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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
这边急切地寻找,另一边却忙着转移。
“我们该走了。”陆君欢一大早便出了门,快至晌午才回来,手里拿了一个布包。
“去哪?”
“山谷下面。”语气平淡,说着已经解开了布包,从里面拿出大叠油纸来。
展颜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去,问道:“为何?”
“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天了,他们很快便会找来。”说着摊开油纸撕成条状,“脱衣服。”
“谁?”本来还在疑惑的,听到后半句秀气的眉毛顿时拧成结:“做什么?”
“包上油纸,待会我们要下水。”陆君欢将油纸递给她,然后转身走到洞口,自觉背对着里面的一切。
展颜并不是十分情愿,却也乖乖除了外衣开始往伤口处包油纸:“谁在找我们?”
洞外有风来,微凉。过了好一会儿,淡漠的声音才响起:“砍伤你的那群人。”
“你仇家?”
“不是。”
“那他们为何寻你麻烦?”
“不知道。”
“……”包油纸的手顿了顿,终究只是叹了口气不再询问。
陆君欢转过身来,看向展颜,轻声说道:“该走了。”
“嗯。”
两人利用洞外的藤蔓攀爬至洞穴左侧三丈,因为伤口的缘故,展颜已经有些不支,咬紧的牙关之间溢出一些疼痛的轻哼。
“到我背上来。”陆君欢用眼神示意她。
展颜摇了摇头,并不接受这个提议。
陆君欢沉默了一下,继续往前攀爬。展颜咬咬牙,也跟了过去。可惜并没有爬多远便脱力松掉了一只手:“啊。”还好陆君欢及时伸手抓住了她,往上一带,她才重新抓住了藤蔓。
“谢谢。”展颜有些许脸红。
叹了口气,陆君欢眼神灼灼地看着她:“上来。”抓着的手也还未松开,颇有一副你不让我背你我就不松手的架势。
展颜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却也不再反驳,默默地爬到了他背上。
陆君欢背过展颜加快速度又继续爬了五六尺之后,偏头望了一下崖底,接着左脚猛地一蹬岩壁,同时松开抓着藤条的手,借力带着展颜向外跃出丈尺。
悬崖下是一汪深潭,两人坠进去愣是下沉了数十尺才止住。潭水极寒,上岸之后展颜便连打了三个喷嚏。陆君欢让她坐在潭边的石块上歇着,转身进了旁边的灌丛。须臾,拿着一个满是尘土的包袱走了出来,扔到她手里:“到里面去换上吧。”
“嗯?”展颜不解。
“到树丛里换上干衣服。”说完,他双手背在身后,走到潭边望向远处,不再言语。
展颜咬了咬唇,转身进了树丛。
宽大的男式长衫套在她身上显得松松垮垮的,衬着眉宇间清淡的线条却也有一股说不出的风韵。
见她换好衣服出来,陆君欢的眸子闪了闪,随后侧首不再看她:“走吧。”
皱眉:“你不换?”
“只得一套。”
“……”眉头皱得更深一分,“会着凉。”
闻言,陆君欢挑了挑嘴角:“那就在着凉之前,到达目的地吧。”说着施展轻功自顾自的速速前行而去。
展颜一愣,也赶紧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行进着,男子时不时回头望一眼女子,颇有二人嬉戏追逐的趣味。
流水声逐渐变大,盖过了林中的鸟鸣。
“这是,瀑布?”将下滑的裤脚再往上折了折,展颜问道。
“嗯。进去吧。”
“……”不知为何,心中竟颇有些郁闷,为何不是崖壁就是山洞,稍微正常一点的也就林中小木屋了,非得是隐蔽的地方才能停留?这人究竟在躲什么。
山洞不小,进去之后弯了几个弯才到洞穴深处。比洞口要开阔一些,器具也都齐全,只是石床上的干草已经起了霉,看来空气是过于潮湿了。“你之前住在这儿?”
因为正埋头在大木箱子里翻找杯碗,陆君欢的回答打在木板上有些许回音:“嗯。半年前住过。”
将发霉的干草拿到洞外搁置好:“你为何总是换居所,在躲些什么?”
陆君欢先是沉默了一阵,随后笑起来:“你不是说我性格怪异所以沦落到一个人住嘛,我在躲人啊。”
“……”跟这人说话总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永远说不到点子上,“躲什么人?”
“唔~大概是不喜欢我的人吧。”翻出一个陶壶,挑了挑眉,“会不会泡茶?不会就去洗壶。”
“……”展颜不说话,默默拿起陶壶和杯子到外面瀑布出清洗。
回来时已经看到陆君欢在生火煮水了。因为空气比较潮湿,火苗烧起来劈啪作响,在安静的洞穴内格外清晰。
随着水温慢慢升高,气泡在石锅里噗呲噗呲,煎熬着人心。
陆君欢突然开口:“他们要夺我师父的遗物。”
“他们?是什么人?”
