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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翌日,临近中午时明月奴才悠悠转醒。
昨夜回来后又与李商隐聊了太久,太晚入睡,实在是想要好好的赖一赖床,要知道她是真的不想起。所以即使醒了过来,她也只是睁着迷糊的对着雪白的蚊帐顶瞪眼。
“不饿吗?”李商隐好听的柔和声音在卧房门边响起,饶有兴趣的语气。
“……”她未吱声,打了个哈欠,伸出手揉了揉眼,慢慢悠悠的直起身坐在床铺上,跟着就开始发呆。
见她此时的迷糊样,李商隐止不住轻笑出声:“早晨的时候冥来过。”
“……?”冥是谁?此刻她的大脑完全属于空白的状态,乍一听到这个名字,在脑海里思索了半天也没搜出个人影。
“来了会又出门了,不过发了言中午要来蹭饭的。”李商隐看着蚊帐中毫无动静的人,扔下了一句“若不想被他挖苦,还是赶紧洗漱干净了去吧。”,便带上门离开了。
冥……
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像女人一样妖媚的秀气男人!虽未说上几句话,但寥寥几句已经看出了那妖孽可是挖的一手好苦呢……
脑海中极惊悚的冒出了那张妖孽的脸,一瞬间她的思绪全部溢回了大脑,她干净利落的一把掀开被子蹦下了床。
可不想再被那妖孽当做情敌似的挖苦了……
当李商隐在厨房忙的不亦乐乎时,一身闲散至极的黑就那么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了明月奴的视线里。
“哟,这不是王姑娘嘛。”冥一屁股坐在椅子中,将手中的一卷画搁在手边的桌面上,极妖娆的依靠在椅背上,媚眼如丝看向她,“几日不见,看来在义山兄家吃喝的很是称心嘛~气色都好多了呢~”
言外之意是我成日混吃混喝?好吧虽然这是事实。
明月奴抬了抬眼皮,懒懒地撇过去一眼,一幅我们见过嘛的态度淡淡开口,“这位姑娘是哪位?”
姑娘?哪位?冥的唇角抽了抽。
“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呢~不过你这一句姑娘,是夸赞我比你张的更秀丽吗?”冥端起茶杯缀了一口,不急不忙道,“姑娘真是好眼光~”
“听你这声音似乎是个男儿身?”明月奴也端起了茶杯,也不急不忙的跟上了一句,“也不知为何居然没有丝毫男子气概呢。可能是因为公子太女性化了吧,真是失礼了。”
“我有没有男子气概……”冥忽然勾起一侧唇角露出了一个极懒散的坏笑,他垂眸望了望自己的腿根,“姑娘试试不就知道了~”
“你……”明月奴气结,红着脸啐了一口“流氓。”接着便转过头不再言语。
“哼哼~还以为多伶牙俐齿呢,不过如此~”冥眨了眨好看的月牙眼,一股优越感油然而生。
也就是这时,李商隐温吞吞的声音忽然从门外由远及近地传来:“与女子斗嘴,出息!”话音刚落他便端着两盘菜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义山兄~”冥那一声义山兄唤的那个肉麻黏糊,明月奴只觉浑身涌上一股寒意,不禁打了个冷战。
李商隐温温笑着搁下手中的菜,看了看明月奴微红的脸色,轻轻瞪了一眼向自己扑来的冥,伸出手将他粘向自己的身子推开:“又说些什么下流的话了?”
“哪里有嘛~她与我斗嘴又赢不了我,气红了脸罢了~”冥掩唇轻笑,一幅嬉皮笑脸的样。
“……”明月奴想开口伸冤,却又觉得此刻若是开了口,有一种两个女人在争宠吃醋的感觉……悻悻闭了嘴,无视了那个妖孽般的男子。
“洗手吃饭吧,菜都好了。”李商隐一幅“我还不知道你”的表情看着冥,转身去厨房端菜。“义山兄我来帮你~”冥跟着便跑了出去。
月奴姑娘……
月奴姑娘……
明月奴一惊,她清晰的听到了一个透着寒意的冰凉女声在叫自己的名字。她没有动,依旧保持喝茶的动作,不转眼,不扭身。
这间屋子里本就只有他们三人,他们二人离开去了厨房,这屋里便只有她一人。
若不是她听错了,那便是撞了鬼。
月奴姑娘……是我……
那个声音依旧在响,她有些奇怪这二人去端菜怎么端了这么久。身上细细的溢出冷汗,有些心慌。
月奴姑娘……帮帮我……李商隐阳气太重……只有遇到极阴的冥才能被压住……但我也要……避开那人……出来……
明月奴终是搁下了茶杯,扫了眼空荡荡的屋:“你是谁。”
我是王晏媄……
“王晏媄?”明月奴惊得不知该怎样开口,王晏媄不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吗?帮她?难道是自己的灵魂强占了她的身体将人家的灵魂赶出了体内?
