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翔站风云 2011

　　小序：
　　眉间春/色，如遇江南。
　　可伤可灭不可折，可同归不可殊途。———
　　幸会，鄙人远翔站上校殷烁植。（时任远翔站上校，第二十七小队队长，兼任监察员）

　　唐泓基从桌上勉强仰起脸来，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其实并不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从当日殷烁植不得不放低姿态就报告一事上与他好言相商时，他就晓得自个儿已从她不屑关心的陌路人转身成了她眼下的一粒沙子———目下无尘如殷上校，眼下从来容不得沙子。只是当初他想着自己毕竟不是她手底下，她毕竟不敢明着动手，而下黑手这事，他也未必会输给她，哪里料到她此番狠辣更在他预估之上了不知几许，为着几封报告就敢埋伏了人正大光明的打上秘书处，真真是心黑手更狠，就是他一步算错，忘了她平日里一贯潇洒超脱，同僚中除了第二十七小队的人等闲都与她攀不上交情，她处事铁血无情又是出了名的，那些事儿旁人来干是顶了天儿撕破脸皮，她来干却是让人只能一句殷烁植到底是殷烁植，依姜衍含那老实的性子，怕是闹出来了也只能打落了牙和血吞。
　　可他却要白白挨上一顿军杖，为了几封报告，还做了她执法无私的垫脚石，唐泓基想想就觉得光火，他不过拖上几次报告，她不过受了三分委屈，当初不是她管这事儿是怕是跪下来求她她也懒得多为他费半分神，到了这会儿却好像是多么的占理儿多么的理所应当！合着天大地大就你殷烁植受不得半分委屈！至于么？！

　　殷烁植微微低下头看着唐泓基眼中似乎有团小火苗腾的窜起，瞬息成燎原之势，那一双白天总是恹恹的的眼睛变的晶亮了许多，她突然就觉得这样眼神儿的唐泓基多好啊，多有活气，多生机勃勃啊，早知道押他去挨军棍能让他从半死不活的状态里解脱出来，她为什么早一点就没想到这个主意啊？
　　诚然，她是设计了他，巧立名目逼他不得不去挨一顿杖责———在这一点上，她是不屑于否认的———但想她堂堂上校，整天被站长驱使着跟在一个少尉的屁股后头讨债，这，这像样子吗？！成体统吗？！新抓的共/党她还没来得及去逼供，旧日里抓来的她还没来得及去枪决，万恶的“幺三”电台所在位置她还未彻底查清楚，每天忙的脚不沾地还要抽时间和这个半死不活的少尉折腾———她能不想弄死他么？！
　　其实唐泓基猜的不错，这一路上都是她布置了自导自演了一出戏，她老早就知道唐泓基是个少有的聪明人，暗地里下毒手难保不会被他顺藤摸瓜再反捅一刀，反倒是明着来自己更有优势，借了妨碍公务的名目几十军杖下去，打死了，一了百了皆大欢喜，若打不死，按他的性子收敛是一定的，肯花力气报仇是不一定的，但若她有一日身故或者失势之后落井下石却也是一定的，可，管他呢，第二十七小队做得最惯的不就是死不见尸的勾当？到时候派了人趁哪天夜深人静月黑风高几刀子结果了他，将来还是她的将来，岂容你唐泓基相左右。
　　生于乱世又干了特务，殷烁植从来不觉得死个人是多大的事，哪怕明知道是罪不致死，她也依旧心安理得。
　　———举头三尺有神明，那个时候的殷上校，大概是太年轻又太自负，参不透的是这世上有一个词叫“报应”。
　　殷烁植再看了一眼被拧在桌上的唐泓基，瞟了一眼被这架势吓瘫了的周昀，依旧是清亮而不沾情绪的嗓子，吩咐押着唐泓基的下属“拿铐子铐了，锁去校场，军杖一百，用心打。”用心打是句历史悠久的暗语，据说首创于明代锦衣卫奉旨杖责大臣时，这一句的意思，更本就是要下杀手，往死里打。
　　二十七小队的特务得了令，一把拽起唐泓基就要押出去，眼见唐泓基就要去鬼门关前走一遭，却听得门外又传来一句，
　　“等等！”

