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翔站风云 2011

作者:殷烁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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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3 章图穷匕见


      远翔站这风云诡辨的时节,恰恰是我泱泱华夏积贫积弱百年往后,国共两党龙盘虎踞正看谁主沉浮的时节,往前看,自清末来,种种不平等条约割地赔款丧权辱国,又有中华民国初始军阀混战,兼及再后来日寇夺我东三省破我国门侵略我国家屠戮我都城(注:中华民国首都南京),若翻得史册一路看来,自是字字锥心句句泣血,民生凋敝山河破碎。

      而往后,这家这国却是截然不同一番样貌,地覆天翻后东方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映得四海风清关河焕然,生民安乐九州呈平,以兵戈之威震于西方众国,以载物之德服于东方诸邻,继往开来又一太平盛世,蒸蒸日上,国富民强。

      ——及是此前事后事,与今事息息相关却不为时人所觉,当事时,巾帼英烈仁人义士,并那衣冠枭獍人面蛇蝎,各奉其主各行其事,杂处于远翔站内,面上看无甚差别,实则分行于国共两道,关节纠葛你死我活。国/民/党人者,如殷烁植与邱嘉豪,一者酷烈一者阴狠,中/共/潜/伏地下党员如向沁妮、刘畅与魏筱洵,一者深藏不露能谋善断,一者狡兔十窟死而后生,一者外表软弱好欺,实在玲珑心肠外柔内刚。两方暗斗间平地惊雷云雨几覆,此旁人不足道,唯入局者自知。

      然而,人又尝道世事如棋,今这远翔站里种种,恰似那棋秤上黑子白子鏖战真酣,当先几枚棋子身陷阵中妄动不得,却又有一子不甚堪用被弃于一角,凄凄楚楚好生惨淡,道是谁?
      这人姓张,人以张老师称之,原是隶属幺三电台的中/共地下党员,后被捕入狱,熬刑不过便招出了中/共于远翔站,谍报三人组的密辛,自知愧对组织,不愿苟活,本拟与保密局特务头子玉石俱焚,谁知功败垂成反被殷烁植一怒挖下一双眼珠子,血肉飞溅,当场人事不知,因着上边看重他的口供,而他伤势又重,于是被重狱那边送到了中山医院,住院治疗。

      他身上刑伤本就重,又兼之没了一指一趾还及两目,送进了危重病房后就连日昏沉,远翔站两任站长换届这一个多礼拜的刀光剑影,虽与他无甚干系,却只教其浑浑噩噩的,一股脑一并睡过去了。

      他睡了许多日,伤势便转有愈合之象,人也日渐清醒,这日醒转,眼前昏黑一片,怔了怔方才想起之前种种,越想越是心凉,待回想到自己报出那三人组代号处,不由悲从心起万念俱灰,想:往日自以为铁骨铮铮,原来也不过是个委曲求全出卖组织的懦夫!事已至此,真不如当初死在钟楼,还免得对组织不利连累革/命同志!

      他这般想,但伤势颇重浑身无力,正要起身,却觉着手上臂上被挂了吊瓶,四肢也被捆绑在了床榻之上,略一动弹,声响传了去,不多时就有人推门进来,擦身喂水量体温换吊瓶,无不妥帖。张老师不知道这里是中山医院,是远翔站行动队一旦有特务受重伤、或是重狱一旦有要紧犯人刑伤过重就送来医治的地方,更不晓得这与重狱狱卒天差地别、悉心照料他的是医院里的护士,但他此时毫无生志,只死人一样的躺着,脑子里一派哀戚戚的念头搅成一锅粥,周遭来来往往全不入心,也自不会去寻思自个儿如今沦落在了天涯何处。
      那些护士轻手轻脚忙活完一阵便退了出去,又过了一些时辰——究竟是几秒几分,还是几刻几时,他全然不知道,也全然不知去省量——恍恍惚惚就听见门外一时喧哗起来,入耳是脚步声纷沓、人语声絮絮,他也全然闻若未闻,更不提依此推想出这是饭点已至,医生护士们相携赴食堂了。

      又片刻,人声渐止,忽然间,房门一响,有脚步声窸窸窣窣,自门外往床边来,张老师自不理会,他目不能视,只听闻不远处一声轻响,搁下了什么物件,少顷,又有人捏开他嘴灌进些粥食,他正想闭了牙关抗拒,忽而浑身一怔——

      怎么说原来,那灌粥的不知谁人,一手持了粥勺灌他,另一手却悄悄搭在了他手上,一笔一划写起了字来!

