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女

作者:俺*******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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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见


      皇后神情轻松地坐在了暖和松软的被褥上,眼睛看也不看俯身在腿旁为自己脱去厚袜按摩着小腿和脚的宫人,懒散着声音说:“那人,怎么还活着呢?”

      宫人低声回答:“平素的汤水食品中都下了。有时她的儿女还给她带吃的,可也许是她害怕我们把药下到她儿女的吃食里,她一直不吃他们带的,只在他们手里喝点水。这么多日子了,该是快了。”

      皇后哼了一声:“她倒是警觉,怕连累了那两个小畜生。”

      宫人不敢说话,那两个怎么也是皇帝的孩子,要是他们成了畜生,那皇帝……

      皇后又问道:“那个谷公公最近有何事?”

      宫人回答:“听皇帝身边的公公说,他年底这几天就要回皇帝身边了。”

      皇后终于哈哈地出声笑了,高兴得像个小孩子:“他终于厌了吗?那贱人这些年挖空了心思讨好他,可又怎么样?十六七年了吧?还不是厌了?他是不是又有新的人了?”

      宫人点头说:“新进来的姚才人,十四岁,长得有点像陈贵妃当年,只是比陈贵妃矮了些。极会吹箫……”她的头更低了,像是不好意思。

      皇后扁嘴:“就知道用些下三滥的手段,不见得有那贱人的心机,长不了。”

      宫人换了一条腿,皇后长长地舒了口气,微笑着说:“你说我是不是去见见她呀?她膈应了我这么多年,怎么也得让我高兴一下。”

      宫人低头说:“全依皇后的意思。”

      皇后点头道:“明天我去看看。哦,你让人紧盯着些,晚上也要有人常进去看看,别让她骗了,那个贱人一惯会装。”

      次日,皇后盛装,去了陈贵妃的宫殿。

      陈贵妃听了,从床上挣扎着起来,被宫人半扶半拖着,到了宫门前,对皇后行礼。可她病体羸弱,一时也站不稳,宫人扶不住,一下子就扑倒在了皇后面前。

      寒风卷着几片残叶在宫墙的角落处翻滚,皇后笑看着匍匐在面前的瘦弱身影,笑着说:“妹妹真是讲究礼仪,此大礼甚重,好让本宫不好意思呢。”但是并没有让陈贵妃起身。

      陈贵妃低声说:“姐姐贵为皇后,统领着后宫嫔妃,又何需有羞愧之处呢?姐姐才是多礼了。”这话里是说皇后应该感到羞愧吗?

      皇后冷哼了一声:“妹妹算是伶牙俐齿了,可说一千道一万,这么多年下来真说出了个天吗?皇上现在忙的很了,哦,忘了说了,皇上的新宠,可是特别像妹妹……”皇后咯咯一笑“年轻时候的样子呢。”她把“年轻”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陈贵妃轻声说:“皇上有了新欢,皇后也该高兴才是。”

      皇后嘴角不自主地拧了一下,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说:“本宫原来还以为妹妹心系皇上,现在看来,妹妹对皇上可不上心呀。怎么妹妹没说自己高兴呢?”

      陈贵妃似乎是轻轻一笑,没抬头地说:“若是皇上和皇后都高兴了,臣妾自然也就高兴了,一直如此呀。”

      皇后忽然想到,何时自己和皇上“都”高兴过呢?大概从来没有,难道说陈贵妃的意思是她根本没高兴过?可这话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远远地,正往这边走的三皇子听闻皇后去了陈贵妃的宫殿,更加疾步往这里小跑来。他后面跟着几个太监,其中就有面无表情的谷公公。

      皇后身边的女官上前对皇后低声说了几句话,皇后又笑了一声道:“既然妹妹不舒服,本宫就不打扰妹妹了。若是妹妹再需要御医前来,尽管说。本宫自然会让御医好好为妹妹看看的。别忘了,这么多年来,我们可是有很深的情分呢!”