　　这世上，有缘分的一双人大多有一个极美好的初始，而有极美好初识的一双人，却未必真的是缘分两全。
　　前者不胜枚举，后者如刘畅与殷烁植。
　　刘畅现年二十六岁，领少校军衔执掌军情处，远翔站内如殷烁植一般，手握重权的一方大卿，并且也是一样的甚得站长欢心。
　　只是远翔站太小，一山容不下二虎，不知是否是因为行事作风从来都透着一股相似，这二位大概是从当年见面开始就揭开了一场你斗我我斗你的官场斗争持久赛，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直至今日你同意我偏偏反对，你反对我就是同意，哪怕什么也不为就是恶心你两下也是好的的态势，着实让陈站长头疼。
　　也因此，如今站在门外对唐泓基出声相助的那位，除了少校刘畅之外，不做他想。
　　殷烁植抬手制止押着唐泓基的下属，转过头恨不得狠狠的磨一磨牙来表示内心的愤慨。
　　今天秘书部办公室的大门注定要接纳很多不速之客，比如说，现在军靴叩击地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由门外转向室内，随着这声音，一个脸孔身材看起来都甚是，呃，富态的年轻人踱着步子不疾不徐的缓缓走来，
　　不要误会，刘畅其实并不是个胖子，事实上，他不仅不胖，一身肉还长得十分的白嫩，尤其一双手，修长干净白里透红的让人简直想抓住再狠狠啃上一口，看看这么中看也中摸的爪子的滋味与食堂午饭的猪手有何不同。
　　而至于为什么刘畅不胖却让人感到富态，那要归结于他一张圆圆的脸，那两颊上肉滚滚的两团婴儿肥，还有那稍显厚实健壮的小身板，虎背熊腰的往那里一站，会让你以为他家和弥勒佛或多或少有些亲戚关系。
　　刘畅的优点，其实也是有不少的，除开这些，还要譬如说他是一个样貌相当讨喜的青年，尤其那一双眼睛，细细长长的眼睛，黑白分明灵动有神，笑的时候两只眼睛会眯成两条细细的缝，再加上咧开的嘴巴，那时候的他一定会让你觉得，这个青年不仅家里和弥勒佛有着亲戚关系，就是他本人和弥勒佛，也一定还有密不可分的交情。
　　而这个青年现在站在了秘书部的办公室里，白瓷一样白净的面皮也被窗子外洒进来的阳光镀了一层金粉，刘畅是比较爱笑的人，但是现在他的嘴角和眼角都努力下撇，做出一副不屑的表情，“殷烁植，你抓唐泓基干嘛？”他的声音里有与表情如出一辙的不屑，看来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畏惧一个名字的。
　　殷烁植的左手扣在右手的十八子手串上，月牙白的一节指甲掐着一颗圆润黑亮的黑曜石珠子，黑曜石坚硬，所以她的指甲不停的用力掐啊掐———要是现在她能掐的不是黑黑亮亮珠子而是对面那个白白嫩嫩的刘畅该多好啊。
　　殷上校是很容易皱眉的，只不过她长得比较清秀，江南春花绽放的眉目，所以即使皱眉也是挺好看，她皱着眉头，声音里却很平静，“干你何事？刺猬头。”
　　人们说殷烁植活得像演戏，一出一出的幕布配上各种各样的头面，演出一场一场的戏，那么这会儿，她想必已经为自己搭好了戏台子，入了戏扮演一个冷静，毒舌，又专爱踩人痛脚的远翔站上校。
　　刘畅怒了，他似乎本来就是个容易激动的人，何况———你可以说刘少校千种万种的不好，但是万万别提他的头发———这是整个远翔站都知道的。
