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亚当

　　第三章

　　时谷醒来的时候依然是被自己的手机闹钟铃声吵醒的，这一点和无数个普普通通的日常一样。按照正常的日程安排，他今天一大清早就得去赶飞机飞到法兰克福去收拾自己底下那一个刚因为挪用公款而被撤换的集团分公司经理留下的烂摊子。你说他刚愎自用也好，说他妄自尊大也罢，反正在这个复杂的局面里，他觉得除了自己之外谁都不可相信，于是狠狠心就授意助理给自己安排个这么忙碌的行程。他掀起被子从床上翻身下来，拉开窗前的落地窗帘朝着窗外伸了个懒腰。

　　已经很久没有睡个好觉了，昨天难得一晚上没有工作，也难得终于有机会回到了这座十天里有九天都闲置着的大房子里好好的休息了一下。果然睡了个饱满的觉之后整个人都精神不少，时谷一边活动着自己的四肢和脖子一边走到床的另一边按下床头电话分机的免提键：“一杯牛奶，两片烤吐司，煎蛋油不要放太多，还有今天的报纸，给我送到楼上来。”吩咐完关于早餐的事项，他挂断电话走进自己卧室里的洗手间开始一天伊始的洗漱。按照平时的情况，在他胡子刮了二分之一左右的时候在他身边伺候多年的阿姨就会端着早饭敲他的门，然后把早饭轻轻放在他的床头柜上，顺便把他的被子叠整齐放回该放的位置。

　　可今天当他走出洗手间之后，他却发现床头柜上什么都没有，被子也依然乱七八糟地堆成一团，该做的一切都没有做。

　　阿姨怎么回事？他皱起眉头，从衣柜里拽出一件黑色的衬衣穿上，边系扣子边下楼：“早饭做好了吗？”他问，却没有人回答。时谷不满地啧了一声，快步走进厨房里却发现厨房里根本没有人。阿姨没有来？他疑惑地翻身走回客厅拿起电话拨出了阿姨的号码，却被那个机械女声以“无法接通”为由阻止了。

　　出事了？他还隐约记得昨天下午回家的时候阿姨还笑眯眯地给他泡好了爱喝的茶，给他做了顿挺不错的饭菜才离开的……时谷攥着手机又拨给了应该在二十分钟之后赶过来接自己去机场的助理的电话，却依旧得到了个无法接通的回复。

　　怎么回事？是家里的电话坏掉了吗？回身上楼在床头找到自己的手机，却发现自己的手机一格信号都没有，时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生平最厌恶的两种东西，一种是在五分钟内还不能理解他交代下去的东西的人，另一种就是不能在两分钟之内弄清楚来龙去脉、不能在五分钟之内干脆解决掉的所有事情，而今天自打他睁眼后的每一件事就好像是在挑衅他的忍耐底线一样将这几样他最厌恶的事儿聚在了一起。狠狠地把手机摔回到床上，他从衣柜里随手拽了一条领带出来，气急败坏地打着领带走向屋后的车库。

　　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由自己亲自去证实一下比较好，这就是他的性格。

　　车子很快就从车库里开了出来，用一个漂亮的转弯甩到了别墅外的马路上，只开了两分钟时谷就开始觉察到了一丝丝的异样：平时这个时候在这条出入必经的马路上，通常都会有负责清洁的物业人员不停地打扫，至少也会有一两个，更何况还会有一些家里养狗了的人家让保姆牵着狗出来遛……可是他开车开了这么久缺一个人影都没有发现，就算这会儿时间比较早，也不至于没有一个人起床出门的吧？那些晨跑的人呢，也没起床？他不停地侧过头去打量着后视镜，以免出来个人却被自己忽视掉了。

　　不过令他失望的是，当他一路开车开到出别墅区的保安亭的时候，也没看到一个人影。一脚刹车踩下去，时谷熄了火打开车门从车里钻了出来，径直走向保安亭，顺着窗玻璃看进去，果然也没有人，试探着去推保安亭的门，吱呀一声，门真的没有上锁很容易就被推开了。他愣了一下，迈了一步走进屋里向旁边打量了几眼，视线定格在放在办公桌的那台红色电话机上。伸手过去，他抓起电话放在耳边，却懊恼的发现里面连“嘟嘟”音都没了。

