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翔站风云 2011

作者:殷烁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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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 章 隐形之人


      小序:
      青史留名多情种,从来痴心有几人。———
      诸位,日安,我,唐泓基。(时任远翔站秘书部少尉)

      李太白曾说:人生得意须尽欢。
      而作为远翔站的一员,当年的唐泓基想来只凭这一句话就要懊悔为什么自己没有早一千年出世以致于不能与知音把酒言欢人生寂寞如雪———如果他真的知道李太白是谁的话。
      唐泓基,远翔站秘书部的少尉,智商高,军衔不高,话少,拖欠未交的公文不少,白天打瞌睡的时间多,清醒的时间不多,夜里清醒的时间多,昏昏欲睡的时间少之又少。。。。。。至于这样的家伙居然没被人才济济卧虎藏龙的远翔站扫地出门,那真是归功于此人实在是没特色到让人转身就忘。
      不说别的,当初某日秘书部长姜衍含少校闲到手痒开了本部的花名册清点人数,美其名曰整肃纪律,唐少尉经过流光华彩,劲歌热舞的一通宵,正趴在办公桌上修养精神庄周梦蝶,于是姜少校翻花名册致韦编三绝,不知重点过几千百遍来,部中诸神皆在,独独就是缺了个唐泓基。
      姜衍含素来为人老实和善,一张肉滚滚嫩生生白里透红的包子脸任人捏圆捏扁,可此番便是泥人也该被惹出了火气,花名册被往桌上“啪”的一拍,“赶紧去找去找去找啊!!!”
      。。。。。。多少年后,远翔站中有零星几位经过战火洗礼风雨飘摇直至暮年,还能回忆起那一日秘书部万人空巷,下辖从属流窜遍整个远翔站,只为尽可能多的逢人张口一句“这位仁兄,看见我们部的唐少尉了没?我们部长找不着人正上火呢。。。。。。唔,你说长相?其实我也不记得这哥们到底长啥样了。。。。。。”
      而当时,唐泓基正趴在秘书部的办公桌上,或者换句话说,当秘书部清点人数时,他就一直睡在人们的身后,而当事人们偏偏愣是一个都没有发现他。。。。。。也亏得如此,远翔站在那些年里茶余饭后才多了一项谈资,所谓“骑驴找驴”是也。
      不过,姑且不论此“驴”非彼“驴”,也不论姜少校为此一口气憋的差点背过去一连请了三天假,就唐少尉的人生而言,并非由此开始却在那之后一直持续了好久的日夜颠倒,上班补眠的日子却实实在在雷打不动的就这么年华似水了无痕的哗哗哗流过去了。
      乱世之末盛世之初,硝烟金戈烽火连天,前线你来我往已经打的不可开交,好在一向专理日常内务的秘书部不是什么是非之地,时光过的相对清净———
      前线战报频传?哦,军情处有的忙活了。
      秘密通缉名单上又有新人榜上留名了?嗯,那是第二十七小队的事了。
      唐泓基每天上班都是听着这些打瞌睡的,一直到这一年的夏天,暖风微醺,校场上晨跑的姑娘们薄汗轻衣,阳光透过玻璃窗照上他的写字台,镀成一片金黄,同僚之一的周昀坐在一边自顾自说着前些日子才被抓来的那几个共/党。
      然后一个人影就这样毫无预兆的从走廊上晃了过来,然后一个脑袋就这样毫无预兆的伸进办公室里,挂着慵懒疏淡的笑意有点漫不经心,“唐泓基在否?”

      ———那时候,唐泓基一点都记不清楚,有一个用来形容完蛋的惨痛词语,叫做“万劫不复”。

      他只是分辨了一下嗓音然后在心里默数三二一,周昀的钢笔果然“啪”一声落到地上,接着他听见“哗啦啦”一片起身立正的窸窣声,那伸进来的脑袋权当没看见,开口依旧一句“唐泓基在否?”如出一辙的语调,尾音上扬,声音清清亮亮,却是一个女人的音色,不依不饶的让唐泓基很想在此刻狠狠摔上门好夹断她的脖子。

