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

　　第七章

　　第二天陆世行从房内出来的时候，不出意外的，许悦仍然跟昨天晚上一样，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看。
　　不过这次，却又似不同了，陆世行再也没感觉到那眼中有丝毫的危险气息。

　　苏子狡仍然睡得浑然忘我，不过他睡相出奇的好，昨晚上给他盖的毛毯，半分都没有移动过。
　　许悦身上的也是。

　　陆世行走到沙发边，又是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醒了？”
　　好似大人都普遍认为，摸脑袋是对一个孩子最亲密友好的表示。

　　许悦窝在苏子狡怀里，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面前这张与苏子狡有着几分相似的脸，带着审视的意味。

　　陆世行多少觉得许悦的行为有些怪异，不过也没有多想，因为他身边就有苏子狡这样一个战斗力异常生猛的怪胎，已经被玩坏了。

　　他伸手到许悦胳膊下，把她从苏子狡怀里抱了出来，放到地毯上。给她整了整乱七八糟的衣物，然后牵过她的手道，“我们先去洗漱，早饭想吃什么，叔叔一会做给你吃。”

　　他特别有带熊孩子的经验，所以做起这些来流畅自如的很。

　　许悦一如既往的没有回答，只是顺从的被他牵在手里，跟着他往卫生间走，只不过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沙发上状似还在熟睡的苏子狡。
　　其实苏子狡早就醒了，他装睡完全是老毛病又犯了，他就是想看看他哥会怎样对付这个小丫头。只是他没能看到许悦回过头看他的那一眼，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哥已经拉着许悦进去洗漱了。

　　苏子狡轻手轻脚的站起来，小幅度的活动了一下身体关节，然后有些无奈的揉了揉被许悦压着的地方，小声嘀咕了一句，“臭丫头，便宜你了。”
　　他眼中坏笑倏忽一闪，就猫起腰，学黄鼠狼颠儿着偷鸡去了。

　　他探着身子进卫生间的时候，陆世行正在用小帕子给许悦擦脸。
　　小姑娘的脸被热毛巾氤氲成了嫩粉色，漂亮的扎眼，但是苏子狡却不自觉的收起了笑容。

　　他还记得昨天发生在许悦脸上的怪异事情。

　　陆世行奇怪他怎么突然严肃起来，问了句，“怎么了？”

　　苏子狡立刻像重新按了播放键，嬉皮笑脸的跨过去，抬手就在许悦右侧脸颊摸了一把，装腔作势道，“这丫头生的实在好看，看了根本把持不住啊。”

　　陆世行打开他的手，“没个正经的，别教坏孩子。”

　　苏子狡看着许悦那张依然粉嫩的小脸，眼底转了两圈，特别贱的回了他哥一句，“陆世行，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萝莉控啊，隐藏的够深啊，这次要怎么谢我。”

　　“你不提我还忘问了，这谁家的孩子？”陆世行给许悦擦完了脸，又动手给她梳头，开启了完全不用人操心的老妈子模式。

　　“这还能是谁家的，当然是我家的，特地捡回来孝敬您的，您看着还满意不。”苏子狡说话的时候，眉毛还跟着节奏一抖一抖的，看着特别欠收拾。

　　陆世行就知道问了也白问。他弟弟的说话方式就是满嘴跑火车，十句有八句是假的，剩下的两句是逗你玩的。
　　当即，他也就不浪费口舌了，认认真真的给许悦小朋友把头发梳妥帖了。
　　不过人家捡个阿猫阿狗回家，苏子狡倒是直接捡个大活人回来，看来级别不同，捡东西的境界也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等把许悦收拾干净了，苏子狡还堵在那里，陆世行不得不提醒他，“这个点你该去晨跑了，还不去洗漱？”

