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女

作者:俺*******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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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试


      四皇子听说镇北侯府上下都去看灯,就也上车到了灯市。

      他后来又去了一两次侯府看苏婉娘,但每次都只看见了个戴着帽子的身影。而且,这段日子,苏婉娘都不出府了,只有护卫来回接送她那个弟弟。

      有了这个见面的机会,他是不会错过的。他的车早就远远地跟着侯府的车队。见侯府的人都下车了,他也让丁内侍扶着他下了车,一瘸一拐地远远地跟着那帮护卫,希望能偶尔看见苏婉娘不戴帽子的样子。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苏婉娘竟然离开了那些人,独自一人走开了!四皇子扶着丁内侍的手,在后面跟上,心中激战是不是对苏婉娘打招呼。可苏婉娘步履太快,四皇子瘸着腿怎么也追不上,远远地看着苏婉娘进了观弈阁。

      苏婉娘走进观弈阁,她的心在狂跳,脸色都有些苍白。

      她刚要向一个伙计询问东主在哪里,一个坐在门口附近的人站起来,走过她的身边低声说:“跟着我。”转身出了观弈阁的大门。

      苏婉娘认出这人正是季文昭,就等了片刻,然后也离开了观弈阁。到了大街上,季文昭不紧不慢地走,苏婉娘跟着,七转八拐,到了一间小门脸的小饭馆。

      四皇子遥看着一个青年人出来,灯光昏暗,看不出面目。苏婉娘马上也出来了。虽然两个人不是一起走,但四皇子就是知道苏婉娘在跟着他。

      看着那两个人走入了小巷里,他一时万念俱灰,驻足不动。看来那个人,是她的……他想都不敢想,开始不自觉地发抖。

      丁内侍心中怜悯,他小声说:“也许,是她得了差事……”

      四皇子就跟活过来了一样,点头说:“对呀!她是要给人办事的!那个人,年纪那么大了!能当她的父亲了!还那么难看,怎么会?”马上觉得自己很可笑,继续慢慢地往苏婉娘消失的方向走去。

      丁内侍心说那个人远看着是个青年,哪里能当个十一二岁孩子的父亲?而且也没看清长相,怎么就说人家难看?但四皇子现在也不打寒战了,就不说什么了。

      季文昭选的小饭馆里点了火烛也显得半昏,阴影里只坐了一两桌客人。

      季文昭这才示意苏婉娘跟上他,选了靠里面的一个桌子坐下,他的样子就像是带着个丫鬟的平民,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可他明显小心翼翼,时刻扫视着门口,这种警觉与那时他在看月亭与苏婉娘见面时的洒脱无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季文昭叫了几个小菜,等着伙计走了,才眼睛瞥着大门,低声说道:“小娘子,请代我谢谢你家主人,也许他真的救了我一命。”

      苏婉娘紧张得想吐,但是只一躬身,轻声说:“公子不必客套,请公子告诉我有关案子的详情。”

      季文昭靠近苏婉娘,小声说:“苏长廷是户部主管金部的司珍,户部进出之金银都经他手。有人要他投靠私党,他没同意。就被他的下属于良福诬陷贪污。于良福是吕太傅出了五服的外甥的儿子,没边儿的亲戚,谁也无法指摘吕太傅。苏长廷被落了狱后,于良福就被推举掌了苏长廷的位子,保举人是现今的太子少保的父亲。这些拐弯的关系只能说明太子,那时的大皇子,想要苏长廷的官位,换上自己的人。其实,若是他们只如此干些捏造诬告的事,当算是平常的官场倾轧,没什么稀奇。”

      苏婉娘颤抖起来:这么看来,是太子要谋父亲的位子,害了父亲。

      季文昭叹息了一下,继续说道:“让我心惊的,是他们的手段。苏长廷被陷入狱后,就被动了私刑。他是个耿直的性子,自诩清白,他们早就知道他不会投靠。若是怕他告发,杀了他也是情理之中。可是他们却把苏长廷慢慢地折磨死,浑身烙铁,骨头一块块打碎,最后他是被断了的肋骨戳破了胸肺,呛死的。这实在是根本没有必要做的事,纯粹是为了泄愤。”