“焠凰楼。”
展颜皱眉:“前些年兴盛起来的杀手楼?”
“嗯……”
“……”似乎事情越发复杂了。“他们要夺什么?”
“一本书。”唇边突然浮现出一丝苦笑,“一本没用的书。”
见他这般,展颜紧了紧唇角,没再问下去。
沉默并没有延续很久。
“水开了。泡茶吧。”说着把杯子从桌上推了过去。
展颜瞪大眼睛盯他。
陆君欢甚是愉快的样子,笑道:“盯我做什么,泡茶呀。”
“我,我洗了壶。”
“我知道。壶是你洗的,理应你来泡茶。”连眼角都笑弯了。
“……”继续瞪他。
那人却笑得不可自抑,连连摆手:“我也不会泡茶。”
“……”
优哉游哉的享受着别人泡好的茶,陆君欢竟有些得意。
展颜不悦的撇了撇嘴角:“从前没觉得你是这样的人。”话一出口,自己都惊着了,好像这是生来第一次抱怨别人吧。
对方丝毫不在意,仍旧是笑:“那我从前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憋红了脸,闷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嗯?”见她不作声儿,愉悦之感把这声“嗯”的尾调都往上牵了去。
“是个……像仙子一样清冷的人。”声细如蚊,又似熏香一般缓缓发散开去。
“……”
这一回,轮到陆君欢怔住,无言以对了。
在夜幕降临之前,陆君欢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带着两只新鲜捕获的野兔和一只活蹦乱跳的黑翅鸢,嗯,没错,活蹦乱跳。展颜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这么活泼的鸢,没有一点该有的威风。陆君欢似乎也十分嫌弃它的活泼,带它进了山洞就没再理会,任由它从这边飞到那边,从这块石头蹦到那块石头。
“你养的宠物?”展颜不自觉就想到了树林小屋中见到的大黑狗和银狐。
陆君欢看了一眼正在蹲在一个大碗旁边把瓷碗啄得叮当作响的黑翅鸢,嘴角有些抽搐:“你觉得呢?”
貌似性格不搭啊,“呃……不太像。”
撩开白色长袍坐到石凳上,伸手指了指那只毛色漂亮的鸢:“这蠢货是我师傅生前的爱宠。”说着掏出了纸笔放到展颜面前,“你写封书信给家里报平安吧。它会帮你送回去。”
“嗯。好。”提笔想了想,“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近期内是回不去了。”陆君欢眉宇间透着丝丝愧疚。
有些惊异的睁大了眼望他:“为何?”
“这事怪我。连累了你,他们不会轻易放过跟我有关的人。”放在桌面的手拢起五指,显露出条条青筋来。
展颜皱眉,然后叹了口气,开始提笔给上官非鸿和展眉交代事情的缘由,并嘱咐他们不用担心,过些日子自然会回去。“尊师的名号,方便告知吗?”
陆君欢抿了抿唇,沉默片刻,还是开了口:“徐凌子。”
“凌云仙子?”本就不小的杏目瞪成了小灯笼。
“嗯。”因为凌云仙子名满天下,展颜听说过,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然而展颜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叫他差点从凳子上跌下去。
“你是不是很怕公鸡的那个欢欢?”展颜问得很严肃,没有一点嘲笑的意思。
陆君欢却羞红了耳根:“……你是?”
“我师父是御风道长宁尘风。”
……
说来又是一段陈年往事了。树林里的相遇,并不是展颜和陆君欢第一次见面。两人第一次相见要追溯到十二年前了,那时候陆君欢和展家两姐妹都只是四五岁的奶娃娃。
江湖上曾经有过这样一则传言:御风道长在出家之前跟与他并称为大宋轻功双绝的凌云仙子是一对恩爱眷侣。后来因为道长打碎了仙子最爱的冰裂壶,仙子一气之下躲进了深山野林,永不再见御风道长。御风道长伤心欲绝,徒步三千里到青城山出家,斩断红尘。
当然,那只是个传言。展颜第一次见陆君欢就是凌云仙子来拜访御风道长时见着的,永不再见一定是假的了。是否曾是爱侣,小小的展颜搞不清楚,反正平时大大咧咧的师父一见着凌云仙子,总是突然变得很温柔。至于冰裂壶嘛……倒是有可能是真的,因为师父房里收藏着大大小小上百只不同款式冰裂壶,自己从来不用,却每天按时按点的细心擦拭,比吃饭还要准时。
那是一个夏日晴好的午后。凌云仙子牵着五岁的小徒弟陆君欢出现在隐村的村口,两人均是一袭白衣,好似仙人。小展颜和小展眉都看呆了,不约而同的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师父,一身脏兮兮的粗布袍子,都是高手,差距咋就那么大呢。哎。
师徒三人领着远道而来的客人往住处行去,一路上大家都没有说话。小展眉扯了扯小展颜的衣袖,示意她观察一下客人。呀,真的跟仙子一样美呢,精致的五官和漂亮的下巴线条,重要的是跟师傅很不一样的,看起来轻飘飘的气质。害怕被发现,两人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把视线收了回来。结果还是忍不住又偷偷瞄了一眼小男孩儿,小陆君欢也跟他师父一样,安静得过分,不像两个小女娃一样眼睛乱瞄,而是目不斜视,正儿八经地走着。
刚刚走到家门口,就看到丁月华拿着竹篮在喂鸡,小鸡仔和母鸡都围在她的身边,威风凛凛的大公鸡看到门口来了生人,迈着步子过来巡视。突然,旁边的树上一阵哗啦作响,大家都抬头望过去,看见小陆君欢蹲在树杈上一脸警惕的看着大公鸡,细看还能体味出视死如归的神情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小展眉,她捧着肚子哈哈大笑:“你居然害怕公鸡!”