      张老师浑身又要一颤,堪堪忍住,这便什么都顾不得了,一边草草咽着粥,一边一副心思尽扑在了手上,细细感受这落下一笔一划,原来写的简短,是一句:

      招供,姜衍含为共/党。——幺三电台

      那人写完了句子,粥刚好喂完,于是手上不再停留,于张老师手指轻轻一握,即刻抽身,脚步窸窣,行到门外去了。

      ——————

      夏天的风卷过树梢,柔嫩的枝条被吹得抽打起玻璃窗来,刘畅循声抬眼,看见窗外狂乱舞动的一团绿影。

      然后他转过头来,声音与往日弥勒佛般的和气大相径庭,竟然是异常严厉的,“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做的事情,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知道,”他面前的唐泓基一双黑眸古井无波,一瞬不瞬的望来,“但请刘处长放心,同在一站,同僚间总会有奉公之需,人为之失,这些事,第二十七小队的同仁们也会理解的。”

      “什么意思?说清楚。”刘畅眉间微皱,刺猬毛一样的头发爬满脑后,此时根根炸起,颇具压迫感。

      “刘处长,我来找您,是奉了我们部长的命令,和您核对这个月军情处开销报账的一干事宜。军情处是我站机要部门,账目也属于机密,按规矩,一旦账面上需要与我部接洽,必须是两方各派代表,单独在会馆商议清楚之后才能走账,所议内容,严禁外泄,所以你大可放心,这会儿功夫,没有人敢闯进来。”唐泓基木着一张脸解释清楚,末了还添了句,“从前每月接洽,是由贵处孙主任负责的,如果她不在,则有魏秘书代劳。”

      孙主任,就是孙乙卿,七月十六日就被执行了,魏秘书筱洵,这会儿还在重狱里。远翔站毕竟是党/国政府机关,水至清则无鱼,账上走的和实际花的钱对不上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这些,谁都心知肚明。

      “你讲吧。”刘畅道,“不过现在变卦,未免迟了些。”

      “一生一死两条路,我没什么可变卦的,只要保我一命,需要我做什么,说就是。”唐泓基垂眸,修长的手指拎起账簿,“倒是魏筱洵在重狱已经十天,你们打算等到什么时候?”

      “‘你们’?”刘畅扬了扬眉,“你指谁?”

      “你,军情处,刘家,魏家,”唐泓基不动声色的续道,“以及上海站刘站长,云南专员公署的沈司令。”

      刘畅深深的看着唐泓基,见他白绢颜色、清隽俊朗的脸上毫无破绽,“那就接着等吧。”他顿了顿,“你如果还想活的好好的,那这段时间无论什么事都别掺和,尤其别自己撞到第二十七小队的手心里。”

      “那要是站长哪天记挂起我这个还埋在站里的隐患呢?”唐泓基摊开账簿,递了过去。

      “那是我的事。”刘畅掏出钢笔,写了几行字,“还有,往后和秘书部接洽的事我会再安排人负责,从今往后,你不能再来主动来找我。”

      ——————

      午后,重狱三楼典狱长办公室

      “喂,我是邱嘉豪。”重狱典狱长执起电话听筒抵在耳边,“。。。。。。我知道。。。。。。说。”

      电话里的声音穿过电流,清晰的响在他耳畔,“报告典狱长,那个张老师有新情况,恐怕得请您亲自过来一趟。”

      “等着,二十分钟后到。”邱嘉豪刚想结束通话,随即似又想到什么,“你们曹科长在边上?”

      “没有啊,”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不明就里,“今天没看见曹队来医院啊?典狱长,要不,卑职派人再查看一下?”

      “不必。”邱嘉豪抬腕子看了看表,“看好姓张的。”

      然后他撂下了听筒,朝门外喊,“警卫员!”

      办公室的门立刻打开了,有人进来靠脚立正,干脆的一个军礼,唤一声典狱长。

      “叫上六科二组那个张圣佳——上次审女校副校长的那个,”邱嘉豪开抽屉的手一顿,反而从书桌前起身取下大衣,“算了,备车,去中山医院。”

      ——————

      同日傍晚远翔站主楼五楼站长办公室

      邱嘉豪甫一进门就注意到了殷烁植办公桌边上花盆里被摁灭的几只烟头,还袅袅的冒着残烟,他与殷烁植同年入远翔站,算来到如今也快十年,彼此最是相知不过,自然也知道殷烁植平日烟瘾其实不大,她抽烟一来是审讯时为了解乏,二来就是遇到什么突发状况时为了舒缓神经解压解焦躁。如今花盆里埋的烟头少说也得三四只,想来怕是遇到了相当棘手之事,当即心下一动,暗里又格外打起了十分的精神。

      这念头一转还未细想,就听到那厢响起一嗓子传来,声如江南的莺语似清脆,“又什么事?”