      苏婉娘紧咬着牙,怕自己哭出来,可季文昭没有注意到,看了看门口,又说:“也是我大意了些,让人找到了狱卒,灌醉了他,问清了详情。过了几天,那个狱卒的家就失火了,一家老小,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四岁小童,都被烧死,一个个地并列躺着,没一个有往外逃的样子,明显是先杀了人再放的火。可衙门却断案说是那个狱卒酒醉睡去,失了火。另外一个狱卒,我都没找他,就在家被刺了十七刀而死,可衙门却定为‘自杀’,可见太子势力之大。幸亏我知道了苏长廷的死就知道对方心狠手辣,马上把我找的人遣走了,不然,恐怕他被发现了也活不了。”

      苏婉娘牢记着沈汶的叮嘱,强忍着眼泪低着头小声说:“公子现在也有危险。”

      季文昭叹气道:“我知道这些事情后,就不想投靠他们了。革卦中有云君子豹变,小人革面,顺以从君也……”他看了眼苏婉娘,解释道:“说的是君子变革,到处德行蔚然成风,连小人都洗心革面了。所以那时我曾想投太子,以为……”他摇头道:“他是君子,谁知……”他是个小人。

      苏婉娘还是低着头,艰难地说:“我家主人说,小人势不惠人也,趋之必祸焉。”

      季文昭手抚着桌面叹道:“何其精辟!小人的势力不会给人带来好处,趋附它一定会招致祸害!小人做事,毫无底线。为达私己之目的,不惜诬陷残害毫无过错的清白臣子。为了灭口,可以杀掉证人的无辜亲属。所以,如果知道对方是小人,只有远远避开才能免祸。圣人所说‘远小人’,诚不诓我也!当日我若投身依靠,日后真说不定会如你家主人所言死不瞑目,所以我要谢你家主人的救命之恩。”

      怕自己露出哭声,苏婉娘努力咬清字句说道:“公子现在不能贸然离开。”

      季文昭点头道:“的确,我现在相信你家主人能掐会算。太子已经派人多次招揽于我,我若不受而走,怕是要引起他的怀疑。加上我回去要是娶了我恩师之女,又不投他,他大概就不会让我活着。”

      苏婉娘说:“我家主人说,第一,请公子绝对不能透露婚事内情。第二,公子要在公开的场合,败走京城,并扬言日后回来,才能让对方不怀疑公子是避难而走。”

      季文昭思索着:“该是如何败走京城?”他为人傲气,何能轻易言败。

      苏婉娘靠近些,小声说:“公子二月二时,请在观弈阁公开解这挂了一年的生死劫棋局。到时,必然有众多人到场观看。公子邀请京城各方提出答案,评点之后,再说出自己的答案,请公子务必要睥睨群雄,表现得格外骄傲。”

      季文昭笑道:“这实在不难。”

      苏婉娘从袖子里拿出了卷成了一小卷的棋局,交给了季文昭,接着说:“然后,请公子找人伪装成陌生人,当众把这个展示给公子。”

      季文昭拿过来,周围看看,在桌子下面展开,看了片刻,就皱了眉头。

      苏婉娘说道:“届时公子也要如此,以为是有人前来为难公子,让公子当众难堪。若有人起哄就更好,公子勃然而怒,要悲愤吐血!然后说一年后再来,看谁能解开此局。”

      季文昭点头:“好!这样,也显得我并非避官而去。定下一年后再来,至少让人觉得还有机会招揽我。我会依言而行,请再谢你家主人,还望日后有缘能当面致谢。”

      把事情都交代了,苏婉娘站起,对着季文昭欠身行礼道:“谢公子查清此案,我在此谢公子之恩,望日后能有机会偿报。”

      季文昭奇怪地抬头看苏婉娘,才发觉她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季文昭皱眉道:“我对你有何恩?难道,那……苏长廷……”

      苏婉娘实在忍不住了,带了哭腔说:“是……家父。”转身走了出去。昏暗的烛光下,没有人发觉这个低头的女子正压抑着哭声。

      季文昭目瞪口呆地看着苏婉娘离开,一个丫鬟?!她的主人费了这么大周折,就是为了这个丫鬟查明她父亲的死因?这丫鬟是他什么人?