被公鸡吓得跑到树上去了吗?想到这个,展颜也一下子没绷住,掩唇偷笑。
宁尘风更是笑得毫不掩饰,笑声能传到几里外去,笑就笑了,还不忘记夸两句:“凌子,你这徒弟很有天分啊,小小年纪一蹦能蹦这么高。哈哈哈哈……”
被众人嘲笑的小陆君欢脸都黑了,偏偏又不敢下来,以证明自己其实并不害怕公鸡这种脆弱的生物。
凌云仙子倒是比所有人都淡定,只是嘴角有些微微上扬,并没有笑出来,她冲着小陆君欢招了招手:“欢欢,听话,下来。”
话音刚落,又引得一阵爆笑,这一次连展颜都笑出了声。
小陆君欢脸更黑了。他想了整整一年都没想明白为什么师父这么正经的一个人会把她人生中唯一一点幽默细胞发挥在对他的爱称上呢?以前还小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当四岁的他意识到这个称呼太过女性化了,立马为了这个事情苦恼了一整年。
私下叫叫就算了,现在当着众人的面叫出来,让他作为小小男子汉的自尊心往哪里放啊喂!
这件事情给展颜留下的印象太过于深刻,以至于后来回想起小陆君欢来,只记得这么一件事儿。
一听到“宁尘风”三个字,陆君欢立刻明白过来了,脑海里也慢慢浮现出了小展颜团子似的脸蛋,挑了挑眉:“你小时候挺胖的啊。”
“……”有些不自然的挪开眼神,展颜微微羞赧,“后来生了一场大病,就瘦下来了。”
抿唇轻笑道:“胖着比现下可爱得多。”
“……”现在也没有不可爱吧。
好像是能看出她的想法,陆君欢起身去将野兔串到火堆上方的棍子上,补了一句:“现在比较沉,小时候的团子比较有趣。”
展颜闻言不禁有些气闷,走过去帮忙,同时支开话题:“焠凰楼想要的是《沁风决》?”
“你……知道?”
“嗯。如果是一本书的话,并不难猜。”停顿了一下,“毕竟下半册在我这里。”
陆君欢唰一下将调料放下,显然十分吃惊:“下半册?”
点点头:“嗯。凌云仙子没同你说?五年前,她突然出现,找我师父密谈了一个多时辰,然后就匆匆离开了。两年前师父去世时把《沁风决》交给了我,告诉我是替凌云仙子保管的下半册,让我等她来取。”
“怎么会有上下册呢?”似乎十分不解,陆君欢自言自语。
不大的声音,展颜却是听到了:“我想我们手上的并不是原本,原本应该已经被仙子销毁了。为了以防《沁风决》落入奸人之手,她重新抄录了一遍,并分为上下两册,与师父分开保管。”
两人均陷入了沉思。
良久,展颜才又重新开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陆君欢往正在烤的兔肉上撒了一些汾酒,望着跃动的火苗出神,好一会儿才沉声道:“躲得够久了。”
“嗯?”
“我不想再躲藏了。我想大大方方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不是一个人东躲西藏。”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展颜,眼里闪着从未有过的光芒。
展颜蓦地笑开来:“跟我回去吧。”着手斟了一杯茶,继续说道,“跟我回上官门吧,有浩子他们帮忙也不怕淬凰楼寻上门来了。”
陆君欢抿了一下唇角,觉得这样十分不妥。他习惯了独自一人,突然要接触这么多人,感觉有些不悦。然而等他伸手去接展颜递过来的茶,触及那指尖的细腻,心中一动。下意识的便说出了:“好。”
酒香就着烟暖氤氲出来,染上石缝间醉人的湿气。那个时候他们谁也意识不到这个决定将改变他们接下来的人生方向。一个刺骨的寒冬找到了一份温暖,一个平静无痕的湖纳进一颗五彩石,清风徐徐,涟漪阵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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