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镖之拭剑录

　　当郭旭转入一处僻静的街道，突然感受到一种莫名的肃杀。这种感觉似有如无，但郭旭心中却升起丝丝寒意。前方应该潜伏着危险，但是，在这安静至极的环境中，竟连呼吸声也听不见。郭旭知道遇见了平生未遇的大敌，偏偏自己剑也没带。郭旭差一点心生掉头离开的念头，但郭旭深知胆怯会更为致命。于是，郭旭保持方才的步伐，但已暗暗的凝气聚力，同时心神已进入通明的状态，对周围的一切，都有了更敏锐的感知，甚至有几片落叶正在落下都能倒映在郭旭的心灵之上。这一刻，他已经感受到来人在正前方十余丈远处等着他。

　　这十余丈的距离，郭旭能否将自己提升至最佳状态，将决定着自己是否能生离此地。
　　这一段路两边都是大树，将明亮的月光也遮住了，只有丝缕月光透过叶片的间隙洒下来，光线很暗。

　　郭旭一步步往前走，步伐似快实慢，仿佛他能将时间拉长。在树荫最浓密处，他终于看见今夜的神秘人。

　　这人穿一袭灰袍，站在路的尽头，身形高而瘦，背后就是一轮大到怪异的圆月。他的瘦一点都没有弱或轻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至柔至韧。他穿的袍子很宽，在夜风中鼓荡不已，至于面目，因为逆光，实在看不清，只有一双慑人的眼睛足以让郭旭终身难忘。

　　郭旭在三丈开外处站住，凝视着灰袍人。
　　灰袍人道：“郭旭？”声音并不年轻。
　　郭旭道：“是。敢问尊驾高姓大名。”

　　灰袍人冷冷道：“后生小辈，何敢问我的姓名来历。”
　　郭旭并不以为意，洒然一笑道：“前辈高明，还望指教。”
　　语毕，已作出向长辈讨教功夫的姿势。

　　灰袍人道：“你倒聪明。”
　　郭旭道：“前辈当然不会漏液来找郭某说笑。”

　　话音未落，一拳直取中路。灰袍人冷哼一声，未看清他如何移动已到了郭旭左侧。郭旭一拳落空，只能后撤变招。但连变三次，灰袍人都仿若料到先机般一一避开。

　　灰衣人终于出手了。他并不直击郭旭的要害，但他沛然莫御的真气将郭旭困在战网之中，仿佛蛛网上的飞蛾般越缠越紧。郭旭在武学上的修为已达到很高的造诣，极富想象力的头脑加上喜欢出人意表的性格使得他总是能在对战中创出天马行空的招数，赢得最后的胜利。可是在灰袍人这里，任何复杂的招数都被他以最为直接简单毫不花哨的手法破解。

　　灰袍人的武功应该已经到达技近于艺的境界，又凭至高的心灵修为而把控战局料敌先机。郭旭模模糊糊的能把握到技近于艺的诀窍，但却不能操控自如。皆因郭旭乃是聪明至极之人，每天心绪万千，惦记诗酒风流，又难舍情与义，故此在安顿内心上实在花的功夫不够，难以长久保持心明如镜的状态。

　　此刻遇到强敌，激发出郭旭舍弃生死放手一搏的豪气，登时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灰袍人的情绪、动作郭旭皆能生出感应。

　　郭旭终于把握到了灰衣人的速度与方向，两人毫无花假的拼了一招。接下来十余招郭旭拼尽全力，虽没有占到上风，却也能时时争取主动。

　　百招甫过，灰袍人一个巧妙的旋劲将郭旭甩了出去，郭旭向后翻了两圈，像一只大鸟般落在了百步之外。
　　灰袍人冷冷道：“江湖风传郭大少如何了得，不过是个拼命三郎而已。”
　　郭旭道：“敢拼命也没什么不好。何况假以时日，郭旭有信心再与前辈一战。”

　　灰袍人哈哈大笑，笑至不可抑。
　　郭旭道：“晚辈的话很可笑吗？”

　　灰袍人道：“可叹呀，年轻人总以为自己再努力一把就能超越前辈。可他们哪里知道，他们的前辈在他们那个年纪早就达到了自己的巅峰。人最具创造力的年龄也不过那几年而已。”
　　这充满苍凉意味的话让郭旭不由深思。

　　灰袍人道：“郭大少也已二十三岁，这几年要是无法作出突破，也不过是江湖过客而已，这江湖终究也不会是你的天下。何况，选择做镖师，已落于下乘了。”
　　郭旭淡淡一笑道：“绝世高手是虚名，天下第一镖也是虚名，无谓上乘或下乘，大丈夫只为所当为。”

　　灰袍人嘿然道：“和你父亲当年一模一样。”
　　语毕，灰袍人甩袖离去。
　　郭旭扬声问道：“你认识我父亲吗？”
　　灰袍人并不回答，只留下一句话：“我等你来挑战我。”
　　灰袍人的话在夜风中回荡，击起郭旭心头千层浪。

