杨柳色

　　宁亲王寿后的第三天，大皇子杨彧便陪同柳宁渊返回帝京。曜帝对柳宁渊温言抚慰一番，特许他在家中将养，待伤势痊愈后再行上朝。朝庭上纷纷盛传杨彧与新任统帅柳无若结为异姓兄弟，军中不少将领都公然站在杨彧这边，一时之间，杨彧的行情大为看涨，原本支持四皇子杨琛的官员，有不少已经改弦易辙，争着向杨彧示好。
　　“禀少主，大皇子来访。”玄云刻意放缓脚步，走到杨沾衣身边低声说。自从在宁亲王府的寿宴归来后，少主人便一直情绪低落，对任何事情都懒洋洋地提不起劲，府中诸人轻易都不敢打扰他。
　　“是吗，他也是时候该来了，请他进来吧。”杨沾衣漫不经心地说，轻抚着停在掌中的鸽子。这只鸽子通体雪白，鸟喙深红，爪如利钩，显非凡品。
　　“堂弟乐得清闲，真是羡煞旁人。”杨彧打了个手势，把随行的侍卫留在厅外，自己信步走进大厅，目光闪闪地盯着杨沾衣掌上的鸽子，诧异之色一掠而过，“这莫非便是‘雪翎红喙’？闻说此鸟终身只会听从一个主人，且能日飞千里，眼睛之锐不输鹰隼，是鸽中极品，用来传递消息是最好不过。”
　　“堂兄果然眼力超群。”杨沾衣手臂一振，掌中的鸽子便展翅而去。他向杨彧欠一欠身，道：“请上座。” 杨彧也不客气，笑着与他相对而坐。
　　下人奉上香茗后杨沾衣吩咐下来：“不相干的人都退出厅外，没我传唤谁也不许进来。”说罢，便不再言语，自顾自靠在曲背椅上，端起茶盏，呼吸着杯中的袅袅水气，双目半闭，似已完全陶醉在茶香里。
　　杨彧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突然说道：“我实在很怀疑你这双眼睛到底是不是真的看不见，瞧你举止有度、进退得宜，如非细心察看，还真看不出你是个双目失明之人。”
　　杨沾衣直了直身子，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瞎了便是瞎了，有什么真的假的。无论我做得多好，毕竟还是与常人不同——最起码，我便永远看她不到。”
　　杨彧有些错愕地望着杨沾衣，不知他口里的“他”是指什么。这个堂弟向来心思复杂，虽然自幼便被接进宫中，自己与他相处了一段颇长的日子，但还是难以揆度他的心意。此刻的他，也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独个儿怔怔出神，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温柔，嘴角微微露出笑意。
　　啜了一口茶，杨彧清清喉咙说道：“世事原难十全十美，堂弟是个明白人，自然不会把得失之念太放在心上。”
　　“得失之念……得失之念……”杨沾衣低语几遍，蓦地双眉一扬，又恢复一贯的冷静自持，“说到得失，堂兄此次幽城之行，定是得益不少。”
　　“哈哈，我早知这事瞒你不过。”说到自己的得意事，杨彧立刻变得神采飞扬，“我和柳无若已经成为结拜兄弟，他答应必要时会助我一臂之力，现在就看你的了。”
　　“我？我人微言轻，能帮得上什么忙？”杨沾衣漠然说道。
　　“你不必妄自菲薄，咱们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真正掌控‘庭煞’的人是你而不是宁亲王，对吧？”
　　杨彧这奇峰突起的一句话，杨沾衣听了却连眼皮都不动一下，只是静静地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此语一出，便等于默认了杨彧刚才的猜测。
　　杨彧眼中异芒连闪，看牢杨沾衣说：“我一直都在暗中留意，发觉父皇最信任的不是三位王叔，也不是我和四弟，这么多年来，他真正信任的只有一人——那便是你！‘庭煞’无异于父皇的耳、目，他只会交付给自己完全信任的人；也只有你，才能自由出入宫禁，随时向父皇面奏要事。何况，你是一个盲人，任谁都不会把‘庭煞’的事疑心到你身上来。至于说宁亲王是‘庭煞’的掌控人，这不过是个幌子，四王叔的为人我早摸得清楚透澈——他是名士风流，对古书字画、琴棋歌舞自是出色行当，但说到政事么，可就差得远了。‘庭煞’一直以来从未出过半点纰漏，凭三位王叔，只怕还没有这等本事，四弟就更不用说了。数来数去，父皇身边的人，只有你的可能性最大，堂弟可谓真人不露相啊。”
　　杨沾衣一直含笑不语，待杨彧洋洋洒洒地把话说完，方接口说道：“估不到堂兄还是个有心人，你既早把一切都瞧在眼里，为何要等到今天才来求证？”
　　杨彧吹开茶中的浮沫，避实就虚地反诘一句：“那你又为何直至今天才开口承认？”
　　杨沾衣笑容不变：“时机已到，现在也该是揭盅的时候了。”
　　杨彧现出深思之色，似在琢磨他话中的含意，片刻方道：“柳无若能够深受父皇赏识，只怕也是你举荐的功劳吧？”
　　“锥处囊中，其颖立露。皇上是何等样人，无若如无惊世之才，又岂能单凭我几句说话便受到器重？！你与他曾在幽城之中共处过，你看他为人如何？”
　　“不守成规、擅出奇谋、胆大心细、果敢决断。” 杨彧毫不犹豫地说出这十六字评语，末了终于叹一口气，“我到幽城之前还以为他只是个仗着父荫的官宦子弟，这次差点看走了眼。”
　　“说到看人的眼光，你到底及不上你父皇。”杨沾衣说，“听说你返京前曾与无若在营中密谈了一个时辰，可有此事？”
　　“连这事你也知道？” 杨彧并不否认，“不错，他要我答应他一件事情，我已应允下来。”至于什么事情，杨彧没有明说，杨沾衣也不再追问，只是轻叹一声：“但凡无若想做的事情，要拒绝他还真是不易。”
　　杨彧看着他，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刚才说‘时机已到’的意思，是不是指父皇已有了决定？”
　　杨沾衣又靠回椅上，似已有几分倦意，伸指揉了揉眉心，说：“你总怨你父皇寡恩，不把你立作储君，你也不仔细想想懿妃、睿亲王、秦宰相这些人，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在你羽翼未成之时便被册立，这三人一旦联手，你对付得了么？”
　　杨彧嘴角抽搐一下：“除非立的是四弟，否则这三人终究会联成一气。”
　　杨沾衣摇摇头：“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形势有变，秦宰相目下自身难报，对你再无威胁。”说罢从袖中取出一根细长竹管，递给杨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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