      恰恰是殷烁植自一窗泼满浓红瑰紫的窗台前转过身来,一双轻清眉娥眉淡扫,神情却似笼进了满天残霞里,扑朔难辨。

      邱嘉豪先行了军礼,而后近前几步,递上个文件袋。

      殷烁植接过拿出里边文件扫一眼,见那纸张用的是重狱里为犯人录材料的制式,于是快翻到最后一页,入目就是一血红刺目的指印子,下头还有签名,她眼光在那签名的“张”字上一过,手上动作一顿,就又翻回了第一页,从头逐句一行行看了过去。

      一时两人相对而立,静默无言,办公室里只闻翻阅纸张的簌簌声。

      又片刻,殷烁植翻阅已罢,抬起眼来一望邱嘉豪,问:“几时供的?”

      “不到半小时前,在中山医院,”邱嘉豪回道,“站长,是不是通知行动队行动?”

      殷烁植颔首,朝门外提声唤,“涂均懿柳云杰!”

      顷及门框门把一响,接着便是军靴靠脚“啪”的两声,“到!”

      殷烁植一瞥望涂均懿,不经意间便是神色嫣然,眼波如刀,“立刻带第二十队到四楼把姜衍含拷了,押送重狱。”

      “是!”

      “柳云杰带第二十一队,去姜府上把曈朣小姐接到重狱。”

      “是!”

      “行动!”

      而后她转向邱嘉豪,却是淡淡问了句,“魏筱洵在狱里还好?”

      邱嘉豪闻言愣了愣,忐忑回答,“审讯的事,暂时还没有进展。”

      “我没问这个。”殷烁植轻清眉微颦,“人还囫囵着?没缺胳膊少腿吧?”

      “没有。”

      “没有就好,等下就把她放了吧。”邱嘉豪愕然,殷烁植拿起桌上的军帽戴上,“知道我今天下午去哪了?”

      “站长您出去过?”

      殷烁植神色不虞的“嗯”了声,“警备司令部点了名去开的会。”

      邱嘉豪张了张口,殷烁植抬手制止,摔先迈步向门外去,“去叫上向沁妮,开你的车回重狱,路上说。”

      ——————

      车窗外残阳如血,彤云紫霞,一天漫漫云野如火烧,一直烧到目不可及处。
      车窗里纱帘斜挂,三人分坐,一厢默默四下悄无言,静谧的能听见车轮碾过路面的辘辘声。

      同坐车内的有三人,正坐司机位置开车,目不斜视敛目拧唇一派严肃的是向沁妮,坐于副驾驶,侧首远望眉目恍然神飞天外的是殷烁植,而坐在后排,紧拧眉目神情迟疑,似有言语在喉却不知该吐与否的,是邱嘉豪。

      先开口的却是殷烁植。只见她收神回首,却是望着向沁妮专心开车的侧脸,状似不经意的问,“今天见过曹建业了?”

      向沁妮闻言略一沉吟,方才缓缓答了声,“是。”

      殷烁植早已知道她传讯曹彦邦却并无斩获,此时听她答话倒也毫不意外,只淡淡道了句,“往后可要多和前辈学着点儿。”

      “是。”

      而后她方才转向邱嘉豪,“今儿个点我到警备司令部,是沈司令的意思。”

      邱嘉豪微微一惊,“是为了刘部长?”

      “沈叔逸出面找我,不是为了刘畅,又能为了哪个?”殷烁植这会儿心思如何除她自个儿便无人能猜,单单神色却全然看不出喜怒,“也是劳烦的,从云南千里迢迢一个电话打过来,上来就质问我这么整他外甥究竟是想让党国没脸还是想让他这当舅舅的没脸。还以国/防/部的名义,勒令我立即终止对军情处的调查,放了他那远房甥女。”

      邱嘉豪闻言颦眉顿首。沈叔逸,就是沈醉,字叔逸,现任的国/防/部保密局云南站站长、国/防/部少将专员、云南专员公署主任、中将游击司令。沈醉素来以年纪轻、资格老著称,当年在军统与周养浩、徐远举并称“军统三剑客”,深得戴笠局长的信任。

      “那就这么把他们都放了?还有挹芬歌舞厅张铮好的案子呢?”

