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长生简

作者:颜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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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两人立在一方池塘前,不知是在交谈何事,说得颇为兴起。李雪梅侧脸隐现月光之下,眼角略有笑意。
      顾行苇伫立静观片刻,摇头啧啧两句,才朗声笑道:“这夜黑天高,侠客佳人,幽径私会,两位好兴致啊。”
      岳容与自他开口第一句就听出是谁,立即想回头辩驳。却见那人目光明澈,薄唇微勾,沿路披着杨花春絮,踏着月影星辉而来,好看如同神仙中人。
      一时竟失了言语。

      李雪梅反应却快,见得是他,立时扬起个笑容问候道:“顾少侠安好。”
      “李姑娘好。”顾行苇亦含笑回礼。略略端详,见她眼眶还有些微红,神色略显憔悴,笑容却不勉强,不由一瞥岳容与,打趣道:“我家小二莫不是生来的温手炉子,天赐的暖心袄褂,李姑娘气色比白日好上许多了。”
      岳容与斜睨他一眼,分明不爱这些暖炉啊棉袄的比喻。李雪梅倒是一副豁达之态,平静道:“昨日之事不可追。就如顾二哥适才所说,沉溺于过去只会裹足不前平添苦闷,将来好好弥补漏失才是正道。”
      “哦?”顾行苇奇道,“小二平日里看着冷冷淡淡,对李姑娘倒是关切。”
      岳容与听出他话里的揶揄,皱眉道:“举手之劳罢了。”
      李雪梅笑道:“顾少侠洒脱,顾二哥沉稳,都是一等的人品,不知要怎样的姑娘才能配得上二位。”
      这话表面听着是恭维,实则不着痕迹把自己撇开了。顾行苇心明如镜,风轻云淡笑道:“是不是姑娘还不好说,很不巧,在下是个断袖。”

      他说自己断袖就如说今晚星星很亮月亮很大一般,仿佛是件不能再普通的事。岳容与瞪着他那张淡定的脸,张口欲言,嘴巴开开合合,愣是没蹦出一个字来。
      李雪梅也是睁眼大惊,刚出口一句“我……”,顾行苇便抢过她的话头接着道:“说来招亲会一事,我隐瞒姑娘甚多,也是歉疚非常,只不过……”他眉头倏然一蹙,深深叹了口气,表情变得复杂起来:“我实在有许多不可说的苦衷。”
      那眼神哀愁,表情悲凉,仿佛忆起了许多伤心往事,兼他容貌俊美,瞧得李雪梅心一瞬便软了,忙出声安慰道:“不瞒顾少侠,我从知道少侠身份开始,已不曾有过妄想。何况之前是二位救了我的命,我若再有不满,岂不如那畜生一般。”
      顾行苇于是顺梯下墙,感激似的笑了:“无论如何,是我欺瞒了姑娘。姑娘若有用得上的地方,请随意吩咐便是,我绝不推脱。”

      这倒是许了个天大的好处。
      须知无垢山世代累积,无论金银财富抑或武功绝学皆所藏甚丰。顾行苇这一句话,几乎能立即成就一位万金富豪或是武林高手。
      李雪梅眼神立时一亮,却又轻轻咬着下唇,一副犹疑模样。半晌,下定决心似的看着顾行苇:“我本不应厚颜求宝,但心中实在有个愿望。”深吸一口气,诚恳道:“雪梅……不敢求其他,唯求一本能助李家双刀更上一层楼的武学秘籍。”
      她眼神伫凝,红衣飒飒,仿佛过了这一日,便从一名情海翻滚的小姑娘变成一位煞有担当的李家脊梁:“我以往被人蒙蔽,自以为情窦初开,烦闷着许多无聊的事,现在想来悔恨不已。五姐而今有孕,她心地善良,必定舍不得伤害孩子。我惟愿从此刻苦习武,好好照拂五姐,并护得李府安宁。”

      顾行苇这回倒是真心欣赏起这位李姑娘来。
      人如其名,雪中红梅,果然是要经过霜寒雪酷才能绽放逼人之美。当下应道:“我一定好好挑选合适秘籍,届时亲自送到姑娘手中。”
      李雪梅心满意足,弯下身子行了个礼:“多谢顾少侠。”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眼波在二人间微微一转,道:“我还有些事,先回房了,二位慢聊。”
      二人皆向她拱手道别:“姑娘慢走。”
      临走前,她却像下了什么决心,眼神往复逡巡片刻,突然含笑道:“我一直觉得二位不似亲生兄弟,方才顾少侠所说……咳,我祝二位……百年好合。”
      话音方落,便一手提起红裙,轻烟似的袅娜而去了。