      陈贵妃低声说:“姐姐为了我费了不少心思,妹妹我怎么敢忘了呢?永生永世也不敢忘了姐姐对我做的事,总有一天会好好报答姐姐的。”

      皇后心头一跳,但冷笑道:“人死如灯灭,哪里有什么永生永世的话?许是有人死的不那么甘心,拿些报应什么的自己骗自己。要我看,现世里看不见的,就没有呗。胜者王侯败者贼,输了,当了贼,就要认了,别还使劲说嘴,平白惹人笑话。”

      陈贵妃轻叹道:“姐姐说得对,姐姐看不见的,自然是没有的。”

      皇后微笑,总算让陈贵妃服了软。

      陈贵妃却又说道:“可怎么那么多人说有‘良心’呢?谁曾见过良心?姐姐见过吗?”

      皇后紧咬牙,她能说什么?!自己怎么可能见过“良心”,若是没见过,那就是说自己没有“良心”吗?!这个贱人!到现在了还在与自己对嘴!

      三皇子气喘吁吁的声音到了旁边:“拜见母后!”

      皇后笑着转头,看着三皇子说:“你是来看你母妃的?来得正好,离年关也没几天了,好好孝顺你的母妃吧,也许能过个年呢。”话语里,陈贵妃是过不了年了。

      三皇子哽咽着低头行礼:“御医都诊不出是何病患,不知能否请母后找宫外良医前来查看。”

      皇后答道:“当然可以,本宫让人问问。可有时,有些人就是心病,多少药都治不好的。皇上最近不来这里了,你母妃也许是因此不快,这样的事,找什么人都没用。”

      三皇子忙说:“母亲对父皇一向温良恭敬,怎么可能对父皇不快?望母后不要如此猜测。”

      皇后一笑道:“那你就在此好好对你的母妃说说你那好父皇,你的母妃对你的父皇那么恭敬,也许你的母妃就能好了呢。”她说完笑着转身,庞大的裙摆扫起微尘,落在了低头伏在地上的陈贵妃的肩上。

      三皇子行礼送走皇后,过去扶陈贵妃。陈贵妃用袖子掩了面孔,低声说:“我容颜已毁,不想见人。”

      三皇子流泪了,对身边的几个太监说:“你们都退下吧。”等人都走开,他抱起陈贵妃走入了宫殿。

      深夜,一个黑影接近了陈贵妃的宫殿,几个腾跃,到了窗外。殿内,陈贵妃咳了一声,似是用了很大力气。那个黑影停了下来,与阴影融为一体。

      殿内有轻轻的脚步声,低声的问话:“娘娘可是要什么?”

      陈贵妃没有回答。

      这一夜,陈贵妃没有睡踏实,经常咳嗽,她身边的人也只好常问一两句。

      殿外的人在寒风中的阴影里一直站到了四更天,天色渐亮,才无声地离开了。

      太子最近非常愉快,不仅朝中大事他的建议得到父皇的肯定,就是一些小事也很顺利。

      大皇子府已经全部迁入了东宫,官吏侍者乃至太子妃和各级侧妃美人也都到了位。太子每日随着皇帝上朝,议事读奏折,感觉就如皇帝一般,统治着这个庞大的王朝,让他充满自豪和成就感。

      镇北侯悄无声息地离京,没有与任何人往来,也没有任何不满的言论。皇帝很满意,太子也觉得解气。

      为镇北侯府准备的眼线已经顺利地进了府,这个女孩子眼含媚态,就是勾引不到行将成婚的长子,下边的两个儿子也该有机会。虽然镇北侯夫人怀孕这个消息不能算好,但那个幼女竟然让自己的丫鬟管家,一个青楼女子管家!可见侯府真的堕落了。

      三皇子因为陈贵妃的病,天天在宫中陪伴陈贵妃,也没时间出宫与镇北侯府的人勾搭了。人就是这样,非得被狠狠地整治一下,不然就不会学乖!

      唯一有些不顺的是,幕僚们几次去招揽季文昭,官衔已经升到“庶子”,离着最高的“门大夫”只差一级,可季文昭还是在推三推四,说什么年纪太轻,不想做官之类的。他来京城后,就串访他恩师门下的那些学生故旧,跟人家下棋饮酒,谈诗论道,唯独不言政事,让人摸不到头脑。

      太子有些不快,暗自决定:如果这个季文昭有投靠其他人的想法,就不能留着他了,赶快除去了事。不过是一个下棋的,端什么架子!少了你一个我还当不成太子了吗?