　　苏子狡耸了耸肩，半蹲下身平视着许悦，放心大胆的刮了下她的小鼻子，“丫头，一会帅哥哥带你去看飞碟。”然后直起身吹了声悠长的口哨，回自己的房间洗漱换衣服去了。

　　陆世行淡笑着摇了摇头，既是对苏子狡这种不成体统的行为的否定，又不可避免的带着一如既往的宽容宠溺。

　　陆世行小的时候，觉得这个弟弟好玩极了，总是花样百出的做一些让大家啼笑皆非的事情。那时候还小，他不懂为什么那些大人明明眼里露出了不耐烦，却还是会笑着由着他胡闹。
　　但是他觉得他弟弟是快乐的，他就很高兴。直到有一天晚上，他误打误撞的看到他那总是趾高气昂的弟弟却偷偷的躲在一个小角落里小声哭泣。
　　少年人的心敏感却懵懂，他有些惶然不知所措，被晚风吹得头晕目眩，然后他像受了惊的猫一样仓皇着逃走了。但那个小小又无助的背影映在他难过的眼睛里，也刻进了他幼小柔软的心灵中。

　　等再长大些，陆世行就读懂了那些不耐烦，读懂了那些怜悯又厌恶的眼神。他感觉到了深深的恐慌，有一段时间他拼命的讨好他弟弟，到了卑躬屈膝的地步。
　　他觉得亏欠，还有一些其他什么。从那以后，他就已经用还不是很宽阔的肩膀，担下了一些不该背负的责任。
　　一直到今天，那些从少年时期就扎根的萌芽，越发郁郁葱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他甚至比他爸做的还要多，为了弥补那缺了口的亲情。

　　也幸得是苏子狡那种二百五，没被这种养纨绔子弟的养育方式给变成一朵真正的奇葩。他恃宠而骄却又懂得适可而止，虽然行为思想上都表现得极端不成熟，却意外的拥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不过那颗心大多数时候是为了坑爹而存在，是一颗不折不扣的不孝心。
　　他这么不孝，他家里人真的不知道啊！

　　陆世行给许悦兑了一杯温开水，细心的在里面搁了勺糖，然后就去厨房忙活早饭去了。
　　老妈子这个称号不是白叫的。

　　苏子狡洗刷完了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许悦小朋友抱着一个素白的马克杯，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

　　他无师自通的读懂了许悦的意思，特别蛋疼的走过去给小姑娘喂水。
　　喂了一半，其余的都进了自己肚子，他爱吃甜食爱到了牙疼也要拼命吃的地步。
　　许悦用不知名的小眼神攻击他，被他的厚脸皮反弹了回去。

　　苏子狡把杯子放好了，提着许悦腋下就把小姑娘抱了起来，用抱小孩的姿势，让她坐在自己手臂上。
　　他人高马大，体力也过硬，抱许悦跟抱三岁小儿一样，毫不费力。

　　然后他杀气十足的到门口换运动鞋，边换还边自由奔放的道，“快快快，要错过楼下的美女姐姐了。”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美女姐姐，他就是喜欢满嘴放炮，没个正行。

　　陆世行从厨房出来，提醒他道，“当心着点孩子。”

　　苏子狡头也不回的甩他，“这可是我亲闺女，我的命根子，弄坏了我可要心疼的。”说完还特手痒的又刮了下许悦的小鼻子。

　　许悦依然一副三无少女的标准表情，浑身都透着一股任他捏扁揉圆的纯良气息。

　　陆世行拐到许悦身上一眼，一贯温和的笑了笑，就回了厨房。

　　苏子狡这回穿了一套略显风骚的嫩绿色短袖运动服，站起来活像颗滴水大葱，特别能闪瞎人眼。
　　他抱着许悦下楼的时候遇到了一家三口，那熊孩子看着只有十岁，他看许悦这么大了还有人抱，当即就声泪俱下了。那对父母居然都是油盐不进的主，当场就上演了一套家庭伦理片。

　　教育完熊孩子，他们把炮火对准了苏子狡，痛心疾首道，“孩子都这么大了，你再这么溺着她就坏了，以后养成个好逸恶劳的个性，会吃亏的。要让她学会独立，可不能这么带。”

　　苏子狡不仅没有觉得他这样做不好，当即就为自己的做法得意的差点摇尾巴。他摆正好自己的身份，用一种唉声叹气的腔调说了一句画风不一致的话，“我家丫头就是命好，活该被人宠一辈子。”