　　“姓殷的，有种你再说一遍？！”刘畅白白嫩嫩又修长干净的手指指着殷烁植的面门，看样子也很想在她脸上戳出个窟窿来，殷上校的轻清眉一挑，闲淡疏懒从黑色的眸子里化开，有正在筑起的冰墙取而代之，她冷冷扫了眼刘畅的头发，很黑很油亮的头发，比食指的一小节长一点，没有打摩丝，但是刘畅的头发却又硬又直的根根树立在脑袋上，茂腾腾的篷着，加上他雪白的头皮，远看好似在脑袋上趴了一只刺猬，那竖起的一根根头发就是刺猬的刚毛。“没种的是你，刺猬头。”
　　殷烁植如是说，嗓子依旧清亮，转过头冲押着唐泓基的属下挥手，“带走！”
　　月牙白的指甲放开了黑曜石珠子，殷烁植不蠢，刘畅也是聪明人，不然远翔站军情处处长的位子不会由他来坐，更何况他们已经二十好几了，像十几岁孩子一样一言不合就发脾气的幼稚劲儿早就过去了，情报工作很危险，容不得一点儿的差错，刘畅平日虽然爱激动，但殷烁植知道，那和她自己演戏般的夸张过日子一样，是装疯卖傻给别人看的，就像刚刚刘畅的怒火，一二分的真心，剩下的八/九分，怕是作戏居多。
　　可是作戏这种事情，总是要有好处的，刘畅不会无缘无故的跑到她面前来作戏，可她一时半会儿却也想不到这个局面下有什么好处能给他拿，不过直觉告诉她，这个好处，一定和唐泓基有关，既然如此，她何不快刀斩乱麻，先把唐泓基料理了，然后抽出力气陪刘畅慢慢演这一场戏。
　　刘畅生平最讨厌的，是拿他的头发说事，此刻他的脸被气的发红，倒是衬的那张圆脸上的五官越发讨喜和俊俏了，“站住！”
　　他上前一步拦住去路，“唐泓基无论如何是远翔站的少尉，你不分青红皂白一百军杖下去，是要青天白日里谋杀党/国军官？！”
　　啧啧啧，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么多人来给她戴帽子，刘畅，你果然是为了唐泓基吧？
　　“党/国不缺一个少尉，何况他是玩乎懈怠尸位素餐妨碍公务！我现在行执法之权严惩不贷，怎么就是不分青红皂白了？！让开！”
　　刘畅怎么会让？当然不会！
　　殷烁植的面孔很是冷静，但她眉目之间却开始蔓延出森然的冷冽，她的手早垂了下来，军装略显长的袖子遮住了大半个手掌，她的眼神盯着刘畅，指尖却在袖子口动了动，居然是给下属打了个手势。
　　她的下属眼尖的很，居然看见了这个手势，殷烁植的右手动了动，作势要往腰上摸去，刘畅刹那浑身都紧绷了，殷烁植腰上的枪匣里可是装了一支白朗灵手枪！———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殷烁植的下属见了刘畅分神，突然就携了唐泓基一头向刘畅撞了过去！
　　刘畅只见眼前黑影一闪，连忙往边上跳开去，风声擦着耳朵过去，他这一跳自然让开了路子，眼看那两人闪身而出拧着唐泓基就要绝尘而去———突然，随着“啊呀”一声一个特务居然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另外一人带着唐泓基被这么一个意外拖累的速度一缓，刘畅借机冲上去想也不想就狠狠一个飞踢把他踹到地上，正伺机补上两脚，余光突然扫到唐泓基掩在过长黑发间白皙的方下巴，那薄薄的唇此刻竟然拧出一个很浅的微笑，刘畅突然明白过来了，刚刚那个特务不是自己摔倒的———
　　谁能想到一直被乖乖押着的唐少尉会在那么要命的时刻突然伸腿绊他一脚呢？
　　可刘畅再看，却见唐泓基突然甩开额前的碎发，一双乌黑的眼睛从未在白天如此精神过，他紧紧盯在———盯着刘畅背后！
　　刘畅突然觉得被人一盆冷水浇进领口，他发现有什么不对的了！殷烁植从刚刚开始就一声儿都没发过，那种安静就好像猎人等待一击必杀时为了不惊扰猎物而刻意保持的安静！
　　他缓缓转过身。