      水光清寂,杨花漫旋。
      方才有片乌云遮去了月色,这会儿一阵风过,月娘便重新露出含羞脸庞,洒出银芒万丈,照得万物生辉。
      顾行苇月下看美人,瞅着岳容与的俊逸面容,眼光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瞧了个仔仔细细,最后落在他双颊上,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半晌抹了抹眼泪,捂着肚子道:“岳少侠,你这不是脸皮,是夏天的桃儿吧。怎地说红就红,还红的这般鲜嫩?”
      岳容与耳根红透,活像个被轻薄的黄花闺女,狠狠瞪他一眼,嗫嚅了半天,却只憋出来一句:“别胡闹。”
      顾行苇于是笑得更厉害了,简直要倒在地上打几个滚才能尽兴。笑得狠了,浑身无力,扒拉着岳容与的肩道:“岳少侠,你放心,我不爱你这样的。”

      他似乎终于笑累了,笑声渐渐停了下来。
      只嘴角还噙着一抹微弯的弧,眼神却转向那春水池塘,缓缓道:“我喜欢的人,需得是身高八尺,胸平屁股翘的。他床上床下功夫都要好,还要烧饭好吃。”
      他声音难得的轻柔温和,如同池面细细流转的月光。有朵杨花打了个旋儿,轻飘飘荡尽里面,只激起那么一丝儿的涟漪,还来不及辨清,已蓦地消失不见。
      岳容与却仿佛被蛊惑一般,下意识接道:“我不会烧饭……”
      顾行苇眼睛弯得好似两汪月牙泉:“所以我虽然喜欢你,但是不爱你这样的。”沉默片刻,目光一转,突然恍然大悟道:“你只说你不会做饭,那你床上功夫很好?屁股也很翘?”
      岳容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脸色立时从夏天的桃儿变成了新嫁娘头上的红绣帕,险些滴出鲜血来:“我……你……我不是……”

      顾行苇含笑看他,只道此行别的不论,收货岳少侠这么个宝贝,简直千万分值得。
      世上竟有这样的人,比养在家里的小蜂猴还好玩儿,又比无垢山头的雪更干净。
      叫人止不住逗弄,也止不住喜欢。

      看他面红耳赤横眉竖眼急躁了半天,顾行苇才满足的咳了两声,道:“岳少侠,其实我是想同你说说今天白天的事。”
      岳容与看也不看他,头偏向一边,只露出半只尤带红潮的耳朵。
      顾行苇嘴角勾起,也不再调笑他,只收回目光,淡淡道:“我师父的确是白如拭,傅君彦是我师兄。这代无垢山主收了两名弟子,但只有师兄得了天地破煞剑的传承。”
      他神色恢复了懒散,看着觳皱池塘,悠然极了:“我是半路上山的。师父说我筋骨很好,脑子也灵光,但天地破煞剑每代只传一人,那时师兄上山三年,已习得第四式,我便与之无缘了。”
      “后来师父问我想学什么,我说无所谓。师父二十八年前下山,与各派掌门俱有切磋来往,还为他们改了许多秘籍,因此收藏颇丰。他见我这般说,便将各大门派的剑诀都扔给我,让我自己挑。”
      说到此处,他摇头一笑,目光飘远,似乎想起许多怀念已久的往事:“我这人没什么志气,也没什么目标。山中无年月,我便三天晒东边网,两天打西边鱼,挑着喜欢的每个门派都学了一些,纯粹混混日子。比起师兄来,可是差得远了。”

