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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若浮光
深秋之后,接连下了几场冷雨,墨子山原本的腐叶之上又添了一层新的落叶,滋养着整个墨子山大大小小的生灵。品炎原本要回臧月山去,却刚好碰上因着连绵不断的阴雨造成的左山峰下的一处塌方,左山峰下居住的是一家子乌龟,被严严实实的压了个干干净净。品炎不得已,只好动用了千年的法力使了移山之术,才将那一大家子给救了出来。可这样一耽搁,就渐渐到了十一月份,十一月份,万物皆像是缓慢了血液,一点一滴的从日出挨到日落。品炎也开始披起大红的锦袍,数着日子将炎居阁外的花花草草都搬进了内阁里去,后来雪花渐起,炎居阁整个被覆盖在一片皑皑之中,皓白如缎,唯余回廊下的一点血红,偶尔静如滴血,偶尔飞如翩跹。
炎居阁的众妖都道这位主子性情直爽,几十年前主子一身绯衣一把长剑一统墨子山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但这次从长洛城回来后却硬生生的开始多愁善感起来,众妖虽然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大都以,“咦,今天天气不错呀”云云打个哈哈才敢凑到一起小声的议论着一些事,譬如主子是怎么了?葵水到了?白姑娘怎么不见了?怕不是被主子吃了吧?
十二月份的一个晴天,品炎记得那天日光是刺目的苍白,光秃秃的树木枝干在细细的带刺的风中不住的微颤,远远地秋千架上停着一只山鸟,一双眸子似瞧非瞧地看着瑟缩在大红缎袍中的品炎。然后林墨玉直直的从半空跌落下来,燃魂剑铛的一声从品炎裙边擦过,白若软软地倒在他的怀里,一袭白衣殷红片片,林墨玉沙哑着嗓子不支倒地:“快救救她!”
屋里热水散发的雾气氤氲 ,大大小小的妖怪进进出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泼在院子里还未化的雪上,噗嗤一声便塌陷了一大块。白若平静地看着品炎,对周围的嘈杂恍若未闻,十指尖尖,紧紧拉着品炎的一双手,说:“姐姐,我不行了,你叫他们别再费事了。”
品炎被握住的手直颤,眼泪兜在眼眶里几个转儿滑落下来,吩咐众小妖都下去。白若一张如纸一般白薄的脸化出一丝哀求,“姐姐,白若最后求你一件事,你先答应我。”
“……好。”品炎点头。
“那就好,”白若松了一口气,艰难的笑了笑。然后放开品炎的手,一字一句缓缓地说着,仿佛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我最爱白色,我记得,我刚刚记事的那年,整个墨子山就是像现在这样,一眼望去眸色顿白。我躲在一个小小的山洞里,等着我父母来带我回去,可是,我等啊等啊,等啊,一直都没有人来。我在那个洞边一直生活了五年,那时我还化不出人形,便用尾巴将洞里扫的干干净净,我想,可能我的父母不要我,是我不够听话。可是我等了很久,真的很久,然后我就明白了,不会有人来找我的。我就成了墨子山的一个小小的散妖,我战战兢兢地生活了一百多年,才化成人形。小小的白狐变成了小小的小姑娘,我给自己起了名字,白若,一光浮动若天下白。……”白若微微抬头,看向品炎:“姐姐,其实白若骗了你,你我都是狐狸,你我都是从小是孤儿,可你还有师父爱你照顾你,而我什么都没有,我嫉妒你,姐姐。真的。”
“可是后来出现了墨玉,他那样毫不保留的表示自己对我的爱意,吃饭,逛集市,一起读书练字……从没有一个人这样喜欢过我,对我好。后来,他问我,我是不是十三年前救他的那个白影。……我知道其实那是姐姐,狐狸珠最易温情,姐姐也一定喜欢上了他。可是……”
白若闭上双眼,羽睫如翅:“……可是我不愿意放手,姐姐,我爱上他了。我离不开,于是我告诉他,我说,……那是我给你的狐狸珠……我骗了他,姐姐,……我也骗了你。”
“姐姐,原谅白若好吗?你答应我,以后……以我的样子……陪伴在他身边……好吗?”
品炎抬起湿湿的眸子看向窗外,墨子山浑身披白,时光俱静,而床上的人儿白裙生花,脸色恬然,恍如睡着了一般。一光浮动若天下白。
品炎说完这些的时候停了一会儿,孟婆也停下了笔等她,良久,我终于止不住地问道:“那你答应她了吗?”