      他在多年后才意识到这个主人不是为了这个丫鬟,而是为了他。

      苏婉娘走到街上,一边走一边哭。想到父亲所受的痛苦,他死时会多么绝望无助,想到儿时父亲对自己的喜爱和赞赏,父亲如何抱着自己教自己画画,评点自己写的诗……想到母亲因父亲之死一病不起,看来,也没几天活路了……

      她哭得越来越厉害,不敢往灯市上走,就找了个黑暗的角落,双手捂脸,压着声音,痛哭起来。四皇子追不上苏婉娘,早把他们跟丢了。他不甘心就这么走回去,扶着丁内侍的胳膊瘸着腿在小巷里左转右转,寻找苏婉娘的身影。忽然,他听到了有人在低低地哭,那声音他听见过。

      四皇子激动地一步步走向那个黑暗的角落,那里,暗夜的微光下,一个女孩子面壁低泣,双肩抖动,痛不欲生。四皇子感触到了那种悲伤,一时也觉得心酸。他拿出了手帕,可是站在了十几步外,却不敢上前去。

      苏婉娘哭了半天,想到沈汶她们正等着自己,急急地用袖子擦脸,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走出角落。猛抬头,看到了稍亮的街道边,站着一个少年人。

      远处的灯会照亮了少年微蹙的秀眉,含着伤痛的眼睛,像是明白她现在的心境。苏婉娘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举手捂嘴哽咽了几下,使劲把哭声压了下去。

      四皇子向苏婉娘举起了手中的手帕,开口道:“你可是要多余的巾子?”

      苏婉娘仔细看少年,认出是自己曾经撞过的那个人,一时又窘迫又紧张,结巴着说:“不……不用……多谢了……”低头就要走开。

      四皇子急忙又说:“你可是有……要帮忙的地方?”

      苏婉娘摇了下头,想起沈汶说过这个人不见得是坏人,可能只是要与侯府建立关系,就又看了一眼少年的衣着。四皇子的衣饰很简单,但就是在昏暗的夜色下也看得出精致。

      自从苏婉娘知道了是太子害了她的父亲,她就想起来了沈汶说过的,害了她父亲的人也会来害侯府。一时,沈汶所有的谨慎都显得必不可少:对方是太子!日后的皇帝!难怪沈汶这么费尽心机。

      苏婉娘还不知道沈汶如何能知道内情,但是她现在已经把自己和沈汶,和侯府完全连在了一起。既然这个少年想与侯府搭上关系,那么自己就帮他一下,也许能给侯府一些助力。

      苏婉娘又抹了下湿漉漉的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行了一礼,问道:“公子可有要我帮忙的地方?”

      四皇子一愣,放下手帕,摇了一下头。迟疑了片刻,问道:“你为何哭?……可是差事没有办好?主人要苛责你?”语中有真切的关怀。

      他提到差事,苏婉娘就想到季文昭和今晚知道的事情,她的眼泪一下子就又流下来了。她一下下地用手擦去眼泪,哽咽着说:“不是……是我……想起了亡父……”

      她一下子低头,用双袖掩了面,大恸转身,要往那个角落退去,四皇子一步上前,急切下迈的是伤腿,腿一软,身子向前跌去,被丁内侍抱住,可手下意识地一抓,正抓住了苏婉娘的裙子!

      苏婉娘一迈步,觉得不对,低头一看,大怒,虽然四皇子马上放开了手,苏婉娘跟沈湘学的那些武不是白练的,飞起一脚,把尚未站稳的四皇子踢倒在地。

      丁内侍大惊,扑过去扶着倒在地上抱着膝盖难受得蜷成了一团的四皇子,愤怒地对苏婉娘说:“你这娘子!怎么这么不善?!我家……公子有腿伤,行走不便,方才不过是跌倒时误拉了下你的裙子,你就这样的狠?!”

      苏婉娘也后悔了,赶快蹲到了四皇子身边,没来得及止住哭,边哭边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对……”

      丁内侍不依不饶:“上次就是你不对,你撞伤了我家公子,我家公子也没有把你怎么样,可你现在竟然踢人?!”

      苏婉娘真后悔了,抬头问:“难道上次我把公子撞坏了?!”

      丁内侍哼了一下:“当然伤得不轻!”