月奴姑娘……不是你想的这样……
她似乎太过虚弱,声音轻飘飘的,说一句话要喘上半天。
他来了……我要赶快走了!月奴姑娘……今晚日落后我在湖畔等你……
她一阵恶寒,忽然想到说书先生经常说的恶鬼故事,前来索命的恶鬼都会告诉苦主我何时在何处等你……
话音刚落,两人各自端了菜走了进来。
阁下手中的盘,冥轻飘飘地向她有些不自在的脸上望去两眼,说不清什么意味地开口说了句:“遇到什么特殊困难的话,大可告诉我。”
额?
“对了,还没对你自我介绍过。”冥拉出凳子一屁股坐到李商隐一侧的凳子上,拿起筷子敲了敲桌面,恍悟道,“我叫冥枫,是义山从小的兄弟。”
明月奴愣了愣,这人的态度转变的是不是太快了些?她跟着坐下身牵唇微笑道:“你好,我叫——”
“明月奴。”冥枫干净利落的插了一句嘴进来。
明月奴瞪大了双眸,心中漏了半拍,她猛地看向李商隐:“你不是说不——”告诉其他人的吗?
“不是他,”话未说完又被打断,“不是他说的。”
李商隐此刻也是一副吃惊的模样,不过也只是一瞬间便恢复了平静,换成了一幅理所应当的表情。
“我有一双异于常人的眼。”冥用他比常人更大些的黑瞳盯着明月奴,“你只要记着这一点就行。”
“怎么看出来的?”明月奴好奇。
“你身上有两个灵魂,而且都是死掉了的灵魂。”冥闲闲的笑了起来,“不是吗?”
还真是个奇人:“你能看到灵魂,又如何得知我叫什么?”
“之前我对你的身份感到好奇,便拜托他去查过李白的后代,没想到真的查到了。”李商隐淡淡道。
“后来义山兄让我去问那人明月奴是何人。我便去问了。那李白后人便拿出了一张画像说那便是李白亲笔画的,而画中的人便是你,明月奴。我一看便明白了。”冥忽然起身将先前搁在桌面上的画卷拿起,递给了明月奴,“我花重金求来的,想必你是会想要的。想想该怎么感谢我吧。”
李白后人……她犹豫着不知是否该问那李白后人是不是李伯禽的延续,犹豫间冥却已开口:“是他在东鲁与一女子所生的儿子颇黎的后代。伯禽在李白逝世后三十年便也跟着去世了。”
明月奴犹豫了片刻,伸出手接过了那幅画。双手止不住的颤抖着,心中弥漫开说不清晰的情绪,似是欣喜激动,抑或是哀伤?她抽开画卷上系着的窄窄红线,慢慢拉开了那幅画。
是一幅栩栩如生铅黄丹朱的画,画中用极淡的乌墨勾勒出了一片人海,人海的上方有一面暗红色的锦旗,明明是在整幅画中最夺目的红色,却无法将人的视线从锦旗下那一名戴着极干净白色面具的女子身上挪开。女子身着素色青衣,出尘的立在人群中,周身似笼罩着出尘之气,朦朦胧胧。面具下隐约见着一对明眸,皎月一般的光波流转,让人不禁被那一对眸子吸引进去。整幅画的右上角,是他刚劲有力的行草,落款处红章下方一排小字命题:三五七言,念月奴。其侧是一篇小词: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是他的字,是他的画……
她不禁红了眼眶,伸出手抹上那三个字,不禁在脑海中勾勒出他挥笔落墨写下这三个字时的潇洒飘逸。
念月奴,郎可知,妾有多念你……
她呆呆看着画,任由眼泪溢满眼眶,滴落在自己身上半旧衣袍上:“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你这是在埋怨,当初为何要与我相识吗……
是啊,如果可以,真的不如没有相识……
从你我初识那一刻起,我就只剩下了六年生命。但那六年,是我一生中最美好温柔的岁月……现下知道了你的思念,我更不后悔与你相识。太白,认识你真好……
“死亡可以把一切事物变成永恒。”冥一改往常的慵懒邪魅,凝视着无声哭泣的月奴,轻轻柔说道,“相信他的后半生,每日都活在思念与懊恼中。”
她没有出声,依旧痴痴对着那副画。
“想必他比你痛苦千万倍。”冥淡淡开口,声音波澜不惊没有情绪。而这一句话却惊得明月奴抬起了头:“怎……怎么会……”
“怎么不会?”冥对着她惊慌失措的双眸,“你一挥手自尽,留下的只有他于你的背叛,你对他无非只抱有思念与些许怨恨。而他,却不是。”
她愣住了,失了反应。是啊……何尝不是……她于他只有思念,爱意,及被他背叛的怨恨,有痛苦,有心酸,而在看到他对自己的思念之后却可以无比的满足。也许是因为明白了自己被他爱着,也许是因为明白他心中也在思念,总之就是有一种满足感。
