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女

作者:俺*******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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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抢水


      为了不引人注目,沈汶让张允铮选择了远离大城镇的路径,沿途只是山坡平原。时节进入了冬季,加上连年干旱,树枯草萎,风景平常。

      走了又半个多月,他们早已远离繁华的市井,深入乡间。从田地的干涸情况来看,他们进入了灾区。为了不碰上成群的流民和小股盗匪,他们改为昼伏夜出。张允铮带的人都是军士出身,寻常的劫匪一交手就被打跑了,再看他们行装落魄,也没有人缠着他们找麻烦,他们还算能保持行进的速度。

      这天傍晚,他们出了宿营的洼地,上了一条田间路,走了一段,听见不远处有人大喊:“救命啊!打人啦!”

      打头的张允铮勒住骡子,其他人也停下,在车里的四皇子施和霖都撩开车帘往外看。暮色中,见十几个人追着三个人往这边跑来,那三个人披头散发的,跑到近前才看出来一个人还穿着官服,手里拿着官帽,另外两个人是衙役的打扮。追他们的人手拿棍棒,气势汹汹。

      穿官服的人有三十多岁,干瘦矮小,跑到张允铮骡子前喘着气挥手道:“你们快走,别管闲事!”然后带着两个衙役要继续跑。

      骑在骡子上的季文昭见状开口道:“你身着官服,该是此方知县,因何被人追打至此?”

      那个人匆忙说:“那些是豪门悍奴,你们莫要惹上他们!快走吧!”接着逃窜。

      说话间,那十几个挥舞着棍棒的人就到了车队前,一个人冲着张允铮的骡子就举棒打来,喝道:“别挡道!滚一边去!”

      张允铮自然是那种一点就着的蛮人,从镫上站起来,骂声:“大胆!”探身举鞭就向那人砸了下去。他的牛皮和铜丝拧成的沉重马鞭本来就兼当武器,一下打在那人的肩头,只听咔嚓一声响,骑在后面的段增说:“哎呀!骨头碎了!”

      那个人大叫了一声,棍棒落地,人也捂着肩头躺倒在地了。其他人扭脸见此情形,不去追那个落逃的知县了,一起围攻过来。

      张允铮也不下骡子,一手挽着缰绳,引着骡子小步挪动,一手快速地挥舞统鞭,一鞭一个,把人打得捂头捂脸断臂断手地哀嚎,比当初沈湘狠毒百倍。

      不多时,十几个人相互搀扶着后退,几个人大声喊:“你们等着!”“你小子找死!”……

      张允铮回嘴:“你们敢再来也别想活了!”

      施和霖从车里匆忙出来,喊:“和为贵呀和为贵!要是付银子,我可以给你们看看伤……”

      那些人跑远了,段增在后面说:“其实你没有都打在穴位上,如果你下鞭准确些,能事半功倍呢。”

      张允铮不虚心地说:“匆忙间谁顾得上穴位?”

      段增指着手腕外部的一点:“你如果打在这里,就比……”他指小臂上端,“……这里要好,几乎不用什么力量,那只手就抬不起来了……”

      施和霖着急地说:“你怎么能教他这些?在路上可不能结仇啊!”

      段增瞪施和霖:“你没听那些人说吗?他们还会回来。我们这边能打的只几个人?不告诉他些巧劲儿,他打不过了,你上去帮着打呀?!”

      四皇子下了车,伸了一下懒腰,说道:“事有从权,按我朝律法,碰到抢劫……”

      那个跑远了的知县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正站到四皇子身边,指着张允铮说:“你闯……闯大祸了……快……快离开这里吧!”

      季文昭骑在骡子上看着他摇头:“你也是一县之令,怎么混到了这个地步?!连官仪都没有了!”

      那个人长叹一声,喘着气说:“你们是外乡人,知道什么?这里是王家的地盘,方圆千里都是他们的田地。他家与吕家联了姻,吕家官倾朝野,谁能抗衡?”

      四皇子问:“那你在干什么?”

      那人说:“本来求他们放粮,可他们不肯,我就丈量土地!朝廷有令,凭土地大小征税。众多大族都瞒报土地,王家也一样。我探明真实数量,让他们按亩纳税,不能让他们过得舒服!”

