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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平南王府内,灯火的通明照亮了夜,黯淡了星辰月色。
锣鼓敲响,快板锵锵,戏子画花了脸,在台上步法迤逦洒脱,唱腔平平仄仄落地有声。偌大的广陵城处处冷清,此地却歌舞升平,越发显得的突兀。
风历行接管广陵后,率领兵步入王府,他来势汹汹,却见台上唱戏的依然故我,台下听戏的如痴如醉。
见他脸色发黑,引路的罗汉察言观色,趋近台下唯一的听众身旁,低声唤:“主子。”
认真听戏的人如梦初醒,略略转过头来:“这是我为王爷五十大寿编排的贺曲,名为紫气东来,你听如何?”
罗汉直勾勾地看他的主人,面色骤变。
风历行听着这把声音好似熟悉,才放眼去打量他。见此人眉目舒朗,太师椅上的背影端端正正,缤纷多彩的戏台衬托出他干净利落。
收回目光,风历行盛气凌人的插话:“平南王气数已尽,恐怕无福消受。”
那人先是微微愣了,又抿嘴笑了:“不,王爷已经听到了。”
乐声终于停歇,还了黑夜一片寂静。说罢,他步向前参拜“笙歌不知是殿下驾到,失礼了。”
这下轮到风历行发愣,霎时不知如何应对。
祸国殃民四个字,委实难与眼前清清朗朗的男人联想到一起。
更何况,此人还视若珍宝地捧着平南王的首级,面目温柔祥和,看似慈悲又隐隐透出股肃杀之气。画面实在诡异,风历行定了定心神,问:“你是何人?”
“我只是一个乐师。”笙歌说完,双手奉上头颅:“平南王大逆不道,草民趁其不备已将其击毙,斩下首级献予殿下。”
“那本帅还要谢你惩奸除恶?”
“不敢,只望殿下恕笙歌人微力薄,未能阻止平南王犯下大逆之罪。”
风历行冷冷瞥了笙歌一眼,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神色,视他如草芥污秽。
他记起来了,对方正是三年前,城隍庙那个口出狂言的神棍。
难怪嗓音如此耳熟,难怪。
可是当年的神棍为何会在这里?还摇身一变成了平南王的男宠?不得而知。
风历行纳闷归纳闷,却没有闲情去琢磨这些小事,拿下广陵城之后,最重要的事莫过于清剿乱党,将平南王的族人一干人等押至午门行刑。按冰国律法,凡是逆反作乱者,诛九族。
他忙活了一天,到天黑总算可以歇口气。
风历行刚回到军帐中坐下,立即有人端来热腾腾的饭菜,卖相略显粗糙,也算是大鱼大肉。布好饭菜后,沏茶,又打来水,将干净的热毛巾递上。
这人是王守正特意调遣到身边伺候他的,办事心细,腿脚利索。
风历行接过,将毛巾敷在脸上长吐了一口气。
可他心里还是不痛快,忒不痛快了。
于是使唤近身的士兵:“你去把那谁……就是当副帅的那人给叫来。”
风历行有个众所周知的毛病,记不住人脸。但他贵为皇子,多数人不好当面数落,如此一来,更纵容他这个病症已到了过目即忘的地步。
长官叫到,小兵大声答:“回主帅,王将军他不在营里。”
“那他去哪了?”
小兵支支吾吾了好一会,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风历行将碗筷一摔:“欺上瞒下,是不是想挨军棍?”
小兵不过年方十六,被他一吓就缩胆,毫不犹豫地出卖上司。
风历行得知王守正的去向后,桌子一掀,落了满地狼藉。
他咬牙切齿道:“赶紧备马!”
王守正,王大将军兼副帅,此时正准备做一件事,于他而言像吃饭般简单的事,杀人。
王副帅正手持玄铁剑,带领一队铁甲兵冲入王府后院,指直院落中厢房吼:“妖人,速速出来受死!”
他很隆重地登场,可惜半晌都没有回应。
正当王守正想强行冲入之际,纱窗倏地亮起,罗汉魁梧的身躯背着光,面无表情地道:“将军星夜叨扰,有何贵干?”
“与你无关。”王守正啐了一口,道:“老夫今夜来是替天行道,如果有人敢阻拦,格杀勿论!”
“确实无关,将军你随意吧。”
话虽如此,罗汉却把腰一叉,扎稳马步,像座山似的栋在眼前。
“让开!”王守正嚷嚷。
“腿麻。”罗汉依旧毫无表情。
眼前就要起了冲突,他家主子才慢悠悠地踱出房门,身穿微薄白色底衫,面带微笑。笙歌环绕了周遭一遍,很和气地问:“将军,我们不过有一面之缘,你这是替谁的天行谁的道?”
“你尽管受死便是!”王守正剑光一凛,直冲他而去。
笙歌换上委屈的神情,却不躲也不避,断水开石的玄铁剑在他眉心咫尺之外陡然停下。凌厉的剑气扑面,削落额前一截青丝,纷纷扬扬的落到了白雪上。
罗汉双掌合十,恰好夹住了刀刃。
他一脸认真地问:“将军,这厮还欠我五两纹银,你杀了他,那我的帐向谁讨?”
