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

　　太阳渐渐高了起来，他们周围的雾气稀薄的几不可见，却还是有几颗圆滚滚的小水珠俏皮的立在每个人的发梢衣角，探头探脑的为这无端的沉默增添了一分活泼。

　　苏子狡面色如常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甚至在那人说出刚才那句话的时候，他的神色都没有一丝变化。
　　他非常沉得住气，许多事都习惯往心里藏，时间久了，那些东西就烂在了他骨子里。

　　许悦站在苏子狡身后，眼睛正对着那闪瞎人眼的嫩绿色运动服。她轻轻的眨了眨眼，依然是无动于衷的样子。

　　许悦没有给出任何回应，那人却好似并不介意，而是接着用更具蛊惑的声音道，“悦悦，到我身边来。”

　　“切。”苏子狡突然轻笑了一声，打破了这暧昧不明的气氛。他扬起头，脸上是初时的桀骜不驯，带着他一贯的嚣张跋扈，冲着那人道，“胆子不小嘛，警察面前也敢诱拐女童，身份证拿出来。”

　　那人目光却依然沉沉的落在许悦身上，半分都不肯挪开。苏子狡暗暗放开许悦的手，猛然滑步上前，一个小擒拿就去锁那人手臂。

　　那人余光略过苏子狡，侧身躲了过去，这才拿正眼打量起这颗滴水大葱。

　　苏子狡也飞快的从他的姿势过了一遍，这人明显受过正规的格斗训练，刚才躲他那一下毫不拖沓，没有一丝多余动作。
　　他慢慢收了势，站在原地活动了下关节，一副流氓斗殴的架势，“看你鬼鬼祟祟也不是什么良民，不想挨这顿打就跟我去局子里走一趟吧。”

　　那人眼中瞬时闪过一丝冷光，却又很快被他压了下去。他默不作声的看着苏子狡，又看了眼安静站在一边的许悦，转身就要离开。

　　“耍了流氓就想走。”苏子狡当然不肯，他说完这句，右手垂指成爪，一下往那人肩膀探去。
　　那人却仿佛背上生了眼睛，身形一矮就错了过去，他却也不再只是被动的闪避，只见那人右手顺势撑地借力，左腿就往苏子狡横扫过来。
　　苏子狡格斗实战课是他们那届唯一的满分，手底下必须是有真材实料的。当即左肘曲起，格下那条扫来的腿，然后脚下一个旋身，用肩膀卸了打过来的力，探手就想抓那人脚踝。

　　从方才的反应来看，那人必然不弱。他左腿一收一送，右腿也从刁钻的角度当胸袭来，苏子狡不得不往后腿了两步，这一下就没抓实。

　　那人停下身形，并不恋战，苏子狡也没讨到便宜，也是原地按兵不动。在短暂的停顿后，那人却突然往站在一边的许悦掠了过去。
　　苏子狡神经反射非常快，几乎同时就截住了他的去路，肘部格腰，当面就是一拳往那人脸上招呼过去。
　　如果一开始他是抱着试探出招，那么这一次他是动真怒了。

　　拳风挟着微凉的水气急速送出，由于刚才的一番动作，退路被封，那人躲无可躲，此时只能架起手臂，硬生生接了苏子狡迎头一拳。

　　苏子狡这一拳下了狠劲，打在那人手臂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钝响，两人俱是被震的同时往后退了一步。

　　苏子狡顿时觉得整条手臂都有些微的痉挛，手指关节“咯吱”作响。他脸上还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但说话的声音却冷得犹如严寒中的冰凌，泛着一层森然的刺骨。

　　“别碰她。”

　　那人显然比苏子狡伤的要重，但是他眼中却没有显现愤怒和隐忍，还是稀疏平常的淡漠。
　　可听到苏子狡说的话，他的瞳孔有了一阵细微的收缩，像似被浓墨带过一笔，越发暗沉下来。
　　他没有再看许悦，回身就往柳树深处走了去。

　　这次苏子狡没有再阻止，他也不去管那人了，用完好的左手一把捞起许悦，什么也没说，抱着她就沿着原路往回走去。

　　他沉默的快步走了一段，才渐渐放松下来。

　　苏子狡放慢了步伐，这才侧过脸去看许悦。
　　小姑娘一直安安静静的任他抱着，还是原来的面目。没有多余的神情，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苏子狡莫名的就有些心疼。