      这下苏婉娘害怕了,更哭得痛切:“我一定会为公子治伤的……”

      四皇子缓过些气儿,忙使劲摇手:“不是……你的事……我原来就有伤……”又皱眉看丁内侍:“你……莫吓她!“

      丁内侍恨铁不成钢地瞪眼看四皇子。

      苏婉娘却觉得这是这个少年不愿意让她负疚,心里更觉得对不起对人,她擦擦泪,可还是止不住地流泪问道:“公子可有郎中医治?”

      四皇子看着苏婉娘流泪的脸痴在那里,忘了答话。

      丁内侍哼道:“他们不治还好,若是治了,更好不了了。”

      苏婉娘使劲抹去眼泪,关切地看着四皇子说道:“我主人给我娘请了施和霖和他的徒弟段增,这段时间我看着,他们医术过人,你想不想让他们过府给你看看?”

      四皇子摇头说:“我……住的地方,实在不便。”

      苏婉娘又想了想:“他们五日后要到我母亲那里,你能不能,去那里见见他们?”她可没办法带着这两个人进侯府。

      四皇子马上点头,说道:“好,几时去?”多少有些急。

      苏婉娘踌躇着说:“我也不知他们会几时到,这样,他们如果早到了,我让他们等等,公子未时到就行了。”

      四皇子赶快又点头:“多谢姑娘安排,就这么定了。”他倒是不在乎看什么郎中,但能这么正大光明地去苏婉娘家去见她,算是极大的进步,见一面是一面。

      苏婉娘这时终于止住了哭泣,长出了口气。想到离开沈汶太久了,就行礼告别,起身刚要走,才忽然想起来:“哦,我娘住的地方是……”把地址告诉了四皇子。

      借着夜中的天光和街边人家泄露出的微弱灯光,四皇子看着苏婉娘哭肿了的眼睛和带着忧伤的美丽面容,一时恍惚,根本没听清苏婉娘絮絮叨叨地说了什么。

      等苏婉娘走远了,他还坐在地上,半天不动弹。

      丁内侍在旁边低声说:“殿下,起来吧,地上凉。”

      四皇子低声说:“不凉,很暖和。”

      丁内侍无奈地叹气,抬头看了看元宵夜空里朦胧的月亮。

      苏婉娘急忙往观弈阁方向小跑过去,到了观弈阁门前,没有看到侯府的护卫们,就往她来的方向走,远远地,就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有侯府的护卫,也有太子府的侍卫,苏婉娘心中一紧,加快脚步往那里去。

      到了跟前,她让侯府的护卫给她让路,往里面挤进去。没到中间,就听到四公主傲慢的声音:“……你见了太子就要叩头!如果不听指令,打死你也是应该的!”

      苏婉娘问身边的侯府护卫:“怎么回事?”

      护卫低声说:“遇见了太子带着四公主赏灯,四公主上来就要二小姐给太子跪下磕头,说孩子要这么给太子见礼。大公子要拦着,可二小姐说要自己决定,就这么跟四公主对上了。”

      哪里有见了太子要磕头的道理?这明明就是欺负人。可日后追究起来,四公主只需说沈汶是个八岁的孩童,见了长辈都理应磕头,更别说是太子了,就能让谁都说不出什么。如果沈汶不磕头,这么小的孩子就不听公主的话,说轻了,是镇北侯府没有家教,说重了,镇北侯府有反骨都能讲通。

      苏婉娘继续往沈汶处走去,人群里,她已经见到了太子,面带微笑地站在几个东宫官吏中间,他侧前方是一身艳装的四公主和三四个宫人。正对着他们,站着穿了一身臃肿红棉袄,嘴边还有一颗芝麻的沈汶。

      苏婉娘心头火起,肿了的眼睛眯起来,觉得如果手里有一把剑,她能扑过去刺向太子。现在,她要挡在沈汶面前。

      还没等苏婉娘到沈汶边,沈汶大声地问:“公主姐姐让我给太子磕头,可是因为太子是大官吗?”童声响亮。

      四公主高声说:“当然!太子是君!”看到沈汶有些迷茫的眼神,她加到:“比你父亲的官都大!”

      沈汶瞪着眼睛,看着还有些不甘心地问:“那他是最大的官吗?”

      四公主面露轻蔑地冷笑:“对!他就是最大的官!你快磕头吧!”

      见到此情景,苏婉娘叫:“小姐!我回来了。”如果有什么事,她来帮着沈汶!