品炎点点头,眸色朦胧,“我答应了,白若死后我悄悄的将她埋在了炎居阁后面的洞穴中,那正是她待了五年的地方,她从哪里来,便就让她回哪里去。后来我让林墨玉沉睡了十几天,去将因觊觎我的狐狸珠而伤了林墨玉与白若的地狗一族杀了个干干净净。然后化成白若的样子,告诉炎居阁大大小小的妖怪,品炎回了臧月山 。才跟着林墨玉又回了林家。”
大雪如毛。林墨玉醒来的时候品炎正立在旁边,着着曳地月白色绣白梅抹胸裙的她外面披了一件猩红大袍,雪白的毛滚边衬得她纯如稚子。林墨玉一把拉过她的胳膊,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嘴唇在她耳边微微吐气:“若儿!我吓死了!幸好你还在,我的若儿!”
她呼吸短促,庞大的陌生感迎面扑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只余林墨玉胸腔里的心跳声,一声一声,连带着狐狸珠,连丝带气,温和暖兮,让品炎感到一阵晕眩。他这么在乎她,品炎在心里想,白若,是我嫉妒你…… 。
转眼便是初春二月,品炎有时候坐在窗边的时候嘴角就会不自觉的上扬,从炎居阁回来之后不久,林墨玉就带着父母向幻化成白家的炎居阁提了亲。两家一拍即合,便就定下了日子。二月杨柳抽丝,春风如绸,品炎有时候几乎忘却了自己是品炎。只在有一日林墨玉送来一方绣红梅白帕子时才如同在心底刺了一针,记得去年刚来林家的时候自己曾经也绣了一方小小的帕子要送给他,当花了品炎好几个晚上外加伤了四根手指的蔷薇缀边帕子送到林墨玉跟前时,却看得他淡淡地皱了眉头,说:“我不喜欢红色。”然而在炎居阁醒来的那一天,他抚上自己披在肩上的猩红色袍子,却说了一句:“若儿你一直不曾穿过这等艳丽的颜色,不想却衬得你更加动人。”
却原来不是不喜欢红色,只是不喜欢那人罢了。
二月春风似剪刀。
造化弄人深。
品炎每每与林墨玉在一起时都想着,如此这般便好,如此这般便好。可是这条好不容易看起来似乎已经在轨道上行进的河流,命中却注定着终有一道天堑,使它变折。
那天其实看起来没有丝毫不平常,太阳与往常一样晨起夕落,在行至傍晚的时候,给天边镶了一道绵长的霞光,树影疏落,鸟寂虫鸣。林墨玉与品炎收起两人对弈了一下午的棋子,温言相笑之间却被一个身影掠至身旁,抽起林墨玉腰间的燃魂剑便一个平举,直直的放在品炎的脖子上,生生逼退品炎三尺,才停。须发飘动,清眉铄目,却是一个老者。身后林家众人皆齐齐惊叫,林墨玉一个欠身踱步上前,握住老者手臂,眼里寒光尽盛。老者却轻飘飘的收住了剑,一个抬手,燃魂剑轻啸一声噗的一下收入林墨玉腰间的剑鞘。朗声笑道:“老道与白姑娘开个玩笑而已。”说罢抚着长长地白须,哈哈的干笑了几声,便笑呵呵的跟着林家一群人去了前厅,行至门边的时候却是转了头,意味深长的看了品炎一眼。
林墨玉扶住品炎,见品炎没事,眼睛里才复有了温柔之色。
却原来这老者正是林墨玉师父,剑仙杨寂。因要去南疆办些事路过长洛城,正好听说林家二爷寻剑得佳人之事,一时兴起便就抬脚来看了看。
林墨玉知道师父一向对妖怪抱有偏见,白若却刚好是一只几百年的白狐妖,当下便大惊,想着如果师父有害她之意,便就将体内狐狸珠正是白若所给的事给说明,如果师父顽固不化,他就是拼死也要护得她周全。
而品炎惊吓之余却没有再做其他,因为老者近身前来时,平举而来隔空的燃魂剑后,那双细长清瘦的眼睛,并没有杀意。不过自己却是被林墨玉给吃了一惊,当剑直指自己的那一瞬间,他那双眼中杀气竟像是猛兽嘶吼一般突突地迸发出来,要不是剑仙没有再有其他举动,怕是就要当场剑刃相向。自己感动之余却又微微的伤感。
如果当时自己没那么刁蛮该多好,如果当时自己也穿上如今这般的月白色衫裙,如果一见到他就告诉他,他胸口那颗狐狸珠是自己所给的,该多好。他今日所想要真正守护的可能便就是自己了。而不是白若。
将品炎送回房之后,林墨玉凛了神色,用力的握了握燃魂剑,燃魂剑似乎也感觉到了主人,轻轻嘶了一声,拔脚便往前厅走去。问了下人剑仙在何处,那小家丁似乎从未见过二爷如此这般冰冷,哆哆嗦嗦差点将手中的扫帚给别断,小心翼翼地告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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