　　殷烁植的脸孔依旧很冷静，她鲜红如血的唇是拧着的，刘畅几乎可以猜出此刻她心里在想什么，一定是：刘畅，妨碍公务这一条，你可认罪？

　　殷上校人生戏里的剧本现在肯定又变了，因为只有冷静的殷上校可做不到这样的事，刘畅想。

　　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的脑袋，殷烁植的手指扣在白朗灵的扳机上，正站在他几步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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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昀跌跌撞撞玩儿命般的逃过主楼的走廊，一路向前不敢回头，幸好此时走廊里相对冷清，不然像他这样没头苍蝇似的横冲直撞，不知道要撞倒几位无辜的同僚。

　　天塌了，地陷了，殷上校和刘少校在秘书部的地盘上掐起来了！殷上校带来的两个人一下子就被刘少校打的趴在地上了！我的妈呀，上校都气的都动枪了！再不赶紧逃命，且不说被殃及，光是万一刘少校一不小心在咱们秘书部的办公室里被毙了，这责任追究起来咱们也逃不了啊！

　　周昀内心一阵天昏地暗的鬼哭狼嚎，小身板愈加灵活的从主楼走廊窜上右/翼楼楼道，在拐角处拐上那雪白雪白的阴惨惨的楼梯，飞掠而上再折角折过楼梯道转角的那面半人高方形玻璃镜，一脚踩空狠狠一个踉跄也不敢停留，一直窜上五楼再冲向站长办公室门口，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随着自己的靠近而渐渐清晰，周昀看着那张任人捏圆捏扁的包子脸如释重负差点喜极而泣———终于有个能做主的人了，领导就算再老实至少也是个领导“不得了了部长啊！少校和上校在咱们的办公室里打起来了啊啊啊！”
　　这一嗓子惊天动地，叫的姜衍含差点吓得跳起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就听见身边响起一个温和且不紧不慢的女声，对着周昀道：“噤声！站长办公室就在前面呢，你一定也不想惊动你们站长捅出篓子来吧？”其反应之快态度之沉着语调之温润慈祥，堪称泰山崩于其前后左右我自拈花微笑巍然不动。
　　周昀好不容易克服惯性站定后气都没来得及喘匀，对着自家部长身后的那位定睛一看，也差点惊的摔到地上去，“毛特派员！”

　　站在姜衍含身后的是个女人，年纪比他们普遍要大一点的女人，个子在女人堆里也算不上高的，肤色很是白皙，戴着一顶特务中很是流行的黑色带檐小圆帽，一头长发又黑又直从帽子里披散下来，她有着和刘畅一样又白又圆的脸，但这张脸的珠圆玉润远胜刘畅，雪白加上圆润的脑袋上披着一头长长乌发，像是罩了黑色绸缎的一个圆圆的雪团子。
　　她的眉毛成“八”字形，似乎很衰的眉毛被这圆润的脸一衬，像是雪团子上被拿黑笔描了两下，但配上她温和的，让人一看就产生亲切感的五官，没有见过她的人绝对想像不出来，“八”字眉还可以生的这么亲和讨喜以及别有风致。
　　她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徐志摩款式的小圆眼镜，镜片是墨镜的镜片，遮挡住镜片后一双常常含笑的眼睛，和她穿的德国盖世太保款式黑色皮质风衣，黑色小圆帽，以及油亮的黑色长筒军靴相辅相成衬托出她一语定江山的气势和超然地位，但是由于她过分柔和的亲切长相，她的整个人在散发这种气势的同时又让人感觉她说不出的俏皮可爱。
　　这就是如今远翔站站长也要礼让的毛特派员。

　　周昀赶紧立正站好敬礼，毛特派员微笑着摆摆手，“等会儿再说话也不迟，你先把气喘匀了我们慢慢说好不好———”
　　周昀被这一提就想起了办公室里的情况，他心中急切，无奈一路奔来确实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于是他只好乖乖听话把气喘匀了再把一切复述了一遍，姜衍含听后没什么反应，周昀心下大安，部长如此镇定那说明事情还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当然不会知道，老实人姜衍含此刻其实不是镇定而是被这件突发状况给吓傻了。
　　倒是毛特派员听后一沉吟，单手拨弄着配枪的零件发出细碎的声响———周昀这才发现，刚刚她始终在用单手拆装她那支配枪柯尔特打发时间，柯尔特枪身厚实沉重杀伤力巨大，而它的零件虽然不算多但要组装还是要费工夫的，仅凭一只手就对柯尔特进行拆装，实在是间很不容易的事，可偏偏———毛特派员做的熟悉而迅速，十分的轻松。
　　周昀正神游着，却听毛特派员此时开口把他的天马行空拉了回来，这么大到可以捅了天儿的事儿，她的语气里居然没有一点的紧张，反而是轻松又愉快的口吻，