      沈汶笑着看向苏婉娘,招手大喊,清脆的童音惯耳:“婉娘姐姐,你快来呀,看看比皇帝官都大的太子!”一时间,仿佛一个炸雷打响,四周的人都没了声音。

      沈汶在人们片刻的静寂里还大声补充了一句:“四公主姐姐刚刚告诉我的呀!”

      苏婉娘装作惊讶地也大声问:“真的?!”

      沈汶像个小动物一样激动地点头:“是呀是呀,公主姐姐说,最大!最大呀!”

      苏传雅的小脑袋也探出来,回声般说:“最大!最大!”

      四公主终于回过神,气急败坏地说:“我哪里说过太子比皇帝大了?”

      沈汶疑惑地看苏婉娘:“婉娘姐姐,太子不是最大的吗?”

      四公主说道:“我说的是官!”

      沈汶还是不解地说:“你也说是君了呀,不是吗……”

      她看向苏婉娘,苏婉娘认真地说:“对,是君,不是储君,就是君的继承人……”

      沈汶摇脑袋:“我不懂,反正公主姐姐说太子是君,是最大的!”

      苏传雅又应和:“最大的!最大的!”

      天雷阵阵,隆隆响过人们的心上。谁不知道储君与皇帝关系微妙,一方面,皇帝需要有继承人,另一方面,皇帝也要总防着太子夺位,史记上的戾太子们,可就是提前觊觎了皇位后,被皇帝踢下了太子之位。

      太子不得不出阵了,他对着沈汶笑了一下,里面的阴沉让沈汶身后的沈毅全身戒备起来。太子说道:“沈二小姐,话可不能这么说,皇帝是天子,天下最大的,你难道不知道吗?镇北侯是怎么教导你的?”

      沈毅屏住气,沈坚脸上没了笑容,沈卓和沈湘都紧闭了嘴。

      沈汶却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太子叔叔!我爹总是这么教导我:皇帝最大!可现在我没看见皇帝呀,只有太子叔叔呀!”只知太子,不知皇帝!众人暗抽气,童言无忌,可是童言也一向被认为有预言之力。

      太子鄙夷道:“父皇在深宫,自然不是你这等小民能见的!”

      沈汶瞪圆眼睛,点头说:“对呀对呀,我们见不到皇帝爷爷,所以公主姐姐才让我给太子叔叔叩头,不用给皇帝叩头了呀!”

      什么叫不用?!四公主急忙说道:“你见到了皇帝自然要给皇帝磕头,现在你见到了太子就要给太子磕头!你竟敢不从吗?!”

      沈汶忙点头:“我从呀我从呀。日后我见了皇帝,也一定磕头,还告诉他,我第一个给太子磕了头,第二个就给他磕头了!公主姐姐,还有没有要磕头的?是皇后奶奶吗?”什么叫第一个?什么叫第二个?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不对劲儿?!

      四公主暴怒:“什么?!你竟然敢骂我母后?!我打死你!”皇后奶奶?!母后才多大?说完就举手,苏婉娘忙护住沈汶。

      沈汶躲在苏婉娘身后大哭起来:“我怕了呀,好吧!我第一给太子磕头,第二给皇后奶奶磕头,第三才给皇帝爷爷磕头还不行吗?你们高兴了吧?别打我呀!……”

      太子咬着牙说:“大胆!你竟然不敬……”

      沈汶根本不让他说完,大声哭喊:“太子叔叔!我错了,根本不该说给皇帝爷爷磕头,我原来就想听我爹的话……可你这么生气,又是最大的君,我只给你磕头还不成吗?公主姐姐,我只给太子磕头可以了吗?……”

      太子咆哮起来:“谁说过不让你给父皇磕头了?!你这个信口雌黄的……”

      沈汶照旧大哭:“你从来没说过要尊敬皇帝爷爷呀!你只说要尊重你,我听你的还不行吗?呜呜,皇帝爷爷,对不起了!太子叔叔这么厉害,不先给他磕头,他会打死我的……”沈汶把“先”字说得格外清楚。

      苏传雅也跟着哭起来:“别打呀别打呀……”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旁边的东宫官吏拉了下太子的袖子:“殿下,别……别说了什么了……”不能说了啊!赶快回宫吧!