      太子挺胸昂头地走入皇帝的后殿,来与皇帝议定元旦祭太庙的几个细节。

      进宫门时,一个太监正好走出来,太子认出这是那个常在三皇子身边跟着的谷公公。谷公公面无表情地低头,让开道路,站到了一边。

      太子瞪了他一眼,迈步走入了大殿。

      皇帝一身便装坐在书案后,他将近四十岁,双眼皮的眼睛下方已经有了突出的眼袋。也许年轻时他曾经英俊,可现在,两颊下垂,让他有了老态。

      行礼后,太子与皇帝说了有关祭奠三四个的细微末节的安排。年年同样的仪式,今年有太子参加,就加了几个步骤。

      皇帝都一一首肯。

      正事讲完了,太子看了一眼皇帝,见他情绪不错,就笑着说:“父皇,孩儿看见了父皇过去给了三弟的谷公公,听说他武艺超群,父皇是不是把他给我?”

      皇帝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太子,太子心中一寒,忙俯身行礼道:“父皇请恕孩儿鲁莽。”

      皇帝对周围站立的太监挥了下手说道:“你们都下去吧。”周围的人见机全退下,包括皇帝身边的孙公公。

      见人都走了,皇帝才半笑不笑地看着太子说:“皇儿就这么等不及?才当了几天太子,就要把谷公公除去?”

      太子忙说:“孩儿不敢,的确只是想……”

      皇帝嘿笑着打断他说:“你毕竟是年轻了些,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他跟了老三这么多年,刚回来朕这里,你就这么急着要他,谁能不知道你的意思?”

      太子急忙说:“父皇教训的是!只因他曾让孩儿不快,一时气恼……”他面现愧色地低头。

      皇帝一笑:“他让你不快过?不见得吧?”

      太子的汗流了下来,他目露哀求地看皇上,说道:“父皇,孩儿错了,实在是,因为他曾让母后不快……”

      皇帝哈哈笑:“你呀,才说了实话。你想这么干,也算是孝顺。可你也不思量一下,你又何必生他的气?他是个什么人?一个阉人,连条公狗都不如!你也不是个没见识的妇人,不用对他认真。”

      太子垂头道:“谢父皇教训,孩儿不会再……”

      皇帝笑着摆手说:“也不是说你不能下手。只是要讲究方法,他武功过人,为人机警。怕是没动到他,你就让他先下手害了。”

      太子对着皇帝行礼:“谢父皇指点。”

      皇帝低声说:“他现在正年富力强,还能有些用。等过几年,你要还是真想除了他,朕让他去干件完不成的差事不就行了?只是记着,对这种人,你要是给他一杯毒酒,不仅不能提前让他知道,就是他喝下去了,都不要说破。一定要等他死透了,头割下来了,才能说出你的意思。千万不能提前露了心思,明白吗?”

      太子对皇帝跪下说:“父皇深恩,万死不能报一。”

      皇帝呵呵笑道:“你是朕的儿子,何必要这么郑重。”

      太子起身又行了大礼道:“孩儿实在浅薄,劳父皇时常提点。”

      皇帝挥手道:“你是太子,朕自然要好好教导。”

      太子告辞而出,才觉出冷汗已经把后背都湿透了。

      大殿墙壁高处,一扇通风小窗旁,谷公公像壁虎一样横着平贴在檐下的凹陷处,下面偶尔走过的太监都没有注意到。

      听着太子走了,谷公公无声地滑下高墙,顺着小路,走出了大殿后的阴影。尘土在他灰色的衣袍上看不出痕迹。远远地,他看见三皇子匆匆地走向皇帝的宫殿,他没有走过去。

      三皇子脸色憔悴,他记起陈贵妃让他发的誓:无论如何,不能请求皇帝来看她。“我要这个面子。”她虚弱地说。

      三皇子真想哭。原来他曾听人笑过镇北侯府二小姐是个小哭包,他无法理解有人为何总哭,可现在才知道哭泣是这么容易的事。

      每次,他看着陈贵妃曾经容光四射的脸,就忍不住要落泪。可当着陈贵妃还要强作欢颜。有时他和五公主出来,五公主会对着他哭,他想起陈贵妃说的长兄为父的话,就又忍住了眼泪。