　　熊孩子父母：“……”
　　估计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惊呆了。

　　陆世行选的这片公寓靠近S市著名的内城湖泊——山山湖。据说古时这周围具是低矮绵延的山脉，倒影在湖中相映成趣，好不可爱，因而得名山山湖。

　　到如今，这山山湖周围都是建成的各色高楼，全没了一点山的踪迹，映入水中的都是钢筋铁骨的现代建筑，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遗憾。
　　但是到了夜间，那片灯火辉煌映入湖中水里，却比天上的星辰都要灿烂几分。
　　一种是宁静淡雅的美，一种是热烈活泼的美，它也算是见证了万物变迁，维持住了自己的一方天地。

　　彼时还早，水面上氤氲出一片朦胧的雾气，大多很浅薄，风一吹就散。靠近湖边的小道上总是有一两个晨跑者经过，带着一股细风瓜分走一点水雾，等人走了，它又慢慢的沉淀下来。这样的动静结合，整幅画面会给人一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平和淡雅。

　　苏子狡带着许悦出来晨跑，虽然他刚才还大言不惭的顶撞了一对父母，这时候也把许悦给放下了地，用一个跟吃饭一样不入流的理由搪塞了她，“丫头，要多运动才能长成身体丰腴的大美女。”

　　如果许悦这时候听得懂，那肯定会糊他一熊脸。
　　苏子狡就是吃准了她只是一只身娇体软的萌萝莉，不具备女汉子的杀伤力，才敢如此出言不逊。
　　不过以后他就会知道，自己当时还是太年轻……

　　苏子狡拉着许悦的手慢慢的往前跑了一段路，晨跑不需要梗着脖子往前冲，所以他保持着一个适中的速度。许悦牵着他的手跟在一边，腿短，步子就比苏子狡跨得频繁些。

　　苏子狡一直有留意许悦的状态，他总觉得许悦是极端的缺乏运动，才会导致这种厌了吧唧半死不活的样子，也怕一下子运动过量伤了她，就小心翼翼的护着她。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多虑了，许悦小朋友虽然不怎么爱动，但是身体素质看起来还算不错，跟着他的步伐走，气息都不曾乱过。
　　更具体来说，是苏子狡根本没听到许悦大声喘气，整个状态跟被抱在手里时一模一样。

　　苏子狡暗搓搓的想，看不出来这丫头肺活量倒不小。

　　在得出许悦不会被跑步累死这个结论后，他就随意多了，只偶尔瞅两眼，其余时候都是安静的跑在一边。

　　湖边的空气特别清新，总是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微凉味道。他们跑过一座石桥，绕过一个弯，进入了山山湖一处垂柳密布的地方。
　　这里风吹柳飘絮，风景独到，白天的时候很多游客都爱来这边，只是现在是清晨，看不到什么人。

　　许悦却突然停了下来，苏子狡没察觉，被他拉着小幅度踉跄了一下。
　　他回过头，许悦纹丝不动的站在那里，眼睛正盯着一处地方看。

　　苏子狡有些惊讶于她的力气，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飘摇着跟水雾搅在一起的柳条间影影绰绰竟是有个人在里面。

　　他当即不动声色的往前迈了一步，刚好格在许悦身前。
　　那人慢慢从柳枝间穿行而来，晨曦微白的天光里，他的身形也渐渐显露出来。那人身形高大，穿着普通的白色T恤跟牛仔长裤，等那张脸从雾气中透过来的时候，
　　苏子狡当时的脑子里，只浮现了这样一个词——妖气。
　　当某样东西漂亮到了极致，就会带上一股挥之不去的魅惑味道。

　　苏子狡本能的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他轻轻捏了捏握在手里的温热小手，迎着走来的人，笔直的站立在那，力量逡巡，蓄势待发。

　　那人却在他们身前三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他远山青黛一般的眉眼扫过苏子狡，那目光就锁在了苏子狡身后只露着些衣角的小女孩身上。那眼神似瞬间被水纹涤荡过一般，褪去了漠然，漾出一圈柔情的温柔来。

　　他就站在那里，和风细雨般对小女孩道，“还记得我么，悦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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