　　他犹豫着停下脚步，有些神经质的问许悦道，“丫头，你想跟他走么？”
　　从刚才那人所说的话来推断，他必然跟小丫头是认识的，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苏子狡并不想那人跟许悦有过多的接触。

　　他从那人身上感觉到了一种不明所以的危险，就如众人悼唁的灵堂里透出的那种缭梁绕柱的不详一样。

　　苏子狡问了那句，许悦却依然是一副五感尽失，什么都不懂的样子，给不出任何回答。
　　就算是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苏子狡还是不免有些不可名状的失落。他抬起依然麻木的右手轻轻按了按许悦的脑袋，脸上笑嘻嘻的说，“那可不行，等找到你父母，我就让他们指你做我的童养媳，可不能白白便宜了别人。”
　　接着他像是又想到了什么，那些笑意里的不正经淡去，转变成无端的温柔模样来，“如果这个世上你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那我就养你一辈子。守着你平安长大，好为我养老送终。”

　　然后他幼稚的拉起许悦的小手指，轻轻的打了个勾。那时，忽然就有一颗水滴滚落下来，正好打在相勾的小指上，溅出了一团模糊的水渍。

　　那并不是露水，因为它的触感一片灼热。

　　苏子狡惊讶的转眼，他看到许悦竟然哭了。虽然她仍然是无知无觉无喜无悲的神态，但仿佛是被那勾手指的小小动作所触动，大大的眼睛里沉默着相继滚下好几颗泪珠来，那原本就亮晶晶的黑眼珠愈加显得明亮起来。
　　当蒙尘的珍珠被洗尽铅华，自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绚丽夺目。

　　苏子狡心内最柔软的地方被点水般触动了一下，他抬手细致又温柔的给许悦擦干了眼泪，又极轻的亲了亲她的额头，小声的在她耳边说，“别害怕，丫头。”

　　他小的时候，总是维持着一股又狠又野的玩命劲，把自己弄得顶天立地丝毫不对人示弱。那时他真的太害怕了，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恐慌攫住他，让他极端的缺乏安全感，只能用那些虚妄的坚强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他多么希望有人跟他说“别害怕”，让他能无所顾忌的放下那不知所谓的坚持。

　　“我也不知道，你这么个不大不小的小丫头，以前经历了些什么，弄成这样自闭的模样。可能我说什么你现在也不一定能明白，那你只要知道一件事，”苏子狡拉起许悦的小手指，抬高到她眼前，继续说，“既然我承诺了你，这以后就不会丢下你不管。”

　　他晃了晃两人相勾的手指，郑重其事道，“说话算数。”

　　许悦的视线默默落在指端，然后她极轻微的动了动手指，出乎意料的回应了这个约定。

　　苏子狡灿然一笑，整张脸都昭示出时间都磨砺不了的青春逼人，带着些动人心魄的纯粹的帅气。
　　他放开了许悦的手指，又不老实的捏了捏她的鼻子，莫名其妙来了句，“英雄所见略同。”
　　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句话饱含了他对自己年少时期的一种深刻的遗憾。

　　太阳点亮了天光，雾消露收，又是新的一天。

　　等苏子狡一身臭汗的抱着许悦回到家，陆世行已经在餐厅的长桌子上摆好了早餐。看到他们回来，陆世行并未没察觉有异，自然的招呼苏子狡洗干净了好吃早餐。

　　苏子狡放下许悦，本想一头扎进浴室把自己冲干净，却突然想到——谁来给许悦小朋友洗澡，这种高深的课题。

　　许悦这姑娘，不是满地爬的鼻涕虫了。一般小孩到了这个年纪，羞耻之心不言而喻，在父母面前都羞于赤身裸体，更何况是外人。
　　但是考虑到她目前连动根手指都懒的状态，苏子狡只能郁闷的问她本人，“洗澡，会么？”他尽量把词汇缩到最简化，企图能让她听懂。
　　不过问完他自己都嫌弃自己的智商，要让许悦完成自己洗澡这种高难度的动作，简直是逼良为娼的节奏。

　　于是他也不指望许悦突然开窍了，把头转向他哥，特别一本正经的道，“陆世行，你帮这丫头洗洗，再不洗就成臭丫头了。”