      太子气得脸恨不能拧在一起,指着沈汶道:“你这个……”

      沈汶在苏婉娘身后放下袖子,颤抖着说:“太子叔叔,我都说不先给皇帝磕头了,你还这么生气,你到底要拿皇帝爷爷怎么办才高兴呢?”

      周围的人们吓得都傻了,太子旁边的人脸色灰败。太子气得颤抖,指着沈汶道:“你这大逆不道的……”

      沈汶大喊:“皇帝爷爷!救命啊!我说了你的好话,太子叔叔要杀了我呀!”

      东宫官吏再也不敢停留了,拉了太子撞开人群就往外走,四公主仇恨地看了沈汶一眼,说道:“你等着吧!”

      沈汶忙殷勤地点头道:“好的好的,我等着公主姐姐再来告诉我太子最大!”

      苏传雅又拍手了:“最大最大!太子最大!”

      四公主旁边的宫人哭着扯着四公主跟了太子的侍卫急速地走了。

      人们渐渐散去,侯府的几个孩子目瞪口呆地看沈汶,沈汶懵懵懂懂地回望,脸上泪痕未干,问道:“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

      沈毅猛抬头看天,深吸了口气,然后才对着沈汶说:“没有!”

      沈湘过来,狠狠地捏住沈汶的脸蛋,咬着牙说:“你这个……小猪!”

      沈汶哇哇叫起来。沈湘放了手,看苏婉娘问道:“你给她买的吃的呢?咦?你怎么还哭了?”

      苏婉娘低头说道:“钱,丢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两者。

      沈湘马上说:“我们一起去买。”

      沈毅有些担忧地说:“还是回府吧。”

      沈坚笑着说:“大哥,至少,今晚,应该没事儿了,我们好好逛逛吧。”

      大家都笑了,苏传雅过来,去拉沈汶的手,一边问:“姐姐,我做的好吗?”

      不等沈汶回答,苏婉娘一把拉过他的手说:“以后小姐说话的时候你不许说话,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苏传雅说:“当然懂,我和小姐吃一块点心。”

      众人哄笑,一行人又逛了一个时辰的灯市才回了府。

      回到了皇宫,三皇子与五公主道别时,俯在五公主耳边轻声说:“找几颗大的珍珠,明日交给我。”

      五公主一惊,然后沉默地点头,两个人分开,消失在宫墙内。

      四皇子一路不言不语,一直到睡了,也没说一句话。只是在外面的丁内侍知道,他入睡得很晚。

      太子气得浑身抖着回到了东宫,幕僚和东宫官吏都被召集到议事殿中。

      夜深了,烛光下,太子的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地说:“宰了她!宰了她!让人宰了她!”

      一个幕僚皱眉道:“殿下,当务之急,是如何向皇帝那边交代。”

      太子拍了一下桌子:“别只说什么当务之急,说该怎么办!”

      一个人迟疑地开口:“可以说那侯府之女,愚钝不堪,胡言乱语……”

      另一个说:“也可以说是侯府有意中伤,想离间太子与皇上的关系。”

      还一个迟疑地说:“那女孩子年方八岁,看着并不伶俐。”

      再一个叹息道:“不管怎么说,那些话都会传到皇上耳中,殿下还是要想想该怎么说些让皇上放心的话。”

      太子又拍书案:“那个蠢货!那个呆货!我要杀了她!不,毁了她!让她生不如死!”

      说这些话也杀不死人,一人小心地说:“我们找人去绑架了她如何?”

      太子想了想说:“她还太小,太混!我要等着她长大些,让她倾心于谁,然后被辱被弃,被夺清白,被毁闺誉,被指为人可尽夫!让侯府蒙羞……”

      几个幕僚都觉得太子有些本末倒置,现在是该想想怎么消除皇帝的疑心,而不是对一个小女孩发这么大的火。一个人再次努力说:“若是不与皇上解释一下,皇上也许以为殿下心虚……”

      另一个说:“不见得,也许皇上以为殿下坦坦荡荡,不会让这些事缭绕心际。”

      一人说:“还是该说一下,我觉得,就说那个女孩子蠢笨吧,无心之语,不要当真。”

      又一人说:“还是不要说,或者,等着皇上开口,皇上不表示,就别主动提起。”

      再一人道:“不如在日后的事情上,处处向皇上请教,说些自己不知深浅之语……”

      旁边一人:“还是不要如此明显……”

      太子又一次拍案:“到底该如何说?!”

