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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流——戏班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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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亦抒摘了耳机,坐在车架上看上去百无聊赖的模样。他仍旧一身傧相打扮,暮色里斜披的红绸泛出淡淡的暖光。赫洛苏亚从“婚车”里出来,她打量了一圈周围坐在原地打瞌睡的“伙计”们——出了雇来的伙计之外,还有恢复男装打扮的林应,她腰里斜挎着李肃宁的雁翎刀,她说过她要用这把刀砍下宋星展的脑袋——很小声地对姜亦抒说,“殷穆屏让你帮他给扬州那边再发一份文书,说是……”“打听打听扬州的大商户吧。”姜亦抒微微昂起脑袋,也低声问。“你听见了?”赫洛苏亚倒没有太惊奇。姜亦抒摇头不置可否,“告诉他,已经发了,让他少操心。”赫洛苏亚不接话头,而问他,“到北平还得几天?”
“这里已经是近郊了,明天就入城。如果没有尾巴坠着,那么明天可以把这些劳什子卸下了。”姜亦抒说着掸了掸身上那身租赁来的傧相衣衫。
北平城很大,也很热闹——不仅热而且闹,七月份,北方最热的时候,偏偏崇延七年降雨出奇地丰沛,北平一向干旱,这时候倒不觉得怎么燥热了。姜亦抒换了身单色长衫,他又把他的碎发修短了一些保证不挡住眼睛,这家伙向来无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几个人都见怪不怪了。殷穆屏的病好歹轻了些,脸瘦削得像个刀条,对着面铜镜子刮下巴上的胡子,“我家乡那边男人一般都不蓄须。”他这么说着。彼时他们在一家客栈落脚,窗外正对着大街,街上熙熙攘攘,叫卖的不绝于耳,还有食客吸溜炸酱面时响亮的簌簌声。
殷穆屏坐在窗口窄窄的台子上,靠着窗框往外看,他被一个正对着窗口的唱戏班子的声音吸引住了。从二层楼往下看还是蛮清楚的,殷穆屏看见两个粉墨登台的戏子咿咿呀呀地唱一段折子戏,两个戏子虽然都抹了浓重的油彩,但仍旧看得出年岁,这俩人都不超过二十,长得都很瘦小,唱男腔的人个子比唱女腔的还要矮出半个头。殷穆屏定睛看了一会,看出了两人反串的身份——唱男腔的是个女的,唱女腔的是个男的——戏剧里反串并不少见。简陋戏台子旁边坐着两个女孩子,穿着红衣红裤,腰里系着红绸子,手里各拎着两块缀着金色细叶子的红手帕,远望去倒像两个演妖魔鬼怪的角儿,可她们并不登台。还有,殷穆屏主意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微胖女人,模样还算不错,短脸大眼,翘着嘴角像一直在若有若无地微笑,直觉告诉殷穆屏这人就是戏班主。一切都算正常,走街串巷卖艺的小戏班而已。可是殷穆屏皱眉一想,北平的戏班子向来都去天桥卖弄,不济也得找个人来人往的大街吧,哪有对着客栈唱的道理?还有……殷穆屏细听戏文,虽然咿咿呀呀的,但女腔分明在反复唱一句“仙境里下凡尘,偏好那维扬风月儿春。我的哥哟——刀枪入了那管家的库,你却惹那何般的恨?”听着前言不搭后语,但殷穆屏浑身一震,仙境……蓬莱自古就有仙境美名;维扬,扬州别称……刀枪,从扬州运往北平的那车兵器……殷穆屏一拳砸在窗框上,他奶奶的,还能再巧一点吗?!
掌柜的被这火急火燎的客官喊上了二楼,听闻了殷穆屏提出的关于这戏班子的疑问,当即拍着大腿叫苦,“我的爷,您可别提这疯班子了,半个月前天天在小人这楼下唧唧歪歪吵吵嚷嚷的,翻来覆去唱什么,那什么……什么刀枪什么春的,也不换个段子听得咱耳朵都起茧子,也老早就有客官找咱抱怨啦。唉不是小人不管啊,真是软硬兼施啊,给钱不走,吓唬也不走,来硬的……哎哟这领班的疯婆子三拳两脚把咱这客栈的伙夫全撂倒了……就差求官府衙役来啦!客官啊,真不是小人不管啊实在是……”“行了行了!”殷穆屏打断这个话唠掌柜的啰啰嗦嗦,回身冲下了楼。走得太急,下到一楼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两个戏子刚好唱罢,半个多月反反复复不变化的戏,把最闲的闲汉也听腻歪了,他们三三两两地在台下起哄,无非就是什么“换一段唱啊——”“来个有意思的——”两个小戏子也不多言语,那个女班主端着个破瓢出来,她脸上笑嘻嘻的,眼睛弯弯嘴巴翘翘,嘴里半说半唱,“各位看咱走街串巷,哑了嗓儿也不忘唱——还望把那零碎钱儿赏哟,看官是观音菩萨下道场——”走了两三圈,瓢里空空如也,闲汉们歪着嘴巴不屑,都散开了。女班主不急不恼,依然满脸笑容地哼唱。殷穆屏掏出一张十两银子的银票,塞进了女班主的瓢里。他注意到那个女人的右手食指戴着枚硕大的金黄色扳指,摩挲得闪闪发亮,装饰着一个类似鹰隼的猛禽头,很是显眼。听客栈掌柜的意思,这女人还很有几下身手,殷穆屏更觉得这些看上去的市井游人非比寻常。
女班主抬脸打量了殷穆屏一眼,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笑容,没有惊喜更没多言语。“大姐,可容在下借一步说话?”殷穆屏问她。这时,那个小生打扮的戏子——是个女孩子——冲上前很不客气地驳了殷穆屏一句,“你他娘的什么人?干什么纠缠老板娘?”她满口粗言秽语外加浓重的辽东口音。唱花旦的男孩反而凑上前,“凤凰别这样……听老板娘的……”叫凤凰的女孩子脸一扬,她个子矮,气势却毫不亏损,硬声硬气地顶了男孩一句,“滚你妈的!”女班主依然淡定地微笑着看着两个孩子斗嘴,确切地说是女孩在说,男孩在听。她看着殷穆屏一本正经的神色,点点头,脸上的笑容越发神秘莫测。
“这位兄弟厚赏,自然不敢不从命。”女人收敛了些笑容,她个子也不高,但是丝毫没有仰视对方的意思,“请吧……哎,不带上你的人一起?”殷穆屏也笑了,他越发相信这几个戏子是有备而来的。女班主朝那两个浑身红衣的女孩转头,“小涵,小杉,去对面客栈里请二楼第三个和第四个房间里的客官。告诉那个话唠老板,咱以后再不来唱戏了。”
殷穆屏看着脸上依旧笑容可掬的女掌柜,“大姐,我们这是去何地?”女人笑笑,“说话吗,当然得说透亮喽。这位兄弟不介意移步城郊吧?”四个小戏子快速拆了那简易戏棚戏台,收拾了一对杂事物撇在一辆骡车上。
姜亦抒扫了眼殷穆屏,殷穆屏也看了他一眼,他看见姜亦抒抿动着嘴唇摆出“小心有诈”的口型,他摇了摇头,带着林应和赫洛苏亚,一同挤挤巴巴地坐了在骡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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