      前几日,从他出生就一直在他身边的谷公公突然走了,连告别的话都没说。听人说他回到皇帝身边做事了,三皇子又有要哭的冲动,可又不愿让人们传播他对父皇的决定不满。

      三皇子很想对着父皇大哭一场,他觉得也许就像他小时候一样,大哭后,许多事情就迎刃而解,母亲会让他得到他想要的玩具,父皇会把他高高举起。

      听到太监的传报,皇帝笑着让三皇子进来,看到皇帝的笑容,三皇子原来就要破坝而出的眼泪,消失全无。

      皇帝问道:“我儿最近功课如何?临到年关了,可是谢了先生?”宫里的皇子没几个,年纪还不同,皇后自幼要求为大皇子单请先生,皇子们都是分别教养的。现在大皇子成了太子,有了自己的一套老师。其他皇子里,四皇子自从母亲死后,就闭了宫门,谁也不见。三皇子还有先生。

      三皇子规矩地行礼道:“孩儿不敢懈怠片刻,已经给各位先生备了谢礼,年关时就送去。”

      皇帝点头道:“如此甚好,元旦的宴席上你做篇贺词吧,朕前日还与太子的太傅讲起,我儿的文采不让那些进士。若是好,祭太庙时也可以用上。”

      三皇子觉得胸口压了块大石头,努力地说:“孩儿听父皇的。”

      皇帝又问:“还有事吗?”

      三皇子慢慢地摇了下头,向皇帝行礼退下了。

      皇帝看着三皇子的背影慢慢地嘘了口气,他问身边的孙公公道:“陈妃,差不多了吧?”

      孙公公摇头说:“看着,怎么也能过了年关了。”

      皇帝不悦道:“年关前去了也就算了,真在正月里……也不挑好了日子,没一个省便的!”

      孙公公忙弯腰说:“奴婢去看看。”

      皇帝说道:“别亲自去,省的人以为朕欠着谁了。”

      孙公公马上领悟道:“正是,陈妃得圣宠十几年,已经是她配不上的福分了。现在不过是让她过正月,别给宫里添晦气。”

      皇帝点了下头,说道:“这事之后,看着点老三。”

      孙公公一愣,小心地说:“三皇子对陛下一向……”

      皇帝说道:“就怕陈妃给了他什么不该有的想法。陈妃自作聪明,哄得朕容老三与镇北侯往来。”他“哼”了一声:“她那点儿小心思,朕还看不出来?”

      孙公公终于懂了皇帝为何突然对陈贵妃放了手,任皇后下手除去她。

      皇帝冷冷地说:“她要是老老实实的,就是朕厌了她,也许还留着她。竟然想玩弄朕?她以为她是谁?宠了她十几年,她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皇帝推案而去:“朕皇后都敢处置,何况她一个妃子?一个妾!放在平常人家中,就是打杀卖了,也没人说一句不是。……”

      孙公公不敢说一句话:皇帝不喜三皇子去与镇北侯的孩子们结交,即使这也许是他的宠妃为了他孩子的安全做出的安排。他明白了皇帝对镇北侯的恨怨超过了对陈贵妃十几年的宠爱,甚至超过了他对三皇子性命的顾虑,这种情绪下,皇帝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

      当夜,陈贵妃没有咳嗽,黑影再次进了她的寝宫。这次陈贵妃没有叹气,她一直艰难地喘息着,每一声都似叹息。黑影见状,没有把东西放在她的脸颊旁,而是把糕掰成小块,一点点地喂给陈贵妃。

      陈贵妃吃得很艰难,嗓子里偶尔发出咳咳的声音。因为她时常咳嗽,外面的人倒也没有在意。

      等陈贵妃吃完了,那个黑影把丸药捏碎,放在她嘴里,刚要离开,陈贵妃低哑含糊着说:“别……来……了。”

      那个黑影回到床边,陈贵妃艰难地喘息着:“我不……能咳……了”

      那个黑夜俯身到床边,在陈贵妃的枕边低声悄语:“莫担心我……”然后像风一样,吹入了黑夜。

      镇北侯府由于主母卧床,这个新年过得比较混乱。老夫人年纪大了,白天要睡午觉,晚上还熬不得夜,苏婉娘毕竟只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子,过去哪里掌管过侯府权贵之家的事务,许多细节难免遗漏。