      季文昭听了,下骡子行礼道:“我错怪县令了,在下季……季生,路过此地,请问这是何县?”

      知县也忙还礼,说道:“此乃云州团县,在下姓吕名成字不弃。”

      季文昭一愣:“你是吕氏中人?!”吕氏是太子的支持。

      吕知县点头:“算是吕氏一个末枝,不然他们也不会让我当这个知县。”

      四皇子有些不可思议:“那你……为何要追查王氏的田地数目?”

      吕知县正色道:“这位公子看着也是读书人,岂能忘了为人根本?我虽然出身吕氏,但乃是朝廷命官,国大于家,拿着朝廷俸禄——虽然没有多少,但是要为朝廷做事。况且,此地王氏之田地占了大头,若不探明数目,大笔税收没有着落不说,现在正是饥荒年间,若是税粮分派不公,能引起民变哪!”

      季文昭皱眉:“那王氏诸人能放过你?”

      吕知县摆手道:“他们不敢杀了我,就是打我几次。没事,我近年跑得越来越快,他们一般追不上……”

      旁边一个衙役抱怨:“大人,旬前还追上了,打得大人求饶了!”

      吕知县有些脸红,斥责道:“那是随机应变!懂吗?!当时求饶,现在我们不又来量了吗?今天又量了近百亩,说来还是我赢了!”

      衙役蹲在地上:“大人,量了也没用呀,把数字报上去,上面也给改了,您这是自讨苦吃。”

      吕知县骂道:“没有见识的家伙!上面改是上面的错,我做了我该做的,日后心里安生!对得起我在这里做官的几年。”

      衙役哼道:“您都在这里五年了,也没见挪窝。就您这么折腾,王家都放出话来了,吕家说了,您不久就该被贬了!”

      吕知县摆了下手说道:“贬就贬呗!反正我折腾够了。”

      四皇子觉得不对,问道:“你如此行事,是在与吕族作对?就是以为国之名,也会被认为叛祖背宗。你如果被贬回老家,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吕知县有片刻沉默,见到四皇子关切的眼神,忽然觉得感动,说道:“这位公子,实不相瞒,为国家什么的,只是个大道理。我跟吕氏过不去,是因我家在族中饱受欺凌,父母早亡,田产遭夺,我被我娘家亲戚收养,中了举。吕氏让我过来,是为了照顾王家,你说我怎么能让他们如愿呢?如果我被贬了,也不会回老家,反正我是一个人,正好去南边,谁想在这个地方待着!”

      衙役说:“钱呢?!大人,您的钱从哪里来?”

      吕知县说:“我是进士出身,会教书呀!识字就是有好处吧?我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当个教书先生,得好多脩束,还能娶个小娘子!远比你在这里窝着白天当衙役晚上去卖箩筐强!”

      季文昭对吕知县又行礼道:“知县如此不贪富贵,在下佩服。”

      吕知县摆手:“你别犯酸了,快逃命吧!那些人心狠手辣,你们惹了麻烦要赶快走。”他看到张允铮不以为然的表情,又说:“你们千万别逞强,凭着你们几个人,没法和他们打的,他们若是纠集起来上百人,把你们当成土匪给杀了,这个州的太守是王氏的座上宾,怎会追究凶手?你们死了都白死。我跟你们说,你们赶快顺着这条路往东北去,千万别停!走到明天晌午,该就到了贺州地段。那边的官刚刚升职,无人管理,一片混乱。吕氏的人不敢过界行凶,我在这里等着,看看能不能拦他们一会,你们快走吧!”

      季文昭对吕知县施礼道:“多谢知县相助。”

      吕知县匆忙行礼,对四皇子说:“这位公子看着文弱,不堪一击,一棍肯定就懵了,快走快走吧!”四皇子深以为然,忙钻回骡车里。

      季文昭上了骡子,张允铮吆喝着:“走啦!”一行人在坑洼的路上行去,离开老远,还能看到吕知县干瘦的身影站在路上。

      骑出几里路,张允铮回望,见远处有几匹马跟着他们。他示意季文昭继续走,慢下骡子,骑到沈汶的车边,说道:“有人跟上咱们了。”

      沈汶在车里把事情从头到尾都看到了,说道:“我们是骡车,虽然不那么快,可比步行持久。那个知县说的对,只要我们不停下来,对方就无法追上来围住我们。现在天要黑了,他们不会使劲追的。”

      张允铮闷气道:“为何不打一架?!我们能赢。”

      沈汶说:“这是和吕家有关联的人,有点小事,也许能捅到京城去。我们现在可不能打架,躲开就行。”

      张允铮不高兴地骑回前面,与季文昭并排走着,季文昭笑着问:“她说不能打?”