　　距离江南镖局有两条街，却看见火光冲天，郭旭忙展起轻功，奔到近处，着火的果然是江南镖局。
　　院内人声鼎沸，救火的救火，打斗的打斗。郭旭一眼看见采玉和江南镖局几个女眷在檐下焦急张望，悬起的心登时放下，立即加入打斗行列。
　　院内有十几个黑衣人，皆为凶悍之辈。但楚歌、雷奇、高骞都是高手，江南镖局的镖师也身手不错，局势已控制住。郭旭一加入，更是势如猛虎，一刻钟功夫，黑衣人全部被生擒。
　　火终于扑灭了，只余一院焦黑。这位置正是放镖车的地方。郭旭心内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执掌镖局以来，一直在危险与困难中战斗，但每次都依靠大家的力量度过难关。可这自以为最平顺的一趟镖，却以惨淡收场。所保之物已变成灰烬，怎么向邓忍交代，怎么向李夫人交代，又怎么面对镖局诸人。如果不是自己一整天的在外游荡，也许能够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原来，失镖的感觉竟是这么痛苦；原来，自己比想象中要更重视这天下第一镖的荣誉。

　　可是，还是要善后。

　　经过郭旭、高骞和楚歌的讯问，得出最出人意料的结果，竟然是李醒龙出价一千两请当地□□黑虎堂放的火。
　　又是一千两！
　　听到这样的结果，郭旭的愤怒如怒涛汹涌，一掌拍下，楠木的桌子竟然裂成了碎木屑。
　　什么样的理由，可以让李醒龙不择手段到这种地步，又是凿船又是放火。这样的读书人和最罪大恶极的强盗有什么区别！

　　从审问黑衣人的暗室出来，郭旭觉得应该去找采玉。采玉！只有她能抚慰自己。但是，在失镖之后，采玉也是很难过的吧。和郭旭相比，采玉为镖局付出的心血要更多。
　　秋夜的风侵肌蚀骨，郭旭站在采玉的门口，但却不觉得冷。这样的冷让他记起小时候因顽皮而在雪天的檐下罚站。母亲的苦口婆心让年幼的郭旭明白自己的错，心甘情愿在寒风中受冻。

　　房内昏黄的灯光映出采玉纤弱的身影，这么深的夜，采玉还没有睡，她是在等审讯的消息。但郭旭举手敲门，又放下了。怎么对采玉说，对采玉说什么？这次阴沟里翻船，长风镖局的金字招牌蒙羞了，怎么去擦这个污点？

　　郭旭正在门口踌躇着，门却吱呀一声开了。面前的采玉仍是那么温和宽厚的笑着，因熬夜而出了黑眼圈的眼睛一样如明星般闪亮着。郭旭刚才的各种担心一扫而空，有采玉在，这些难题都会解决。

　　采玉将郭旭让进房内，郭旭将审讯的事细细说与采玉听了。这时他的怒火已消,说到李醒
　　龙时已经很平静了。

　　说完李醒龙，不由叹息道：“不论如何，镖总是在我们手上失的，我们镖局也不好看。若不是我整日未归，也不见得会让贼人得手。”
　　采玉帮郭旭倒了杯水，看着忙了大半夜的郭旭一饮而尽，温婉一笑道：“有件事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郭旭道：“你说。”
　　采玉徐徐道：“我们的镖并没有失。”
　　郭旭不解道：“什么？

　　采玉道：“入夜后，我和高总镖头、楚歌带同几个趟子手将家具搬进空置的几间房子,又将一些废家具和干柴装到了车上，又用油毡蒙了起来。所以，黑虎堂的人烧的只是那些废家具和干柴。”

　　郭旭没料到竟有这样的转折，高兴之余拉住采玉的手道：“采玉，你是这样，这样的……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你的聪明才智了。”
　　采玉微笑道：“能言善辩、词采风流的郭旭也有词穷之时？”
　　郭旭道：“你是所有的语言都难以形容的。”
　　采玉道：“并不是我聪明，你且来看看这个。”

　　采玉拿出一封信来递给郭旭。是通过驿寄加急送来的。
　　郭旭打开信。是六爷的笔迹。原来罗英的父亲三年前重病，是彼时仍在京中的李醒龙出钱救治，甚至请动了一名太医私下诊治，终于救回一条命。

　　李醒龙在京中曾与何大学士的女儿谈婚论嫁，但后来不知道因何作罢。

　　采玉道：“收到信后，我感觉李醒龙定是那个指使罗英凿船之人。如今他避而不见定然策划着更大的阴谋，不能不防，我和高总镖头、楚歌商量后趁人最少的时候作了布置。”

　　郭旭道：“这李醒龙到底为什么又要运家具来南京又非要毁掉这些家具。”

　　采玉道：“我今天闲来无事到刘府附近走了走，碰巧和刘家的丫鬟一见如故，多聊了几句。原来，刘御史闲时修道，善演先天八卦，特别迷信，很在意吉凶之事。又说刘小姐命中最忌水火。刘小姐虽是女儿，却比哥哥更得父母欢心，刘家特别在意小姐的婚事，先后和好几家结亲，后来都不满意退了聘。唯独这李醒龙的八字和刘小姐最配。”

　　郭旭摸摸鼻子，自嘲的笑道：“你哪里是闲来无事！可笑我今天去刘府一无所获，汗颜呀。看来，李醒龙不知因为什么原因非要断了这门亲事，所以用上这些手段。”

　　语毕，振衣而起：“我也该去会一会这李醒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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