      到了年关那天,苏婉娘还在忙乱地查点与各府往来的礼单,年夜饭后,她郑重地告诉沈湘说来不及了,要大家都动手才行。

      守夜时,侯府所有的孩子都上了阵,一整夜都是在对礼单、包礼品、整理各色糕点吉祥物品中度过的。

      元旦后的那些天就更忙,虽然镇北侯府不受太子青睐的事已经众人皆知,可镇北侯还是第一武将。朝中的武将不能不相互往来一下,老镇北侯以往的战友也会祝贺下新年。府中的往来应对就全落在了老夫人和孩子们身上。女眷就由沈湘和沈汶扶着老夫人出面应付,男的,就由沈毅带着沈坚送往迎来,客套答谢。

      好容易到了正月十五,眼看着这个年就算过去了,虽然出了些送错了礼之类的小错,但没出什么大错,大家都松了口气。

      沈汶都不用建议,沈毅就说大家一起去观灯,连这段时间泡在侯府的苏传雅都带上,算是好好犒劳这段时间的辛苦。

      苏婉娘因为知道正月十五要到观弈阁去见季文昭,就又睡不好觉了!加上侯府过年的繁忙,到了十五这天,她再次感到了以前曾经有过的紧张感:心跳快,胸中发虚,出冷汗,手时常发抖。

      坐在去往灯会的车里,苏婉娘腰挺得笔直,全身紧绷。沈湘在外面骑马,车中只有沈汶和苏传雅。沈汶知道苏婉娘是怎么回事,有苏传雅在,也不能安慰她,只能一手握着苏婉娘冰冷的手。

      今夜苏婉娘将知道害了她父亲的人是谁,这可不是一个会让人愉快的夜晚。

      到了灯会的附近,街上已经满是车辆了。沈毅决定大家都下马,一起步行前往那片灯火辉煌的地段。

      离灯市越近,人就越多。

      片刻后,沈汶就对苏婉娘说:“我有点饿了。”

      苏婉娘一副懊恼的样子:“哎呀,我没有带些点心出来!我这就给你去买些来!”

      沈湘对苏婉娘说:“你别去了,丢了怎么办?她才走了几步就饿了?晚上也不是没吃饭!”

      沈汶撅嘴说:“可我就是饿了!”

      沈湘不理沈汶,对苏婉娘接着说:“让她饿点儿没事。没听人家说吗,若要小儿安,三分饥和寒。”

      沈汶嘴角往下坠:“姐姐不喜欢我!不想让我高兴,我想哭了。”

      沈湘有点尴尬,的确,自从沈汶在镇北侯面前撒娇耍赖,她就觉得沈汶太不懂事了,时常过来说她几句。

      苏婉娘笑着说:“我还是去买吧,有个果子铺子就在前面不远的观弈阁旁边。”

      沈卓听了一耳朵,马上凑过来说:“你去吧,我让大哥也往那边去,我还想去观弈阁看看有没有人解了那个季文昭留下的棋局。”

      苏婉娘点头,匆忙地走了。

      沈湘看沈汶:“你也八岁多了,怎么还没有小雅懂事?你看,他都没说要吃的!”

      苏传雅见状,过来拉了沈汶的衣袖,仰头看沈湘:“我也想吃。”

      沈卓哈哈笑,对沈湘说:“你不是孩子了,你不懂。”

      沈湘一跺脚,不理他们两个了。

      他们一行人到了灯市处,慢慢地走,看着街边高挂着的各色彩灯。沈汶怕苏传雅走丢了,就拉了他的小手。

      不远处,正看灯的一群人中有女孩子的声音说道:“咦,这不是沈家姐姐吗?”

      沈湘扭头,高兴地招手说:“张家妹妹!好久不见了!”原来是张允锦和几个姐妹外带丫鬟及小厮,旁边自然站着穿着文人袍装的张允铭。

      张允铭似乎才发现了他们,忙领着人走过来对着沈毅等人行礼,张允锦等人也与沈湘和沈汶见礼,见沈汶手拉着的苏传雅,笑着说:“这位弟弟好漂亮。”说完就从袖子里拿出一小块包着的点心递过来,苏传雅看沈汶。

      沈汶让苏传雅接了,可又满怀期待地看张允锦,张允锦不好意思地说:“就一块,原来想给你的,可有个更小的弟弟,就得给他了。”

      苏传雅一听,马上说:“我们分我们分!”打开了油纸,把点心捧给沈汶,殷勤地说:“你先咬!”