“他却要在你走后的每日,怀抱着后悔、无奈、自责、思念、愧疚等等极多的情绪去活着。”冥冷哼了一声,“你可以继续活着,看见他对你的思念。而他却只能以一名杀了自己所爱女子的凶手身份去活下去。日日活在煎熬中。”
明月奴愕然。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怎样错误的选择。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怎样残忍的选择。
“不过,事已至此,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李商隐看着她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开口轻轻安慰道,“世上发生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所谓的相遇分别都是命理,都有它发生的道理。别想太多……”
“没错,这一切都是命定。”冥点了点头,不再吱声,伸出筷子毫不客气的吃起了饭。
这一顿饭吃的气氛极其诡异,李商隐的手艺是极好的,而月奴却味同嚼蜡。
看到她这样,李商隐满是担忧,冥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自顾自的吃饭,李商隐气不打一处来,温吞吞的责怪道:“你也真是,非要说些乱七八糟的话,说过没心没肺的不管不顾”
“我不说她早晚也会自己意识到。”冥无所谓的开口,“到时候她自己意识到了是不会说出来让我们有开导的机会的。我这是在帮她。”
“……”李商隐没了下文,一直以来冥做的每件事说的每句话都是很有道理的,他极聪明,也极有能力,表面懒懒散散一副对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骨子里却是个很让人钦佩的存在。
很神秘的一个人,虽然相处了这么多年,却任然看不透他。无论是他的身世,还是他能见到灵魂,和无所不知的这些能力,他都一无所知。怎么得来的?天生的?
刚开始他还询问过,却都是被一句“我也不知道”挡了回去。时间久了,也就习以为常了,渐渐就不去在意了。
“……我吃饱了,我去睡一会……”明月奴搁下没怎么动的饭碗和筷子,卷起那幅画用满是泪痕的眸望向冥,“谢谢你,他日必将重谢。”
“当然是要谢的,改日等你进了王府请我好好吃上一顿山珍海味吧。”毫不客气地点点头,对上那一对失了皎月光芒的眸,“别哭了,真丑。和画中两个模样!真不知他是怎么画的出这样一幅画,凭空想象吗?”
“冥。”李商隐轻轻开口。
“……”明月奴愣了片刻,没说什么,转身回了卧房。
“太喜欢把什么都憋在心里了,我要是像她这样,不得闷死。”在关上卧室门的一瞬间,冥的声音不高不低的传入耳中。
她径直脱了鞋和衣钻进了被子里,怀里是那副带着墨香的画。她贪婪得狠狠嗅了几口混杂着年代腐旧气的墨香味,仿佛嗅到的是太白身上的淡淡清香。
他身上总是有一股香气的。起初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只觉得好闻的很。后来她才明白,那是墨香,是太白用惯了的墨,掺杂着纸张气息的墨香。
是会让人沉沦的味道。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真的只有彻底分别后才能感受到什么叫做相思,催人断肠,绊人心门。
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他们似乎总是聚少离多。
忆起那一日,她正一铲一铲地给从后山挖来的君子兰松土。温暖柔和的阳光倾洒在春日午后的素雅庭院中,那些脆嫩的绿叶在自己投下的阴影中闪着晶莹的光泽,她忍不住就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接着不自禁的发呆晃神,连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也未曾发现。回过神时,已被一片斜斜的人影罩住,她吓得猛然起身回头,动作太快以至于差点摔个跟头。身后的人出手及时扶住她,用淡淡的、带着些许暖意的声音轻轻说道:“为何每次见你都想要伤到自己呢?”