      张允铮扯了下嘴角,段增骑上来,积极地说:“我刚才又捉摸出几个部位,可以跟你说说,若是打起来,你能……”

      正说话间后面一声弓弦响,一支箭羽射来,插入了最后一辆车,正是施和霖和四皇子坐的骡子车。

      张允铮刚要勒骡子回行,被季文昭扯住袖子说:“不能回去!这是要拖住我们,别管他,这箭已到末力,射不死人,我们继续走!”

      张允铮知道季文昭说的对,只好喊道:“快点走!”

      自从第一支箭射在了车上,施和霖就抱着他的医箱,和四皇子双双坐在车厢前部,面对着车尾。

      窗外季文昭大声说:“快些快些!他们追不上。”可话虽如此,车顶上还是接二连三地响起砰砰的箭落声。

      张允铮又骑到沈汶车外:“我带了新弩,用不用?”

      沈汶回答:“不用,跑快点儿就行了。”

      施和霖听到了,大叫:“为何不用?这些箭听着很响呢!”

      四皇子解释:“那定是为了边关准备的,怎么能射自己的民众?”

      季文昭慢了些,回头大喊:“你们有此臂力,不去报效国家,抗击北戎,竟然在这里射击百姓,杀害手无寸铁之流民,你们良心何在?!还是不是男子汉?!”

      他几句话说完,后面的箭停了,车里施和霖感慨道:“难怪人家说智者口舌都能退兵,你听听,季公子几句话,他们就不射箭了。”

      四皇子点头说:“也是他们良心未泯,不然也是没用的……”果然,“砰砰”又是几箭,施和霖叫:“快点跑啊!我们是最后一辆啊,又不是草船借箭!”

      四皇子安慰道:“这车很结实,你看那些箭都没有射入车板,吾等该是安全。”

      施和霖松口气,可马上又担心地说:“我们绑在车顶上的草药应该没事吧?”

      四皇子叹气:“人不要太贪心。”

      施和霖很认真地对他嘟囔:“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那些是挺不容易找的药材呢,不然那小子也不会采,他的眼睛刁得很……”

      在箭矢击车的“砰砰”声里,听着施和霖的抱怨,四皇子竟然笑起来。

      他们一直走到了次日晌午,过了州界二十多里,才停了下来。人困牲口乏,找了一处林间搭了帷帐。他们带了足够的干粮,可水用光了,张允铮就让人去附近的村庄里买水,大家坐在车辕上吃干粮。

      冷风呼啸而来,夹杂着尘土,干枯的面饼实在难以下咽。沈汶因为平时冥想练功,吃多吃少都没关系,只用牙尖一点点地咬着饼,一口也就芝麻大小。

      四皇子并不想吃硬邦邦的饼子,可饿得不行,一口咬到嘴里,几乎能划伤舌头,只能皱着眉反复用牙去磨碾。苏婉娘想到四皇子生长在皇宫,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就从沈汶的食盒里拿出一枚蜜饯,用手帕裹了,从四皇子身边走时递给了他。四皇子打开手帕,将蜜饯放入口中,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张允铮到了沈汶身边,小声说:“小酒猪!我那里有一小坛子酒,你喝不喝?”

      季文昭听见了,大声说:“喂喂!你怎么能这么偏心?!既然有酒为何不拿出来大家喝?!”

      张允铮皱眉:“又不是给你买的!”

      季文昭哈哈大笑起来:“还好意思说!”

      张允铮看沈汶,沈汶对他笑了,努力撒娇说:“谢谢你啦,给大家吧,我可不敢喝了。”

      张允铮不高兴地从绑在骡子车上的行李中拿出了一个小坛子,段增大声叹息:“这么小的一罐?还不够每人一口呢!”