      众人安静了会儿,有人小声说:“还是请殿下明日一早就去请安,随机应变。”

      次日一早,皇帝在寝宫里就知道了前一晚沈汶的那些“只知道有皇帝,不知道有太子”话。

      皇帝哈哈一笑,“小儿信口雌黄,或者……”他皱了一下眉:“镇北侯说了什么?”

      伺候的孙公公小声说:“听说那个女孩子八岁上下,长得蠢胖,昨夜与太子和四公主对话时,嘴边还有点芝麻粒。镇北侯长子本来不愿她开口,可她说自己想与四公主说话,才让她到前面来见了四公主。听报说,沈毅一直在后面看那个幼女,好像要随时阻止她,不像是知道会发生什么。”

      皇帝沉思着说:“让那个孩子进宫,见见皇后。”

      孙公公应声说是,皇帝又笑了一下:“太子还是沉不住气,才成了太子几个月,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惹镇北侯府的人。朕这么多年,也没公开留下把柄。这事后,他就是百般解释,也在民中留了口实。”

      孙公公低声为太子说好话:“开始,是四公主起的意,太子倒是没……”

      皇帝呵呵打断:“他那个小心眼朕还不明白?指使自己的妹妹四公主去打头阵,自己在旁边掠阵。上次在长乐侯府里,吃了个小亏,他就心里放不下。这一年了,想找回来。专门地跑到灯市上去截人家,可还是没得手……”

      外面有人告说太子前来请安了,有时太子会来向皇帝请安,同用早膳后一起去上朝。

      可今天皇帝微笑着摆手着:“让他等等,朕还想在床上坐会儿。”

      孙公公为皇帝加垫了靠枕,心知雁过留痕,那些话还是在皇上心里落了影子。

      皇帝可不觉得自己是忌讳太子,他不快的是:众目睽睽之下,太子没有让那个女孩子给皇帝叩头!只一个劲儿在那里斗嘴,没一句话说皇帝怎么神圣不可侵犯,怎么不能让那个丫头随便开口就挂在了嘴上。在他看来,太子应当借这个机会当场遥遥跪拜,领着众人山呼万岁才对。这么看来,还真像那个丫头叫出来的:太子那时只想着怎么让人尊重他,没想到该怎么尊重皇帝!这点,皇帝决定还是该给太子一个教训。

      果然,太子等大半个时辰,皇帝用了早膳才见了太子,然后一起上朝。时间紧迫,太子也没有时间提起前夜的事,毕竟那只是件小事,提出来,反而显得心虚。

      这一日,太子在朝堂上每次开口,都被皇上笑着打断,转头问其他朝臣的意思。太子后来不说话了,又被皇帝说不专心朝政。太子饿到了下朝才吃了点东西。傍晚想找机会去见皇上,却说皇帝要早些休息,去了姚才人那里了。

      太子忙去见皇后,把元宵夜和今日朝上发生的事情仔细讲了一遍。其实在白天,四公主也已经来过了,皇后早知道了前后详情。

      皇后听太子说完,笑着拍拍太子的手说:“皇儿不必担忧,你父皇今日让人传了话来,说找日子叫那个女孩子进宫让本宫看看,你看,这不就是给你出气的安排吗?本宫寻个京城命妇都到场的日子,狠狠地羞辱那个丫头一场,让她从此再也抬不起头来!”

      太子笑了笑,可接着小声说:“可父皇,会不会多心……”

      皇后又笑:“怎么会,你可是一个你父皇称心如意的儿子,不然怎么会册封你为太子呢?”她强调了“一个”。

      太子松了口气,对皇后说:“多谢母后。”

      皇后也笑了:“皇儿多礼了,现今是正月里,要高高兴兴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别多想。”

      可这事情其实没过去,太子接着做的几件事都被皇上批了“思虑不周”“心急气浮”等语。太子格外谦恭守礼,在朝上对皇上毕恭毕敬,一点都不敢违拗,动不动就行礼谢过皇帝的指点。

      旁边人看着,明白这是皇帝得知了那元宵夜的传言,敲打太子呢,而太子则在表示服从皇帝。原来和谐的皇帝太子关系中,出现了第一条细细的裂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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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大章,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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