      沈汶见随着张允锦来的人在看着,做戏就得做到底,拿过来咬了一口,又递给苏传雅,嘴里含着点心说:“好……好吃……”

      张允锦忍不住掩唇笑,沈湘瞪一眼沈汶,小声说:“没出息!……猪!”

      沈汶马上泪汪汪了,张允锦使劲拉了下沈湘的衣袖,笑着低声对沈汶说:“别难受,小猪很可爱的,我娘总说属猪的孩子好呢。”

      苏传雅把点心放嘴里,也点着头呜呜地说:“我娘说我再晚生些也属猪了,我就算是猪吧!好和你作伴……”

      张允锦笑得拿袖子挡嘴,旁边的沈卓看着她。

      张允铭和沈毅客套了几句,回头看到沈卓的目光所在,就往这边走,笑着说:“沈三公子可好?最近有没有下棋?一定是长赢无输的吧?”语中在讽刺上次沈卓的自大。

      沈卓挺胸:“正要找张大公子下几局。听说张大公子下了场,不知道是否上榜?”大家都知道平远侯的公子没上榜。

      张允铭呵呵笑着:“自然大败而归,知道山外有山,只能回家再好好读书,下次去试试。”张允铭坦然地说,显得大方而谦逊,倒让沈卓有些不好意思了。

      人声嘈杂间,沈汶听见有人说:“是沈大公子吗?”

      沈汶抬头看,见三皇子一身便装,带着同样衣装简单的五公主和几个随从走了过来。

      沈毅一个示意,他身边的老关指挥着护卫散开又合拢,将三皇子等人与其他民众隔开了。

      沈毅向三皇子行了礼,其他几个孩子也上去见礼,张允铭自然也得带着张允锦等人见过两人。

      街灯下,三皇子面容消瘦,才十五岁的少年,却像是老了。他身边的五公主明显眼睛红肿。人们见此情景,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平常的信口寒暄显得不合时宜了。

      五公主看到了拉着苏传雅的沈汶,两个人唇边都带了些点心渣子,可见是刚刚吃了东西。想到宫中的母亲,一口吃的也咽不下去,就红了眼睛,伸手从头上拔下了一支镶着珍珠的头钗,递给沈汶,带了哭腔说:“妹妹拿着这个,姐姐好不容易见你一次,总要给个珠子……”

      这次,没等沈毅说话,沈汶就伸手接了过来,孩子气地说:“谢谢姐姐了。珠子可是好东西,我想要很多很多的……”

      沈湘气愤地看沈汶:“你……”

      沈毅也皱眉了:“小妹……”

      沈汶瞪着眼睛说:“是婉娘姐姐说的,她说把珠子研了粉,往脸上敷着可以变得更好看。吃了也可以,珠子粉粘着脏东西,拉……”

      沈湘低声喝道:“闭嘴!你还想把这珠子研粉?!这是五公主的礼物,还回去!”

      沈汶惊恐地闭了嘴,眼睛又满了泪水,紧握着钗子,万般不愿地递还给五公主。

      三皇子心中一动,人说珍珠明目排毒……

      五公主却无知无觉地说:“妹妹拿着吧,就是研了粉也没事,那珠子也不大……”

      沈汶马上收了手,眼泪也没了,说道:“多谢公主姐姐。可是,大珠子研粉才好呀,姐姐下回要戴个有大珠子的……”

      沈毅也不好意思了,对三皇子和五公主行礼道:“小妹无知,万望恕过。”

      三皇子有点心不在焉地说:“大公子不必客气,沈二小姐天真无邪,正是可爱的年纪。”

      张允铭仔细看了沈汶一眼,沈汶正低头摆弄着那支钗子,用手指拨动着钗子头上的几颗珍珠,看那意思真的是想把珠子掰下来。这只是个八岁的有点傻的女孩子……

      张允铭晃了下头,摈弃了心中古怪的感觉,笑着对三皇子行礼道:“家母要吾等早归,我先带着妹妹们告辞了。”说完就示意张家众人与他一同行礼。

      张允锦还没同沈湘说上几句话,神色有些黯然地跟着张允铭行礼告别。

      沈毅也不挽留,让护卫让开,张允铭带着张允锦等人刚刚走出护卫圈,街上几个人走过来,其中一个少年一伸腿,似乎是无意间,把正回头客套作别的张允铭绊了个踉跄,张允铭晃了几步,还是一下子跌倒在地。

      沈汶知道他练武,觉得他的跌倒是故意的,可周围的家人忙上前搀扶,张允锦都过去连声问:“兄长,可是受了伤?”