      秘书部办公室有片刻静寂,唐泓基趴在桌上眯起眼睛,正听见周昀迟疑道,“上校。。。。。。这个。。。。。。”
      “找。”意为把人找出来,上校音调不变,言简意赅。
      于是一时之间桌椅推动声,脚步声响成一片,唐泓基再也睡不下去只好眯着眼睛坐直了身子,只见一堆同僚在他身边来来去去翻箱倒柜东寻西觅———连窗台上周昀用来养蛐蛐的瓷罐都没放过———偏偏就是视他这个坐在桌边的大活人为无物。
      唐泓基叹气,开始寻思要不要重新趴回去。
      好巧不巧,此时周昀目不斜视搜寻过他面前,一脚踩中自己的鞋带,然后随着“哎呦”一声,撞上了唐泓基的写字台,脑袋还正好碰着了唐泓基的方下巴。
      写字台桌脚尖利,周昀显然撞的不轻,一边抽着气一边揉伤处一边抬头,正对上唐泓基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唐泓基?”周昀不再揉伤处改为揉眼睛。
      唐泓基:“嗯”

      有军靴叩击地面的“啪啪”声由门外转入室内,每一步从脚后跟开始着地,清脆的两声响,不紧不慢的由远及近,一直到他桌边停住,来人居高临下的俯瞅他。
      唐泓基伸出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不动声色的推开还凑在他下巴底下的周昀的脑袋。然后他慢悠悠的向后仰了仰身子,把脸抬了抬。
      此时恰逢窗外有鸟雀鸣唱,和着校场上飘来的细碎笑声,叽叽喳喳嘻嘻闹闹,而他面前的人军装笔挺,一双军靴像是踩着夏日的明媚阳光,由那大片大片深浅不一却都一样翠色逼人的浓绿中一路分花拂柳施施然走来,双眉不细也不浓,疏疏淡淡的轻清眉,在相士们口中这般的眉像定是一生清贵,鹅蛋脸也并不是很圆,但堪堪一个巴掌的大小,鼻梁不算高挺,但鼻子精致小巧,一张素面朝天的脸上只有一双饱满的唇被口红涂的殷红,像是沾了满手鲜艳的血迹再抹上去的。眼睛很大,双眼皮,瞳仁色泽略显深沉,眸光却极清亮,顾盼流转之间,是水一般的干净,水一般的凉。那眸中浅浅的笑意,疏疏散散,闲适慵懒,却达不了眼底。
      说娴雅不合适,说妖治更谈不上,不算大家闺秀也不算红粉佳人,但就是单纯的很是清秀好看而已。
      好看,而已。