　　“你是说，殷哥儿和畅小两口又闹矛盾了？砸烂了你们的秘书处？”
　　毛特派员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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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衍含现在已经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不真实了，当她忙不迭领着毛特派员取道右/翼楼冲到自家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正看见自己的一众下属们都缩在走廊上，办公室里一片混乱，两个第二十七小队的小子倒在地上，刘畅的后脑勺上竖起的头发像是刺猬的后背，面向里边，顺着他脸的朝向看去———殷上校的侧脸洒满辉煌的阳光，温暖的色调却暖不了一脸的森寒冷冽，那端枪的手稳稳的端的不偏不倚，而那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刘少校的脑袋也指的不偏不倚———什么情况啊这是！
　　“两位。。。。。。”姜衍含很不想掺合他们俩的破事，但，她不开口能行么？“二位有话好好说啊。。。。。。”
　　刘畅很放心的回头，他现在不必担心殷烁植把他给怎么着了，大庭广众之下，她要真敢怎么着自己，事后陈站长绝对会把她的皮都揭下来。于是刘畅回眸，冲姜衍含颔首表示打招呼，又含笑乖乖向姜衍含身后那位请安，“特派员早。”
　　毛特派员回了个“早”后开了腔，“畅，你们俩又吵架了？这可不好，给秘书部造成了多大的困扰啊，殷哥儿啊，把枪先放下，枪这东西危险的很，要真走火伤了畅心疼的要命的还不是你嘛？”
　　沉默，无声的沉默，又是一阵沉默，在场诸位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特派员毕竟是特派员，敢为常人所不敢为，比如说当着第二十七小队和军情处两位当事人的面说他们其实是小两口而刚刚那些事儿和以往那些事儿，不过是他们的打情骂俏。
　　殷烁植嫣红如血的唇似乎又拧了拧，然后她利落的收枪入匣，立正之后一个一丝不苟的军礼，唤了声，“先生。”

　　殷上校为人，概括可谓：眼高于顶，目下无尘，远翔站当得起她正正经经一个军礼的人不多，毛特派员恰巧是其中一位。
　　想当初，殷烁植还是个女学生时，毛特派员就是他们学校的名誉教授，再后来，1938年初，南京城血迹未干，当年的殷烁植作为一爱国女青年，毅然决然的放弃上学转而从军，黄埔军校培训班上，毛特派员是她教官———江湖路远知何似，人生何处不相逢。
　　人生何处不相逢，何况到如今？于是乎，一直到如今，毛特派员不论军衔依旧称殷上校一声“殷哥儿”而殷上校也一直敬她为先生。

　　孩子们乖巧听话的一如既往，这让毛特派员很气顺，招手叫她过来，语调温和慈祥的道：“我不是想说你，但是，你和刘畅这样因私废公打打闹闹也好多回了，本来嘛，你们年轻人，这样朝气蓬勃也没什么不好，但，你现在好歹也是堂堂上校，整个远翔站都盯着呢，这么玩儿未免是不妥的，你一向很疼惜手底下人，一定也不想叫他们为难吧？来，乖一点，别皱眉，今天带你去万寿斋吃小笼和三鲜混沌好不好？乖，别不高兴找畅的麻烦了。”
　　有夏天的风从走廊上吹过，撩起没有梳好的鬓发，殷烁植不得不松开紧皱的轻清眉。
　　站外街市上的嘈杂随着风传过来，刘畅白嫩嫩圆滚滚俏生生的一张圆脸在幸灾乐祸，姜衍含一张包子脸表情平静———没反应过来，秘书部众。。。。。。那些好似痴呆的表情实在是愧对远翔站的名头，殷烁植闭目，深呼吸———
　　“还要加一碗麻酱面以及两杯石榴汁！”
　　是的，殷上校很傲气，但以为殷上校目中无人搁不下面子的蠢才们听好了，有一个词，叫能屈能伸！
　　殷上校眯眼，江南春/色再一次攀上她的眉眼，她在一片静默里看向刘畅，
　　———我会揪住你的狐狸尾巴，迟早的。
　　刘畅笑起来也是眼睛眯成缝隙如同弥勒佛的模样，狡猾而玩世不恭，
　　———爷等着。

　　这一年夏，她二十八岁，他二十六岁，远翔站手握两部，年少得志，权力倾轧，站在高处俯瞰世间，春风得意，年少轻狂。
　　而当年他们初见时，桂香满园，一片静谧，她静好，他悠闲，登楼远望一瞥惊鸿，彼时你我皆还是凡夫俗子，芸芸众生，像所有普通人一样平平静静的登上舞台，谁又能想到日后的身居高位的辉煌与你死我活的争斗。
　　人生若只如初见，世事难料，人生如戏。

　　（Ps：唐泓基？是的，相信你也看出来了，刘畅掺合一脚之后事情已经从催公文变成远翔站的政治行为了，存在感是如此之低的唐少尉也理所当然被后来的众人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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