　　虽然他不怎么回来住，但是他对这个别墅区的基本情况还是了解的，这个别墅区以安全宁静为卖点，位于郊区做到了宁静，而安全则正是由于它24小时不间断的保安巡逻和有线电视监控系统全区覆盖，像这样保安亭里一个保安都没有的情况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除非……

　　时谷愤怒地把电话扣回电话机上。除非发生了什么非同寻常的事儿，不然不可能连保安巡逻都没有，单靠有线监视怎么可能……对了！有线监视器！刚还在苦苦思索的时谷眼睛一瞬就亮了起来，他开始翻箱倒柜地找别墅区的地图和监视室的钥匙。没有？他一个一个地把抽屉都拽了出来，再把它们一个一个地倒在桌子上，却什么都没找到。

　　时谷按耐住想要暴走的焦躁心情又蹲在地上一个柜子一个柜子地翻找，却依然一无所获，他拿着从最后一个柜子里掏出的一个进出记录本站起身，继而用力把它扔了出去！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让他觉得糟糕透顶，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保安亭钻回车里，重新发动起车子，调转回车头，他不信就这么大个别墅区里找一个监控室还找不到！

　　就在车子刚要开走的一瞬间，他的目光无意间扫到刚才找地图和钥匙时从抽屉里翻出来的、正无辜躺在桌子上的两个黑色的东西……

　　车子再次发动的时候，侧座上多了两个刚刚找到的对讲机。

　　真是的，我为什么要把这东西带上啊……时谷一边开车找着监控室一边腹诽着自己莫名其妙的行为，绝对是因为今天发生的事太过诡异！他这样安慰着自己极度愤怒不满的心情。

　　接下去的半个小时，他发现自己一直都在整个别墅区里徒劳地转了一圈又一圈，他找不到那该死的监控室，他居然找不到！第三次停下了车子，时谷扑在方向盘上觉得自己的心成功地被拧成了一团，让他恶心得想吐。颤抖的手指伸向车子里的收纳盒，他急于用抽根烟这种方式让自己安定下来，可由于他的脸还埋在方向盘里看不见手伸的方向，手指在摸索收纳盒的过程中一个不小心碰开了电台，突然发出的刺啦声吓得他浑身一个激灵。

　　SHIT！恶狠狠地朝着方向盘甩去一巴掌，车笛嘀的一声响了起来，在空无一人的别墅区里显得更加响亮，时谷觉得自己脖颈后面有一颗冷汗缓缓滑落进衬衫领口深处，也才发现自己早就出了一身的冷汗，伸出手松开系在脖子上的领带，另一只手刚要去关掉电台，耳朵却捕捉到了沙沙声中有那么一点儿不同的声音，那声音，就好像是……

　　他一瞬间几乎整个人都扑到了车载电台那里！那声音，是人说话的声音啊！手指因为过分激动而抖动着，他把手指放在嘴边狠狠地咬住片刻才开始缓缓旋转着调频钮，沙沙声开始发生奇怪的扭曲，他全神贯注地听着喇叭里传出来的动静，完全无视了额头滚落下来的汗珠。

　　快了……快要清楚了……还差一点点……

　　两条眉毛几乎都要拧在一起了，终于当这个声音基本能听到最清楚的时候，他从收纳盒里手忙脚乱地掏出纸和笔潦草的记录起来：“……果你能……这个信号，你和我……置之……离在……二十公……内，我……宁，想……也发现……身……生了些无法解……情，我……播电台等……”反反复复听了很多遍也就只有这一句重复播放，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距离过远的原因，这个声音不时地会被打断，能听见的地方并不算多，更没办法了解到话的意思，只能勉强分辨出这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而且他遭遇到了……

　　无法解……情？是无法解释的事情吗？不舍得关掉那个在他平时看来绝对称得上噪音的广播，时谷靠回座椅背上对着这不成句凌乱的字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个男人和自己的遭遇一样？笔尖在“无法解……情”这几个字下面划了一道横线，很快又停在了后面一句话上：“我……播电台等……”