      唐泓基伸手撩开了因为太长时间没打理而垂到眼前的额发,略一抬方下巴,没有来想到年幼时先生教的几句诗词,简简单单的几句,韵味却无声无息的悄然铺洒开来: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盛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阳光晕起一片辉煌,在远翔站秘书部的办公室里无声的蔓延,站在他面前的人让他没由来的突然想起江南,想起从未见过的日出江花红盛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唐泓基眯起眼睛不着边际的想着,那该是怎样风景啊。
      对面的人大概注意到他在神游,但她既没有干咳出声也没有屈起食指扣他的书桌,好把他从神游中唤醒,她只是伸出左腿,向身后一勾,精准的勾住一只椅子的一脚,然后把整张椅子就这么拖了过来,在他的桌对面坐下。
      椅子拖行时的声音很是刺耳,唐泓基稍微被拉回现实一点,微微皱眉。
      她自顾自把两只手肘撑上桌面,十指交叉相扣,一张脸搁在上边,神态难辨好似含情脉脉的望着唐泓基。
      沉默,沉默,沉默衬的窗外鸟鸣越发的清晰起来,唐泓基一张脸半分表情也欠奉,望向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人,而从她眉目之间,唐泓基觉得自己又看见了江南花红柳绿,黄莺清唱。
      如遇江南。
      睡眠不足的脑袋显得昏沉,唐泓基如今突然很想想起那诗词的最后一句是什么,可是似乎。。。。。。是很难再记起来了的。
      “唐泓基啊。。。。。。”对面的人悠悠盯着他累计也要有两分钟,终于开口,嗓音清清亮亮的,听不出情绪来,只是“基”字的调子下压,低低的婉转着,句尾的“啊”字拖的极长,语调上扬,短短一句话却偏偏被她念出跌宕起伏的味道来。
      唐泓基依旧纠结于那句诗,但又不能不理,只得分出一半注意力来瞄她。
      她冲他眨巴眨吧眼睛,殷红如血的唇勾起一边,手腕上一串黑曜石十八子手串耀熠出一点一点的刺目微光。
      “你前天没交报告呐。”她如是说。
      。。。。。。
      办公室里一时寂静的恍若时光都凝固了,唐泓基把心思从回忆诗词中收回,瞄一眼四周突然很想开口提醒呆若木鸡的同僚们:你们的下巴掉了,记得捡回来。
      他面前的人对着一室下巴遍地掉的惨状视若无睹,晃悠着手上的黑曜石手串,勾着红唇继续拿手好戏不依不饶,“你昨天的报告也没交呐。”
      唐泓基:“嗯”
      “你大大前天的报告也没交呐。”连语调都一直是同一个调子。
      唐泓基:“嗯”
      “你大前天的报告也没交呐。”
      唐泓基:“。。。。。。”
      他开始怀疑对方是否逻辑混乱。
      “所以,”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好整以暇望向唐泓基还眨了眨眼,分外清秀好看的眉目之间,恍然若江南春花绽放,温柔烂漫,“陈站长让我来催你快些交,如果没写完就到她办公室补,如果交不出来———”这一声拖的长了,言未尽,情已表,交不出来会如何,你自个儿掂量着办。
      唐泓基明显感到身边的周昀在那未尽的尾音里一个寒颤,他对面那位兀自笑出眉间一缕江南春/色的魂,可这一笑在远翔站中却让人从脚底板窜出一股寒气,如冬日里一盆雪水兜头浇下,明明她那眉那眼都晕着温暖,可这轻清眉一挑起,终究只教人遍体生寒。
      唐泓基眼眸微垂,一脸漠然:“凭什么?”
      问的是她以何立场说这番话,而其实,唐泓基心里明镜似的清楚,玩忽懈怠,尸位素餐,他真是理亏不假,只是,他也是真心不想交那些报告。
      她把轻清眉一挑,周昀似乎又是一个寒颤,唐泓基不由的又想走神回忆春来江水绿如蓝那句后面究竟是什么,而那朵江南春花被照进来的日光镀成人间殊色,开口咬字清晰,声音清清亮亮不紧不慢,照例言语间情绪不沾:“就凭我是殷烁植。”
      不言军衔立场功勋,纵然千言万语,“殷烁植”三个字足以概括,那些沉重也好复杂也好,统统不及这一个名字的重量,张狂无际抑或不知天高地厚?殷烁植就是殷烁植,这个名字和它代表的人的一切就是理由,何须多言。
      七个字,尘埃落定。
      唐泓基觉得自己的神游终于被拉了回来,而他回神后头一个记起的不是别的,却是自己为什么看着坐在他对面的殷烁植会突然的想起从未去过的江南。
      如果他没记错,那是许久之前,殷烁植的左膀右臂,少校向沁妮曾经说过一句话来评价她家老板“眉间春花,如遇江南。”
      这八个字评的入骨的贴切,可造化弄人,这世上哪怕谁都可以明艳烂漫如江南春花,唐泓基以为,那独独不该是殷烁植。
      远翔站上校殷烁植,任第二十七小队队长,兼任监察员。
      二十八岁的上校可谓年少有为,更何况她手上捏着的,是远翔站最具实权的行动部队,第二十七小队。众所周知远翔站三权分立,秘书部管理日常内务,军情处处理战报情报,而二十七小队最为黑暗血腥,凡是涉及共/党分子的侦查、逮捕、审讯、关押、刑侦、枪决等皆由其全权负责,说是在对付共/党这一项上,该队只手遮天亦不为过。
      殷烁植1938年初弃学从军,入了远翔站后就以行事狠辣,手段凌厉著称,严刑逼供的法子更是层出不穷花样不断,升任第二十七小队队长之后软硬兼施恩威并重很快把里里外外都收拾都服服帖帖,屡次因任务完成出色而受上级嘉奖,而惨死在她手底下的共/党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是以,殷上校在上海的军统特务及共/党分子之间,可谓声名远播。