      张允铮瞪眼:“还嫌少?那你别喝了!”

      季文昭忙说:“一人一口也比没有好!快点,把杯子碗什么的都拿出来!”

      苏婉娘去拿了竹杯,季文昭不信任地对张允铮说:“你把坛子给我,大手大脚的,我来倒!”

      张允铮不高兴地把坛子给了季文昭。季文昭小心地把酒倒在杯子和碗里,一小坛子酒很快就空了,他让人们自己来挑,每个男子包括张允铮的手下都拿到了一杯,沈汶和苏婉娘谢绝了,严氏却拿了一小碗。

      季文昭说:“干了吧!”众人一口就把酒喝了,然后是一片咂嘴声。

      四皇子觉得平生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酒,明明味道不怎么样,过甜,还有股酸味儿,可对于干渴的喉咙和冰冷的身体,这是名副其实的琼浆。

      张允铮喝完,吸了口气,低声说:“真值了!气死他!”

      他们等了一个时辰,去买水的人才拎着四五罐水回来了,对张允铮说道:“那边村里有口深井,还有水,水卖得贵极了,一罐要十两银子。路上好几具尸体,听说是前两天邻村来抢水发生械斗死的人。”

      张允铮说:“那我们去抢点水。”

      沈汶摇头说:“我们别惹事,要赶快走。”

      季文昭也叹气:“这些都不是我们现在能管的。”

      张允铮将一罐水喂了骡子,沈汶坚持他们将另一罐水烧开,然后分给到每个人的不过半碗。大家休息到日落,就又启程。

      他们走了半夜,就是在黑暗里,也能看到路上暴露的尸体。他们路过一个小村落,里面一片漆黑,连狗叫声都没有。张允铮让大家休息一下,派人进村子去看看,能不能找些水。回来的人说村里面全空了,找到的水井也都干了。

      张允铮找到沈汶,说道:“我们真得找水了,这么走不行。”

      季文昭也凑过来:“就是呀!”

      张允铮瞪了他一眼,觉得他什么都要插嘴。

      沈汶皱着眉,努力回想这一带的地形。这不是她一开始定下的路线,她读过这次灾情的记载,但是并没有亲身经历过,无法了解真实的恐怖。此时她意识到了危险,可已经不能原路折返,只有尽量寻找相对安全的途径。

      沈汶说:“朝北边继续走,差不多一天的路,应该有个向城。据书中记载,向城中有一眼泉水,建在菩萨坐像下,无论什么样的旱灾,千年不竭。另外,接着往东边二百里,有一处湖泊,得黄河之水,应还有水。”

      季文昭马上说:“那我们就先去向城!”

      张允铮又瞪他:“这还用你说吗?!”

      季文昭不被打击,更加充满权威地说:“如果去的话,我们就得白天行路,总不能夜里进城吧?”

      张允铮想了想,说道:“白天走太危险,现在路上都是流民,要是来抢我们的话,我们也逃不了。”

      季文昭做决定般说:“我们的水坚持不了太久了,得赶快去那里。”

      张允铮这回同意了,他们在夜里继续走,到天明时分,远远地看见一个大村落,村落外有路障和村民把守着,季文昭马上说:“避开!避开!别凑上去!”

      张允铮问:“那边有人守着,肯定有水,也许可以让我们的人去重金买水。”

      季文昭坚决地摇头:“不行!你看那村外有路障,定是受过冲击。他们是有武器的,弄不好……”他还没说完,远处就是一片呐喊声,张允铮忙带着车队往一片枯萎的林木旁躲避,远方,田野里尘土飞扬,许多人奔跑着冲向村庄,与村庄的人打在了一起……

      季文昭说道:“他们是去抢水的,我们继续走。”示意张允铮朝另一个方向走。

      张允铮扭着头看,嘴里说:“不用帮帮他们?”