      “放,是一定要放。”殷烁植听出他不甘愿,却反而敛目笑了笑,摇头道,“但不是因为这个——沈醉这么急着逼我停止调查,想来已有人打了主意,寻隙要拿他外甥做文章好指桑骂槐,我们这儿如接着查下去,说不得便得被那些人当了枪使,这浑水一趟,再想抽身可就难了。”

      “所以刘畅动不得,张铮好的案子也得交回警察局,我们远翔站行事只求恪尽职守,报效党国,有些事,不必掺和。我这样说,你们可明了?”

      邱嘉豪向沁妮这时方才明白了殷烁植的用意,是不想搅进保密局上层的争权夺利里,于是齐齐道了声卑职明白,殷烁植这时略一莞尔,又道,“至于军情处和魏筱洵,左右现在审不出也抓不了,放了也没关系,只是要记得做好档案记录,把潜在的共/党人选给筛出来,和刘畅一起,牢牢监视住,天长日久,就不信他们没个露出狐狸尾巴的时候。届时我们证据在手,就是国防部,也断没有阻止我们保密局抓共/产/党的道理。”

      ——————

      这一路叙叙按下不提,到重狱时天色刚刚暗沉下一二分来,却说那不多时前才被邱嘉豪问起的重狱五科科长曹彦邦,早上被带到远翔站问过话后又有备案签字诸多事宜,直折腾到午后邱嘉豪接了电话赴中山医院时,他才脱身回到重狱,这时得了信,便率了下属来迎,殷烁植与他亦相熟的很,见面行过军礼唤了声曹科长,就直问姜衍含姜曈朣押来没有。

      曹彦邦温言答道,十来分钟前见涂队长领着姜部长进了地下二楼刑讯室,说是站长下的令不得阻拦,还嘱咐过会儿柳队长会带部长千金过来,说一并送进刑讯室即可。

      这厢却闻邱嘉豪出声探问,可要立刻开始审讯,不想殷烁植略一沉吟,反而一摇手,说,叫六科长奚宸昊先审上,你我还有小妮,我们先到你那办公室坐坐。

      邱嘉豪居典狱长之位,总理重狱,这是如今远翔站里人人皆知的事,但实则当日抗战胜利后,远翔站重建伊始,重狱的第一任典狱长是由殷烁植兼的职,直到后来她升上校军衔统领第二十七小队,事务繁重分|身乏术,才举荐了曾经的搭档邱嘉豪来代为打理。而邱嘉豪其人,论及家世不过清寒,执掌重狱些许年来又清廉克己,就连办公室里也是沿用殷烁植在任上时的陈设,不过新添了几卷新书、几只旧笔罢了。

      当下三人坐定,沏起三杯苦茶,两部内线电话移至案几上,一部接着刑讯室一部接着门外岗亭,那厢别处许多事或婉转相劝或剑拔弩张,这厢典狱长办公室里兀自茶烟袅袅,闲听奏报。

      却听邱嘉豪沏茶后把热水瓶向桌角一放,开口半是玩笑道,“到柳云杰回来怕是还有一会儿,若只喝茶未免无趣,既然站长与向少校都是与姜衍含天天打照面的,那不妨猜一猜,她要多久才会招供?”

      向沁妮闻言先是转眼一望殷烁植,殷烁植正低头喝茶,于是她略一思索,莞尔一笑,“有张老师的口供与重狱的手段,想来不用太久。”

      邱嘉豪亦是一笑,殷烁植却把茶杯一放,“希望如此,等电话吧。”又略一抬眼把邱嘉豪一望,“你这办公室着实清简,连桌椅都还是我当初的那套,凡身任一狱之长,能做到这般台阁生风的,实不多见。”

      邱嘉豪收敛笑容,肃然答道,此乃卑职分内事。

      又过片刻,内线电话铃响,刑讯室奚宸昊报姜衍含拒不承认身为共/党,邱嘉豪见殷烁植这次并无亲自审讯的意向,便指示他动刑,言毕电话都还未放下,岗亭又打电话来报柳云杰已经接回了姜曈朣,问是否按之前涂均懿说的,送进刑讯室。殷烁植把电话接了去,亲自指示命他们先去值班室等候命令,邱嘉豪向沁妮闻言心有不解,奈何殷烁植只回了个“等”字就不再多说,徒惹两人一锁眉细想一端坐静思,好一番揣摩。