      这么一个心狠手黑,铁血无情之人,偏偏长了一张清秀好看的脸孔不说,更是眉目婉转如江南春花,周身气韵亦当得起一句如遇江南,性子洒脱无拘无束变幻无常,常常换脸谱似的把为人处事的态度一变再变据说只是为了好玩儿,喜怒娇嗔真真假假复又假假真真,看的人眼花缭乱,她自己却是把人生过的如戏台上一折又一折的戏,真心难辨恣意潇洒,让人不知她何时入了戏又是否从未入过戏。
      真真是远翔站一传奇人物也。
      通常,殷上校的名号压下来,有再多苦衷也该卖三分薄面,然,世事哪里能没有个意外———
      唐泓基声音平静:“你是第二十七小队的。”
      言下之意她此番来秘书部催报告不仅越级还违反远翔站家规。
      殷烁植不为所动继续挑眉看他,心下叹道好厉害的一张嘴好冷静的一个人,一句话就给她下了个不大不小的绊子———违反家规行事逾矩,这顶帽子扣下来,他交不交报告与她无关,反倒是她跑到秘书部的地盘上催人,师出无名。
      ———这家伙要是不一门心思扑在睡觉上何愁若干年后不是远翔站里一枝独秀?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能被一句话就吓到,那也就不是殷烁植。
      “陈站长亲自吩咐的事岂有耽搁的理儿?更何况鄙人还兼任监察一职。”监察,监察的是整个远翔站,说我行事逾越?唐泓基我看你自己才是抗旨不遵!
      唐泓基默然,陈站长对他这个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顽石性子早就不抱希望,所以才特意次次大材小用派了殷上校来催他报告,眼下他势不如人,又没有什么天地人和,和她死扛显然代价太大,不过唐泓基也知道哪怕殷烁植手上天时地利人和全捏齐全了,报告交不交,交多少还是他自己做得主,自己又不是共/党,她的拿手好戏严刑逼供就没了用武之地,是以任你燎原火,自有倒海水,此时他只需保持沉默,挨上一时片刻等她明白咄咄逼人起不了多大效果,自然会放下身段寻迂回的法子做水磨功夫———这般长此以往,惹她不爽是一定的,梁子结下是一定的,只是自己会舒服很多。而唐泓基以为,为了自己舒服纵然如此倒也值得。
      于是唐泓基一斜眼,声音比他这会儿的债主还漠然,
      “没带。”
      办公室里想必他的同僚已经被道道天雷雷的外焦里嫩,虽说上校杀到秘书部办公室催公文不是第一次了,然而,这般正大光明的打上门来今天却是头一遭,而唐泓基面无表情一句话就把人家面子里子都驳了个干净,更是前无古人,后,想必也不会有来者。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殷烁植自认,她这辈子最大的能耐,大概就是让不想开口的人开口,让不想干活的人干活。
      更何况,有人一招把戏屡试不爽耍了一而再再而三,而她对这位在交公文这件事上,倒也真应了那句戏文:
      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当下只见一只还算修长干净的手撑在桌面上,手腕上挂下来的黑曜石十八子手串在唐泓基的视线里荡啊荡,殷烁植的手按在他桌上,人不急不缓的从椅子上起身,那一身“柳吐金丝莺语早”的江南气象,眉眼微弯,声音情绪不沾分毫,话却说的斩钉截铁,面上无害柔软,内里果决善断,她一贯的作风,“我却忘了和你说一件事,陈站长在我来之前吩咐过,给你十五分钟时间拿个交代出来,从我离了她办公室算起,我来你们这儿用了两分钟,之前他们找你用了五分钟,我等你给个交代又等了两分钟,而剩下的六分钟,刚刚却是你自己同我耗过去了。”她数得细巧,唐泓基听着就觉得不对,这似乎分明是设了套给他钻的架势,殷烁植刚刚一举一动似乎带着难以理解的传奇人物的风范,可而今细细一算,却又似乎掐算准了的。
      然不等他寻思完,那边鲜红如血的艳唇又启,殷烁植的一双轻清眉一挑一舒,江南春/色于她眉宇间正浓,“现如今十五分钟已过,你又是一份公文给旷了,算起来加上从前拖欠未交的那些也大概有十来份了吧?唔,好数目,正巧凑足了玩忽懈怠,妨碍公务的铁证啊。”
      唐泓基“唰”的抬脸盯住她,她抬出的是远翔站家规,手段阴险狠辣了些却规矩的很,再加上她又领监察一职,于情,行事太走偏锋就算殊途同归也是歪的可以,于理,却是严谨周密再合理不过。
      果然,他终究托大小瞧了她,殷烁植从来不是省油的灯。
      “妨碍公务。。。。。。”殷烁植看着他,他眼中神色几番变幻,她施施然道,“按着家规,可是要挨军杖?哎,我是没记错吧?———来人!”
      唐泓基甚至不及想什么就听的厚重的军靴踩上地面,两道影子随着这声清喝冲进办公室里,未及看清便觉得手肘一阵剧痛被扭到身后,头被狠狠一按,脸贴上冰冷的桌面———
      情势突变,急转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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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所谓交公文=交作业
    所谓站长=班主任
    所以因为不交公文以致要去站长办公室补=……
    好吧各位请自行脑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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