      季文昭摇头:“帮不了,我们弄不好会陷在里面。”

      四皇子从车窗看远方,施和霖在一边说:“已经旱了三年多了,别说庄稼,人都没水吃,不抢水,也活不下去了。”

      他们这队车骡子渐渐远离了争斗,可是走了大半天,他们也渴了,喝光了带的珍贵的水。

      季文昭和四皇子走向张允铮,张允铮说:“我们的水没有了,弄不好,我们也得去抢水。”

      四皇子哑着嗓子说:“还是,别抢了。”

      张允铮说:“就是我们能忍,牲口也不能忍。我们需要水。”

      季文昭极目远望,指着一个方向说:“那边是个城池,也许就是沈二小姐说的向城,我们往那边去吧!”

      大家只好点头,因为没有水,情绪低落,默默地驱动牲口往那边行去。

      牲口的蹄下溅起一片尘土,旁边的土地干旱得裂开了巴掌大的缝隙。树木早就枯死,连树皮都被剥去了。

      大家的嘴唇干得出了口子,牲口也不再嘶鸣。他们躲着流民,从田间土丘穿行,终于接近了那座城。

      与他们原来的设想不同,城外没有几个流民,城门空荡荡的。

      张允铮领着一队人往城门走去,他们想装水,所以就带着车辆。周围没有流民,虽然有些怪异,可也让张允铮放松了警惕。

      到了城门前,几个大汉提着大刀守在路两边,示意张允铮等人停下。

      沈汶一直看着车窗外,见大路上没有什么人,就心中生疑,车慢下来时,沈汶跳了下来,步行着往队伍前面走去。

      他们前日看到村庄外都有民众守着,这个城里如果有水源,守门的人拿着大刀防护也是说得过去的。

      季文昭拱手行礼:“各位有礼了,请问这是不是向城?”

      大汉之一点头道:“正是。”

      张允铮问道:“我们可否进城?”

      几个大汉相视一笑,其中一人说道:“进吧……”

      季文昭有些警惕,说道:“小心……”可张允铮天生大胆,松了缰绳,驱动骡子带头往城门内走。他正走过几个大汉面前,一个人大喊了一声:“来人!”几个大汉突然先后举起了大刀,从张允铮两侧向张允铮砍来。随着喊声,城门里跑出来十几个壮汉。

      张允铮原来就把马鞭握在了手里,注意着这几个人,几个人刚举刀,张允铮在同时举鞭,大喝一声:“你敢!”马鞭挥向一边的两人,打在两人的手臂上,他们手中大刀飞开,可另一边三个人的大刀已经到了,张允铮在鞍子上回身反抽,虽然击开了一个人,另外两扇刀片已经对着他劈了下来……

      沈汶正走到了队伍的前部,她反应迅速,对方一举刀,她就看出来了。突然,时间像是变慢了,沈汶感到了巨大的恐惧——如果张允铮死了……她的意识力突然爆发,周围的人只觉空气中一阵颤栗,张允铮马边的三个大汉一阵心悸,连退了几步,有些莫名其妙。沈汶匆忙调动意识力,一时心头大乱,气都上不来,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张允铮借着对方一退,从鞍子边哗啦一下抽出了长剑,飞身跳下骡子,挺剑就与几个人交了手。张允铮带的人也涌上来,亮出刀枪,与城中的跑出来的汉子们对打起来。

      严氏和苏婉娘从车里见了,忙下了车,在混乱里上前,把瘫软在地的沈汶扶起来。段增跑过来,号了下脉,说道:“回车上!让她歇歇!”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沈汶架回马车上,张允铮等人在打斗中占了上风,季文昭说:“进城!冲进城去!”

      张允铮一声呵斥,带着人将对方逼入城中,段增施和霖四皇子都出了车,帮助牵牲口,赶马车,跟着张允铮进了城门。

      一进城,张允铮就后悔了,前面乌泱泱地过来了几百人,张允铮回头喊:“拿弩箭,撤出去……”

      季文昭大喊:“不能撤!我们要水!”

      张允铮急了:“你看他们来的人了吗?!我们打不过!让马车先撤!”

      沈汶在气息大乱中,拉着苏婉娘的手断续地说:“点……点火……”

      苏婉娘尖锐的声音响起:“主人说了,点火!”

      张允铮马上明白了,大声喊:“点起火把!”

      季文昭也知道了沈汶的意思,暗道沈汶真是心毒,但此时不得不这么干,就竭力呐喊:“你们听着!只要你们敢上来,我们就烧了这座城!”他对着段增施和霖四皇子说:“点火把呀!”