后头的笙歌气得直打跌:“你用得着从八岁记到现在吗?”
“我还没算你利息呢!”
“好呀!那我们就来算算,你这些年吃了我多少粮食。养只猪都能生好几胎了,你呢?你却连一个蛋都憋不出来。”
“那你养猪呀!养去呀!”罗汉忿忿地回嘴:“猪会经常伺候你这个醉鬼?会在你别男人干得腿都合不拢了扛你回家?”
两人高声吵起来了,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当年赎身的那五两银子。
堂堂大将军王守正被忽视半天,忍无可忍地强调:“够了,老子是来杀人的!”
“失礼了,将军请继续。”
笙歌一巴掌拍到罗汉脑壳上,把这个大块头扇到边上,笑了笑,伸出舌尖,滑过锃亮的剑刃。
看似挺顺眼的一个人,笑起来眼角上挑,流转出十二分的邪气。王守正只觉得浑身酥麻,仿佛被舔到的是自己心尖。持剑的手哆嗦一下:“住嘴!休得再胡言!”
“在下自知身卑命贱,可蝼蚁尚且偷生,将军要在下的命,也得说出个道理。”
王守正行军打仗在行,嘴却笨了点,只能憋出一句话来:“反正你要死。”
他记起今日所发生的事,更是坚定了这个念头。
此人必须死!
今日在午门前,严寒之中人头涌涌,城里百姓无论老幼都前来凑热闹。
曾经,平南王的家属及族人是何等威风,金车玉马,在广陵横行无忌,所有蚁民只能退避三舍,眼睁睁看他们招摇过市。如今,平南王兵败,九代荣华一朝丧尽,人上人已沦为阶下囚。
风历行不仅亲自监刑,更下令所有归顺朝廷的叛军一同观刑,意在杀猴儆鸡。
邢台上平南王族人面色如土,监斩台旁一众官员也好不哪去。惟独他,这场叛乱最应该伏法的罪魁祸首,竟自带了烧酒小菜,自得其乐的模样。
风历行看着他实在是碍眼,于是道:“大刑在即,你竟然还有如此闲情?”
“为何不?”笙歌瞟他一眼,头头是道的答:“在下对朝廷的忠心可昭日月,心中无愧,为何要战战兢兢?”
风历行气结,将用朱笔写上斩字的令箭丢过去:“既然如此,便由你行刑,也好让本帅及在场的人瞧瞧你的日月之心!”
笙歌愣了愣,拾起令箭,应了声遵命。
午时三刻,他步上邢台,从怀里摸出那把匕首来。
按住囚犯的头颅,以匕首抹颈,不深不浅的三分力道,割喉放血,动作极为流畅。受刑的人一时半会死不去,发出支离破碎的呜咽声。
这本该是一场大快人心的行刑,却变成了单方面屠杀,邢台上的平南王一族五十七口人,绝望的神情被延长,怨霾久久不散。
剩最后一人,是位妙龄少女,花容失色却褪不去稚涩。笙歌似乎嫌她死得太慢,于是割喉后拉扯头发,逼她扬起下颚,伤口撕扯开。少女眸中映出此生最后一道颜色,绚烂血虹,喷溅行凶者满头满脸。
围观的妇孺被吓哭,胆子小的,更是昏死过去,
有人开始往台上掷杂物,然后场面一发不可收拾。穿着被染红的青衫,拭去脸上的血,笙歌抛下匕首,在一片咒骂声中,猖狂地仰天大笑。他譬如来自炼狱的修罗,立在尸山血海之中,藐视苍生,以杀戮为乐。
此人不死,人心难安。
不,王守正甚至有了一种预感,笙歌不除,国之难安!
王守正出掌劈向罗汉,高声道:“谁砍下这妖孽的头,赏银百两!”
得了军令,铁甲兵迅速向笙歌进攻。罗汉虽力大无穷,但被王守正缠住脱不了身,眼见自己的主子要被乱刀砍死,他大喝一声,用额头撞上王守正的面门。顿时,两人眼冒金星,同时退了半步。
“都给本帅住手!”
风历行火速赶来,恰好正逢危急关头。
王守正被撞得昏昏沉沉头破血流,看了看毫发未损的罗汉,不甘地收剑。
雪花纷飞的寒夜里,闹腾的场面一下子冷了。
王守正和罗汉分别退回自己主子身后,相互送了对方一个冷眼飞刀。
“王守正,你身为镇国大将军及监军,非但不以身作则,反倒醉酒聚众闹事,可知罪?”
王守正不情不愿地答:“末将知错。”
“那就罚你减半个月俸禄,闭门思过三日。”风历行正大光明地袒护完下属后,又面无愧色对笙歌说:“军令不严,还望多多担待。”
笙歌大方地摊手:“哪里,是草民缺乏管教,让贱奴冲撞了将军。”
也许因为那一下撞出了默契,王守正和罗汉对望着。其中一人露出不屑的眼神,大致的意思是,你主子够虚伪的。另一人则露出更不屑的神色,对应道,彼此彼此。
那两个虚伪的人又你来我往地寒暄几句,各自散了场。
一出要死要活的闹剧就这样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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