      众人看得分明,有护卫大声喝道:“好无礼!”

      那个少年回头,异常俊美的脸上带着傲慢和愤怒,语带轻蔑地说:“自己不看路,还赖别人?!你们敢怎么样?!想打架?!”

      这明显是在挑衅,当着镇北侯府的面欺负镇北侯府的朋友,沈毅和沈坚对看一眼,手抚上了腰间的剑柄。

      张允铭挣扎着起身,笑着拍打着衣服说:“无妨事无妨事,是我不小心,无关这位小哥,诸位不必费心。”

      那个少年哼了一声,转身走了,他后面的几个人无声地对众人作了好几个揖,跟着跑了。

      张允锦问张允铭道:“哥哥真的没事?”

      张允铭笑着说:“真没事,真没事,我们走吧。”向沈毅等人又行了礼,说了多谢,领着人们匆忙走了。

      沈毅看着他们的背影摇头,沈卓低声说:“张大公子怎么这么窝囊?”

      沈汶却认出那个少年就是前一年灯街上前来撞了张允铭的人,明显是又来向张允铭找茬的人。一年不见,那个少年身量高了许多,长得愈加英俊了。

      三皇子也慢慢叹了口气,收回了目光,看了看周围,沈毅使了个眼色,几个孩子围在了三皇子身边,把他和护卫又分开了,连沈汶都被沈湘扯着站了过去。

      三皇子低声对沈毅说:“我母妃病重,宫里的御医都查不出是什么病,你有没有认识的好郎中?”

      沈毅点头:“给我母亲看病的施和霖还有他的徒弟段增,十分不错。只是,他们是平民,大概进不了宫。”

      三皇子摇头说:“也不是为了让人进宫去,我只想把情况说说,问问郎中可能是什么病,能用什么药。”

      沈毅皱着眉说:“他们五日后要去我府中……”

      三皇子再次摇头:“我现在不能去你们府上。”他隐约听人议论,说皇上不喜镇北侯府。这时母亲病着,不该让皇上生气。

      沈湘忽然说道:“他们也会去苏婉娘的母亲那里。”她看沈汶:“他们何时会去?”

      沈汶一副怯懦的样子回答道:“自然是在同一天啦,我也不知道早晚……”

      沈毅对沈卓说:“你到宫门接了三皇子,一起去。”

      三皇子说:“也不用到宫门处……”他思索着。

      沈卓说:“那就到前面的观弈阁吧,五日后,我从早上就去那里看棋局。”

      三皇子点头说:“就这么定了,我也去看棋。那我们就回宫了。”

      沈毅等人行礼告别,三皇子带了五公主也不看灯了,往灯市外走了。

      沈汶猜测三皇子大概是借着带着五公主看灯的理由,一直在这里等着他们,想托沈毅找郎中问问。

      听来,陈贵妃病得不轻,自己已经示警了,可三皇子竟说连御医都看不出来陈贵妃得了什么病。把御医掌握在手的人,非皇后莫属了。而能让陈贵妃病成这样,皇帝肯定也默许了。这样一来,宫中谁还是陈贵妃的心腹?谁还能救陈贵妃?这些,她都一无所知。

      沈汶现在意识到,无论她读了多少有关这个时代的资料,她永远也不会了解所有的细稍末节。而决定了人的命运的,往往是细稍末节。

      如果陈贵妃死了,三皇子还是个少年,与皇帝也不会太亲近,太子少了一个对手,势力强了一分,又能集中精力来对付侯府了。

      沈汶情绪低落了,拉着苏传雅,跟着对她横眉冷对的沈湘,继续在灯市街上晃荡,等着苏婉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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