      段增手忙脚乱地找出火把点了,施和霖拉着几匹马的缰绳,前面打斗的玉兰回头四皇子说:“车板下有弩箭。”

      四皇子忙进了一辆车,看到车板上根本没有缝隙,他用手到车厢边缘摸索,终于找到了一个洞,伸指用力一掀,翻开了一小块木板,再从中拨开木栓,才打开了一大块车板。下面露出了一个夹层,里面是油纸包着的东西,四皇子将一包拿起撕开油纸,惊讶地发现是一张崭新的弩。再看看夹层,有个长包,他撕开,是一簇箭。他将箭拿出来一支,然后持着弩和箭出了车厢,施和霖见状哆嗦着说:“不能射呀,他们都打在一处,会误伤自己人的。”

      四皇子见那弩箭的箭头有点点寒光,就知其锋利,是杀人的利器。他们是到了人家的城,这些人就该死吗?……一时,他有些手足无措,笨拙地端着弩箭干站着。

      向他们冲过来的人们听见了季文昭的喊声,有些迟疑了。常年干旱,房屋早已干透,若遇到火星,必然是连城大火。那些人都是在这城中生活的,许多人有家室,若是城烧了,家就没了,和流民一般。

      季文昭见他们迟疑,又喊:“吾等只是想要点水,若是想动强,吾等也不会手软!”

      众人还是挡住道路,季文昭回头,见四皇子端着弩箭,喊道:“绑上火箭,先射一箭!”

      前面的人开始分开了:“停!停!我家就在路边!”“他们就是烧了城自己也逃不出去!”“别!我爹病在屋里呢!”……

      张允铮转身骑上了一匹骡子,喝道:“快让开!我们就是烧了城,也逃得出去!”

      他带头走入人群,人们因为后面有人打着火把,不敢轻举妄动,渐渐后退。

      沈汶闭着眼,尽力平整呼吸,想赶快缓过来,低声说:“在城东北部,观音寺。”

      苏婉娘再次喊:“去城东北观音寺。”

      外面的人听见了,都又喊起来:“他们要去取泉水,不行!”“别让他们过去!”再次拦住了他们。

      季文昭说:“那是佛家的泉水,本是为了惠及众生,你们怎么能霸占不予?”

      对方喊道:“给了你们,我们没了水怎么办?你们这些强盗!”

      季文昭说:“那泉水享誉盛名,千年不断!就是给我们一些,也不会枯竭,况且,我们可以用粮食换!”

      对面一个人笑:“骗谁?!你若有粮,现在就在车上,我们为何给你水?抢了你的粮不更好?!”

      张允铮冷笑道:“那也要看你抢得到抢不到!”

      季文昭说:“我们没水了!没了活路,玉石俱焚,我们就跟你们同归于尽!”

      严氏在车里低声唠叨:“我不能死,我得去边关,我不能死……”

      沈汶头顶如同冷水浇下,终于沉静了下来。她还有太多的事没有干,她现在不能死。

      那个人大喊:“他们才几个人?!还有牲口!火把也投不远,大家一起上啊!”人们就要冲过来,张允铮等人又要开打。

      四皇子将手里的弩箭上弦拉开,对着空中一射,弩箭嘘然而去,遥遥地落在了远远的民居间。人们又停了手。

      季文昭厉声道:“看见了没有?!方才那箭如果带了火引,你们城中现在已经起火!这是警告!再有过来的,我们就开始烧城!”

      那个人刚要再说什么,忽然咳嗽起来,张允铮趁机一踢骡子,撞开围堵的人群,向前方推进。

      就这样,在季文昭的大声威胁中,张允铮带人往东北方向走。

      他们走过一段街道,空气里有股臭气和血腥味道,道路两旁堆着骨头。

      季文昭看了半天,突然失声道:“那是人的手,人吃人,你们人吃人哪!”