      这三人听的是同样的消息,想的却是不同的考量,端的是囊括了远翔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送往迎来你死我活的一干事务,这其中干系错综复杂千丝万缕,一时难辨,且按下不表,却是转眼过了近四十分钟,一抹残阳如血已然西沉,窗外夜幕深深,皓月当空又挂了几颗酸凉星子,夏虫鸣声阵阵传来,此情此景,倒是好一场仲夏夜里,月明如画。

      邱嘉豪已有些坐不住,人还耐心捧着茶杯,眼却不由自主的把那桌上的一部内线电话,看了一看,又一看。

      坐在一边的向沁妮一贯是好耐性,这会儿不急不躁一副老僧入定般神色,也心知邱嘉豪一来是疑那奚宸昊怎么这般久还未逼出口供,二来是他因了姜衍含往日是个任人揉捏的主儿,便不由看她不起,方才还拿了她来开玩笑,这会儿上司同僚面前口供却逼不出来,面上难免要挂不住。

      又转眼看殷烁植,只见她正襟危坐,正垂眼若有所思,向沁妮这一看她,她却好像有所感似的,眼一抬,直望过来,一双轻清眉下双目清亮,熠熠生辉,坚定的好似是刚刚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不必再等了,打电话给值班室。”

      ——————

      值班室

      曹彦邦小心翼翼的剥开一块梨膏糖,捻着送到眼前小姑娘肉嘟嘟的小嘴边,柔声说,“曈朣乖,吃不吃糖啊?”

      姜曈朣撅着嘴一摇小脑袋,“我不要糖糖!我要妈妈!”

      曹彦邦闻言一怔,随即不留痕迹的笑着掩饰了过去,“好,等等就带你去见妈妈。”眼神却飘向了坐在一般不言不语的柳云杰。

      柳云杰这坐的本就沉默,被曹彦邦这一看,人就越发显得压抑,手一动,不自觉就要去掏口袋里的烟盒,随即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重新垂了下去。

      曹彦邦趁着姜曈朣一心一意啃梨膏糖的功夫凑近了柳云杰一些,低声开口,“柳队长,这孩子,等会儿是不是真要。。。。。。”

      这话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调子已然低不可闻。

      柳云杰沉默的看了眼兀自无知无觉、正专心致志啃着梨膏糖的姜曈朣,又静默了片刻,才搭腔道,“曹科长,这事,您就不要管了。”

      曹彦邦这时难得收了笑容,眉头紧锁了半晌,终究轻轻叹了句于心何忍。

      正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突然大作,两人齐齐一震!

      曹彦邦立刻上前接了去,“站长。。。。。。是!。。。。。。是,马上通知柳队长。。。。。。卑职明白,站长您放心。”挂了电话,他缓缓转身,面向柳云杰,“柳队长,站长有令,叫你立即带姜曈朣到刑讯室。”

      柳云杰颔首起身,掸了掸衣服,沉默着俯身抱起了刚刚啃完一块梨膏糖的姜曈朣,向值班室门外走去,可就当他经过曹彦邦身边的时候,这个从来和和气气滑不溜手的五科科长,突然伸手,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袖。

      柳云杰诧异,回眸只见曹彦邦一双眼睛盯着他,深深的望过来,那双眼睛里糅杂了诸多难言之情,不忍、无奈、犹豫、迟疑。。。。。。甚至还有一丝恳求。

      柳云杰默默看了他半刻,心里亦是全然相同的复杂沉重,他抱着孩子伸手不便,只好侧过身来,用另一只手,勉强却不容商量的,慢慢的,一根根掰开了曹彦邦的手指,而姜曈朣就倚在他的肩头,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细眼睛,看着。

      曹彦邦就这样凝望着柳云杰抱着那孩子的背影,走出这值班室,一路走远了。

      ——————

      重狱地下二楼,刑讯室门口

      柳云杰抱着姜曈朣一路沿阶而下,折过楼梯口就见走廊尽头刑讯室门前站了个人,待几步走近了,才看清那人一身将校呢,袖手敛目而立,眉眼文静,却是向沁妮。

      柳云杰知她是站长身边亲随中的亲随,不敢慢待,腾出手来敬了军礼,向沁妮还了礼,又复垂首伸指勾开衣袖,望了眼腕上的手表,这才抬头,往姜曈朣一瞥。

      姜曈朣扑扇着睫毛,软软唤了声向阿姨。

      向沁妮应了声,转而对柳云杰道,“你们先在这儿等着。”