　　播电台？广播电台？他又重重地在上面画了个圈。那个人在广播电台等着什么吗？时谷放下纸笔飞快地发动汽车开向了离这个别墅区不太远的广播电台。

　　“于是呢？你就这么找到我了？”秦宁好奇地问，他和那个刚刚出现在眼前、名字叫做时谷的男人正并肩坐在电台门口的台阶上喝着啤酒，相同的遭遇让两个人很快相熟起来，啤酒是秦宁请的，当然其实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清，只不过是他自己用棒球棒打碎了电台里小卖部的柜台玻璃取出来的而已。

　　“不是。"时谷喝了一口手里的啤酒，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我整整开了一个星期的车才找到你。我和你根本就不在一个市里。我开车走遍了周边的几个市的广播电台却还是没找到，如果不是今天正好找到了估计明天我就得出省了。”

　　秦宁看了看那辆已经跑得有点儿狼狈的车子笑着说：“没办法，那个破发信机能够发送的范围在一百二十公里之内，这之间我是没有办法精确了。”他抽了一口夹在手指间的烟，突然又笑了起来，“我应该加上一句，如果你听不到我的广播的话，那你距离我应该在一个大于二十小于一百二十的范围内，呵呵。”

　　时谷扭头看了一眼半倚在台阶上抽着烟的秦宁，苦笑一声说：“我应该说，范围好像还真缩小了不少呢，是吗。”其实他也想到了那条支离破碎的信息里好像有那么一个数字，二十公，他估计是二十公里的意思，所以一直开车在自己周围二十公里之内的范围里找来找去。

　　他怎么会想到是一百二十公里啊，那个一百根本就被沙沙声给遮挡的严严实实。

　　秦宁看着眼前开着玩笑的男人，不由地扑哧一声彻底笑出来：“你这人真逗。”

　　十二天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觉得有这样一个开心的可以笑出来的时刻，秦宁发自内心的觉得，今天晚上他能够好好休息一下了，虽然境况没有发生任何本质性的区别，但他第一次发现哪怕是个陌生人，只要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都会让人发自内心的感受到幸福。

　　谢谢你，时谷，谢谢你在我濒临崩溃的边缘现身把我拉了回来，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撑下去。

　　谢谢你的出现。

　　时谷一口一口喝着啤酒，平时的他是绝少喝啤酒的，尤其是这种价值大约在五到七块的罐装啤酒，更是从来都不曾沾过一滴。在他的生活圈子里他更多接触的和已经习惯的都是红酒或者洋酒，偶尔在谈些国内生意的时候也会沾一点国内比较好的白酒，但是像这种廉价的罐装啤酒他真的是从来都没有尝过。不过今天第一次尝起来……时谷轻轻啜了一口，余光扫到在阳光下懒散的像只大肥猫一样的秦宁。

　　味道倒也还是挺让人难忘的。

　　直到现在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开着车奔驰在郊外的省道上疯狂地一个市一个市寻找着那个声音里所说的广播电台时的样子，晚上没有路灯没办法赶路的时候他就窝在车里，死死闭着眼睛但就是睡不着，第二天又会继续像打了鸡血一样带着满眼的血丝飙着车在空无一物的省道上奔驰。那种空无一人的绝望几乎能把意志最坚强的人逼疯，那种发自最深处内心的恐惧感就算他再不承认也会时时刻刻顺着脊梁蔓延到躯干四肢，让他只觉得寂静的街道看起来那么毛骨悚然。

　　上路的第四天，他掉下了一颗冰凉的泪，他从来不是那般容易表现出情感的人，可他也突然发现有的时候想哭的感觉来得太过汹涌，你还没有来得及意识到要忍住泪水自己就已经夺眶而出了。

　　但是，那感觉，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在发什么呆啊？”身边的人突然开口，他端着啤酒的手颤抖了一下，侧过脸去正好对上秦宁扬起看着他的眼睛。

　　“没什么。”再次喝下一口啤酒，时谷的嘴角挑起了一个极小但是非常幸福的角度。

　　谢谢你，秦宁，谢谢你那条支离破碎的留言把你带到我身边，谢谢在这种绝望的时候有你在我身边。

　　谢谢你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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