是啊,峨眉山上的重逢是她差点摔下山换个粉身碎骨,分别三年后的再见她也莽撞的差点摔了自己。
“回来了?”她望向那人清澈的淡棕色眸,微笑着,一句极简单却又无比温暖的话。
“回来了。”他还回了三个同样的字,用了无比温柔的肯定语气。
回来了。真好。
伴随着回忆的,是怎么也止不住的泪。她哭着哭着,也许是哭累了,也许是本就未睡足,又也许是这画中淡淡的墨香味太宁神,她便那么噙着泪睡了。
而等待她的却是梦魇,满满都是太白。他指着她,说他恨她,说她是个侩子手,她说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他却只是指着她,说他恨他,好恨好恨,好恨认识她。她伤心欲绝,不停的逃跑躲避,而太白却总出现在她的不远处。跑的再远,原以为可以甩掉的他却都会忽然出现,指着她说你是个刽子手我恨你。她跑到精疲力竭,双腿止不住的颤抖,他用满是恨意的眼盯着她,阴沉着脸,一步一步靠近他。而就在他沈着脸快要走到身前时,忽然一个身影凭空出现在自己的身前,背对着自己,一把推开了太白。只听当的一声,竟是一把剑从太白的手中滑落。他竟想要杀了自己吗?他竟想要自己的命吗?身前忽然出现的男子转过头对她温柔笑着,轻轻地说:别怕,一切都有我。
从梦中惊醒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肚子叫喧着告诉她自己饿了。初夏的傍晚是宜人的,带着些凉爽的风会拂过潮湿闷热的空气,留下蛙鸟虫鸣的各种声音。
她从床上爬起,感觉略有些凉,紧了紧衣服坐到铜镜前照了照,眼是已哭肿了。她伸出手用手巾沾了水细细擦了擦面,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又对着铜镜勉强笑了笑,僵着笑意走出了卧室。
“饿了?”刚一推开门便看见李商隐坐在他一贯的位置,端着茶杯微笑着看着她,声音轻轻柔柔的。
“恩……”略有些尴尬,依旧僵着笑意回答道。
“知道你会饿,以后中午别吃那么少了,会瘦的。”他笑着放下茶杯起身向门外走去,“身上就这么点肉了,想变成骨架吗?坐那里等会吧,我给你拿饭菜。”
她听话地坐下,心中有些复杂的情绪。
不明白为何太白会那么一遍又一遍地说自己恨她;不明白为何会梦见太白向自己索命,难道是因为自己借尸还魂,而他却百年归去?而更不明白的是,为何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竟会梦到李商隐挡在了自己身前……
只一小片刻,李商隐已端了三菜一汤放到桌面上,自己也跟着坐下。“这么快?”她难以置信问道,李商隐唇边勾笑,声音清淡:“一直热着,知道你会饿,但又不想打扰你。”
“……”她心中的柔软肆意扩张开,温暖地充斥着胸腔。这是何其的感动,这样温柔、体贴的男子,怎能让人不感动。
“别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她拿起筷子浅浅吃了口菜,低着声音道,“别对我这么好。”
李商隐微微一愣,跟着用有些并不太适合他的轻浮口气出口问道:“怎么,怕对我动心吗?”
明月奴抬起眼对上他的眼,无比认真的眼神渐渐逼得李商隐四处逃避她的视线,接着她点了点头道:“恩,没错。”
李商隐僵在了原地。
没错?没错怕会对他动心?
女子竟可以如此直接吗?
这么直接的女子明明会显得轻浮,可为何自己却为这一句话有了一些奇怪的感觉?
难道……
难道我是在为这句话开心吗?
“冥走了?”明月奴开口。
“恩,吃过就走了,让你有什么特殊的困难可以告诉他。”
接着便是沉默,久久的沉默。
两人在略有些尴尬的气氛中吃完了这顿晚餐。明月奴站在院子中看了看天色,对李商隐说了句出去逛逛便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
李商隐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冰冻已久的心在慢慢融化,而冥在锦瑟事后分明说过让自己不要再对任何女子动心,否则下场会极惨淡……本觉着自己在经历过锦瑟之后也不会再动心了,可不知为什么,现在有点排斥冥的这句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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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