      人们默默不答,只是还围着他们。

      张允铮听见了季文昭这么说,再也不敢大意,他现在才明白为何城外没有什么人:这是座吃人的城池。

      不仅张允铮,其他人都听见了。一个个都打起了十万分精神,知道一个不小心,自己就会沦为食物。

      他们终于找到了观音寺。

      寺庙周围全是人,季文昭再次声嘶力竭地威逼利诱,张允铮让四五个人与段增一起打着火把,用火把人们挡开,带着车队进了寺院,找到了泉水池。

      泉水真的是从一座观音像下涌出,可周围的人里却没有一个僧人。季文昭大声喊:“住持!住持!我们要换些水……”

      有人道:“喊什么喊?!早死了!”

      季文昭还想说什么,张允铮说:“别管那些了!快装水!”没有打火把的人都去汲水,苏婉娘和严氏也下车帮忙。

      等将水袋全都装满了,池子也没有干。

      一行人退出观音寺,季文昭说:“都上车上马!”

      段增上了一匹骡子,四皇子施和霖马上回到车上,施和霖低声对四皇子说:“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跑出去……”

      外面有人大喊:“你们是强盗!抢我们的水算什么好汉?”

      张允铮回嘴:“你们才是强盗!明明有水,怎么不与大家分着用?为何要杀人?”

      又一个人喊:“分了就不够了!不杀人吃什么?!你不想让我们吃人,怎么不把你的牲口分给我们大家吃?!”

      张允铮哑口无言,看季文昭,季文昭闭着嘴。

      一行人骑往城门,这次张允铮骑在了最后,季文昭和段增打头。他们出了城,熄灭了火把,后面跟着大队的人奔跑着扑上来:“他们不能烧城了!拿下他们!““他们有粮食!““那些牲口!”……

      季文昭大喊:“快跑呀!”但是他们的骡车本来就载着货,刚刚又装满了水袋,怎么能跑得快?

      张允铮在后面挥舞着长剑将接近的人逼开,大喊:“快把粮食拿出来!”

      一个人用鞭子敲了敲四皇子和施和霖坐的车子。施和霖慌乱地从车座下拉出一个粮袋,对四皇子说:“你那边也有。”四皇子弯身摸索,果然也有个袋子,他拖了出来。施和霖打开车帘,将粮食袋递给外面骑在牲口上的人。

      追着他们的人大喊着:“快抢粮啊!别让他们跑了!”

      季文昭喊:“划开粮袋子,撒在路上!”

      拿着袋子的人闻声将粮袋一刀划开,谷米水一样流到路上,追上来的人有一部分弯腰捡粮,喊着:“别踩了!别踩了呀!”人群乱了。

      他们加鞭催赶,骡车夹杂着漫天尘土,从人群的追逐中冲了出来。张允铮让人又撒了两袋粮食,才把追赶的人群远远地抛开。他们回头看,方才撒下粮食的地方已经是一片战场,人们相互撕捋踢打着,夹杂着隐约的嚎叫哭喊之声。

      直到跑到看不见那些人了,打头的季文昭才放慢了速度,让牲口缓缓气儿。

      张允铮带着气儿对季文昭说:“说不抢水,可不还是得抢水?等到最后比什么都危险!还不如一开始就动了手呢!”

      季文昭叹息道:“你知道什么叫迫不得已吗?不到最后,就不能走这一步,不然就失了道义……”

      沈汶颓然躺倒,她现在真后怕了:她明显低估了路途的险恶,今天差点都折在这里。如果她死了,边关怎么办?日后怎么防御北戎?就是她不死,张允铮,严氏,苏婉娘,四皇子,段增,施和霖,张允铮带的那些人,哪个死了不是她的责任?她一想到这种可能,就一阵阵出冷汗……

      季文昭不敢停留太久,怕那些人追来,就一口气走到了天漆黑。骡子走得越来越慢了,张允铮找到了一处坡地的凹陷处让人停下,他身边的季文昭腿脚僵直地下了骡子,挪了几步坐在了地上。

      除了风声,四外一片寂静,所有的树木都已凋零干枯,动物早就被吃了,天地间除了他们一行人,好像没有了其他生物。

      张允铮因为瞥见沈汶跪坐在地上了,下了骡子就去看沈汶。他惊讶地发现沈汶在车厢里躺着,火把下看着,面色发灰,神色惨淡。张允铮嘿嘿一笑,问道:“你不是被吓破胆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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