      柳云杰哪敢不听,只见她回身开了刑讯室门的一道缝,一闪身进去了,不多时,门里出来几个人,正是负责审讯的六科长奚宸昊等。

      ——————

      典狱长办公室

      殷烁植挂上电话后扶着听筒沉默了片刻,邱嘉豪正纳闷,耳边却听她腔子里一口气息,长长的叹了出来,于是心思一动,已明了了八|九分。又提了暖水瓶为她斟茶,只听水声汩汩,银流入杯,一声探问却响在了水声以外。

      “卑职已许多年不曾见您叹气。”

      殷烁植道了声谢,方才道,“娇娇稚子,何其无辜。”

      邱嘉豪将茶杯奉至其面前,“但我站唐欣玥叶星言之辈,竭忠尽智,效死勿去,又是何其无辜。”

      殷烁植唇角绽开一丝苦笑,飞快的平复如初,抬手接过杯盏,“十载荣枯,你向来最知我心意。”

      ——————

      刑讯室

      向沁妮看着眼前的人,长发披散,血肉模糊,奄奄一息,这模样与当日所见的张老师并无几分不同,便不做赘述。

      “你女儿来了,就在门外。”

      姜衍含猛的一抬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向沁妮。

      向沁妮神色漠然,不动如山,“按照站长的意思,她这会儿就应该在这里的。”

      慈母天性,一提到孩子,姜衍含立即瘫软了,开口的声音都是颤的,“你。。。。。。你们想怎样?”

      向沁妮微微摇头,“不怎样,上头的意思是子代母过,你该受什么就由你女儿代受什么,除非你能开口。”

      “畜生!”

      向沁妮起身,走到她近前,姜衍含见她步步逼近,本能一颤,一双眼睛却狠狠盯着向沁妮白玉一般的面孔,目光悲愤已极,全然是恨不能将她扒皮拆骨的架势。

      向沁妮触到这目光,不觉可怖,反倒是心头略过一阵不忍,伸手从衣袋中取出一物来,“认得这个吗?”

      姜衍含一看,只见那是枚黄石印章,棱角温润,章上赫然一行字是“一寸山河一寸血”,那隽端笔锋在刑讯室的灯光下被照的纤毫毕现!

      ——————

      典狱长办公室

      “姜衍含瞒的倒好,”殷烁植道,“平日里一副窝窝囊囊的样子,十多年了,我竟不曾怀疑过她。”

      “轻视弱者本就是人性的盲点,站长不必自责。”邱嘉豪劝慰道。

      “好在这一番到底给逮住了,只要她招了供,那三朵花里的另外两朵,也就不远了。”她说到一半,似又忽然想起一事,“还有,记得要关照你的部下,姜曈朣这事严禁外传,保/密/局行事可以不计较手段,但党国的形象绝不容玷污。”

      “是,请站长放心。”

      ——————

      刑讯室

      “。。。。。。如果我不按照你说的做,你们又会怎么对我的女儿?”

      向沁妮闻言轻叹一声,“我不会对她怎么样,这一点与你是否按我说的做无关。”

      “如果我揭发你呢?”姜衍含问的气若游丝,眯起眼来,透过满眼鲜血望向眼前的人。

      “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也劝你别做尝试。”

      “。。。。。。共/产/党的地下党,”姜衍含喃喃,忽然一声惨笑,“到底名不虚传。”

      “你搞错了,这个时候想要你说话的未必就只有共/产/党,”向沁妮神色毫不动摇,眉头微皱,“还是说,只有共/产/党会拿着这章来找你”

      姜衍含闻言不答,咳嗽几声,呛出一口血沫子,这才语声微弱的道,“我答应你,但还有个要求,”言未尽又是几声咳嗽,“我死后,照应好我女儿。”

      “好,我会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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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从开头就能看出我对我党满满的爱。。。。。。
    以及,沈醉是真有其人,也确实字叔逸,军统三剑客什么的也是真的,当然他绝对没有一个叫刘畅的外甥。。。。。。先人在天之灵见谅,小女子先去对着墙角跪一会儿。。。
    不过这里的沈司令真是民国好舅舅啊!(被拍飞)
    至于向沁妮和曹同志,你们要相信共|产|党人的道德操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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