　　陆世行从小餐厅走出来，看了看许悦。许悦倒是没出什么汗，都是苏子狡蹭上去的，只是这一趟跑下来必须要洗个澡了。

　　他本来有些为难，虽然因为本职工作而不会有什么心理障碍，但许悦毕竟是个小姑娘，总是要避嫌。但看许悦浑身上下散发的“我什么都不会”的气场，也不得不抛开那些细枝末节，对苏子狡道，“行吧，你去弄你的，我给她洗。”

　　苏子狡看他这么爽快，立马狐疑道，“你不会真的是萝莉控吧？”
　　陆世行抬头看他，“要不放心，还是你来。这小孩也是你带回来的，跟你要亲近些。”
　　苏子狡当即就声嘶力竭道，“我可不是变态！”
　　陆世行：“……”

　　变态只能默默的带着许悦去做变态该做的事，背影特别萧条。

　　苏子狡虽然相信他哥的人品，但心里还是空落落的特别放心不下。许悦这丫头长得这么可口，要是他哥一个把持不住，做出什么事情来，岂不是一桩冤案！

　　他鬼鬼祟祟蹭到浴室门口，用特别奇葩的语式鼓励他哥道，“陆世行，我觉得你不是个萝莉控。”
　　萝莉控表示不服，“你小的时候，不也是马阿姨给你洗的，你在担心什么？”

　　苏子狡立刻炸毛，“那是我年少无知被你们强迫的！我的精神世界受到了毁灭性的的打击！你们这帮凶手！”

　　陆世行笑了笑，一边放洗澡水一边越说越来劲了，“就你那种满地打滚的玩法，身上脏得只剩下一双眼睛了，还要马阿姨每次给你洗干净，也不知道谁比较累。”

　　苏子狡狡辩无能，只能转而迂回着进行人身攻击，“切，就知道你垂涎马阿姨的‘美色’，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前途堪忧啊，陆世行，你看你爸头发都被你气白了。”

　　陆世行撸了一把水泼他，“那多数是你气的，别整天没个正行的。”
　　苏子狡躲了一下，奈何空间太小施展不开，还是被泼到不少。他当即恶向胆边生，非要讨回公道，但他刚想往前跨一步却悲剧的用力过猛，脚下一滑，差点五体投地的拜倒在了许悦的碎花长裙下。

　　好在他反应够快，身体侧着卸了大部分力，又被陆世行眼疾手快的扶了一下，才没摔出个好歹来。只是原本就受伤的手臂被狠狠的撞了一下，差点疼得他叫出来。

　　“怎么样？摔到哪里了！？”陆世行被他吓得肝都颤了，小心的扶着都不敢挪动，就怕他身上要有个骨折什么的，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苏子狡人倒是没怎么样，只是略苦逼的半趴在地上期期艾艾的想，他这一失足简直毁了自己的一世英名，非要叫阶级敌人笑抽了气不可。

　　陆世行紧张的不行，连声询问，见他都不回答，以为是摔的狠了，起身就想去叫救护车。苏子狡终于好心的从挺尸忏悔状态脱离出来，中气十足的道，“哎哟，疼死我了。”
　　可是关心则乱，陆世行根本没听出他话音中浓浓的装腔作势，只注意到了表层含义，立刻抖着嗓音说，“豆豆，你先别乱动，我去叫救护车！”紧张之余，把苏子狡特别忌讳的小名都喊了出来。

　　苏子狡有个比大名还要不入流的小名，叫毛豆，这么炫酷的名字必须是出自她妈之手。被几次三番示威抗议后，遂不死不休的将就成了豆豆。
　　如此没有纯爷们气息的小名，简直让他深恶痛绝。

　　苏子狡本想跳起来将他哥绳之以法，但头刚一抬，好巧不巧正看到许悦小朋友的裙下风光——一条粉色带花的平角小短裤，也是虎子奶奶的珍藏，是件不可多得的老古董。

　　虽然他一直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偷窥女孩子裙底这么猥琐的事他是不屑于干的。
　　所以他当即就有点发蒙，眨巴了两下眼睛，才惊心动魄的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掉节操的事，立刻生龙活虎的弹跳起来推开他哥，身残志坚的夺门而逃了。
　　特别的不爷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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