      说到最后,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听不出丝毫情绪。岳容与看他一眼,突然问道:“你不能学天地破煞剑,很难过?”
      顾行苇略感惊讶,又似乎听出那么一丝丝儿的关心,不由笑了:“我太懒散。修习天地破煞剑需一股霸道,我正好缺了,本来也是学不好的。”
      岳容与又问:“那你为何想要琉璃镜?你想学长生简么?”
      顾行苇道:“我胸无大志,学那劳什子天下第一的功夫又有什么用处。”见岳容与略带茫然的眼神,微微一笑道:“至于真正的缘由,却是不能告诉你了。”
      岳容与不语,若有所思凝视着他的眼睛。半晌,笃定的低声道:“你在难过。”
      他眸光清澈真诚,顾行苇愣怔片刻,竟不知是何滋味,最后却只轻轻摇头道:“岳少侠,你莫乱猜,我好得很。”

      岳容与见他不欲再说,便不再接他的话,神色犹疑,想了想又转问道:“你为何要把这些事告诉我?你若是不说,我也……奈何不得你。”
      “岳少侠莫不是怕‘乍交不可倾倒,倾倒则交不终’?”顾行苇哈哈一笑,一副洒脱模样。“实不相瞒,顾某朋友甚少,但素来笃信自己的眼光。岳少侠白日万险之中挺身而出,可不就是过命的交情了?旁人不论,我总该给你一个交代。”

      这是个难得真诚的笑容。而顾行苇这样的容貌,一旦真诚的笑起来,便如桃花蓦地开了满眼,人间尽是芳菲枝头一片春;又如一整夜的月华尽数落入同一双眼眸,氤氲出十斛明珠的柔光,好看得简直有些煞人。
      岳容与看着这笑容,突然觉得漫天杨花都飞进了心里,上上下下盘桓着,带出一星半点的痒,又覆了一层深深浅浅的绒,有说不出的熨帖和暖意。

      两人相对而立,静默不语,就这样站了良久。直到远处传来一阵喧哗,顾行苇才看了岳容与一眼,道:“时候已晚,岳少侠若想接着赏月,我便不奉陪了。”
      随手拍下肩头杨花,略一拱手,顾行苇大喇喇的转头往阁楼走去。走了一截,突然又扬起手来摇了几下。岳容与手伸到一半,这才突然醒悟过来,莫名其妙的瞪着自己的手臂,竟像要和它赌气一般。

      顾行苇甫至门口,便见房内已燃起一盏灯火。诧异推门一看,只见一位蓝布衣青年端坐在八仙桌旁,正带着一脸诚恳的笑容看着他。
      他心念电转,脸色已是一变,阴阳怪气笑道:“哟,师兄怎地有这般闲情,竟来夜袭师弟?”
      傅君彦眉头微皱,苦笑道:“师弟这说的,师兄可是正人君子。”手掌却摊开,便见一样非金非玉非珠石,小镜子似的精致东西躺在上面。“师弟不是想要么,师兄就给你讨来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顾行苇却觉得眼睛被那物映花了似的,喉头也是一堵。
      他脸色印在烛火的光影里,辨不出情绪。半晌,扬起个不甚在意的笑容,上前随手接过琉璃镜,玩儿似的抛将起来,欢快道:“多谢师兄。”想了一想,又补上两句:“师兄英明神武,简直是世上最好的师兄。”
      傅君彦于是笑得见牙不见眼,活脱脱一个被恭维得忘乎所以的傻师兄,道:“那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再将今晚他们的建议说给你听。”

      道过夜安,傅君彦关门去了。顾行苇收起琉璃镜,一下倒在床上,掩住眼睛。他似是很困倦了,偏又睡不着。辗转半晚,才晕乎乎睡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今日遇了太多人,说了太多事,那晚他梦见许多东西。

      有岳少侠粉寿桃红嫁衣似的俊脸,有琉璃镜如水流转的光芒,甚至有李雪梅飞扬的红色裙角。
      最后却回到无垢山的山腰。
      那里有一条纵贯全山的溪流,流得缓,至春天便滋润出许多白色的小花。不时有小鱼跃出,搅得波光粼粼。那鱼滑得很,却鲜美得叫人连舌头都恨不得吞了。
      他梦见自己枕在溪边,眯着眼睛哼着小调,无比的悠闲自在。溪流中站了一个蓝衣少年,为他逮上来几尾鱼,烤得酥嫩喷香。他辛辛苦苦烤了半天,却只看着他吃,见他吃得开心,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似乎在问:“师弟,你喜欢的,师兄都帮你弄来,好不好?”

      梦中阳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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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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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恐怖古玩店
    好姫友的单元文,灵异奇幻风,很有趣的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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