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之凤穿牡丹

　　竹马青梅未相识，半似冤家半似嗔

　　在浣衣班的岁月如宫中随处可见的古井一般，波澜不惊，岁月一晃而过。转眼，我已经到了七岁，是该考学的年龄了。
　　刚入宫的小宫女一般都是七岁，七岁已是可以看出质素的年纪，织造班、御膳班、礼乐班和舞艺班的女官会从新入宫的宫女中挑选人材，称作考学。这些小宫女将来有出息的就也成了女官，学艺不精的中走运的被各宫主子看上，选去做了近身侍女，不走运的就一辈子在掖庭做个匠人，或等到二十五岁出宫，或老死宫中。在考学中，总会有一些少女落选，这些落选的小宫女就被分到浣衣班，待十五岁以后再分去各宫做粗使丫头。像我这样七岁以前进宫的，本是应该跟着教习嬷嬷学习考学时要用的各项技能，却不知什么缘故直接分到了浣衣班，因此樱桃才对我如此怜惜。
　　樱桃今年已十八岁，早就过了分派到各宫的年龄，因为李嬷嬷觉得她乖巧机灵，再加上浣衣班的宫女顽劣难驯，需要一个人来管理，这才留在浣衣班当统领宫女。能在掖庭当个统领宫女，也总好过到各个宫里当粗使丫头，至少落得清闲自在，不至于说错了话办错了事，就人头不保。有樱桃的庇护，我在浣衣班的日子也过得悠闲自在。樱桃从不安排我干重活，只捡最轻的活派给我，我最常做的工作就是把洗好的衣服送往掖庭各处。虽说是浣衣班，但并不是宫中所有的衣物都交由我们浣洗，各宫都有专门洗衣的粗使丫头，娘娘们的衣物更是由专攻织造的女官负责，因此我们洗的衣服，都是掖庭中宫女的衣物。
　　由于经常要给各班的宫女送衣物，我对掖庭可谓了如指掌，也结交了几个好友。我最喜欢去的是御膳班和织造班。御膳班的珍珠会做很多种小点心，经常偷偷给我一些精巧又好吃的。珍珠12岁，学御膳已有五年，面点做得尤其了得，每次我去送衣服，总要磨蹭一会儿，看珍珠把一个普普通通的面团捏成一只圆滚滚的小兔子或者一个精致的小元宝。珍珠常对我说：“等你七岁了，就考到御膳班来吧，将来我们一起去御膳房，给皇上做菜。”珍珠的眼睛闪闪发光，我的心却骤然一凛，那两个字，那是我娘临死前提到的人，皇上。我娘说皇上毁了她的一生，是皇上害死了我娘！我的心总如刀绞般难受，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再去御膳班送衣服。
　　相比之下，我更愿意去织造班，织造班的玲珑对我最好。玲珑九岁，和我年龄相近，学艺只有两年，玲珑女红出众，绣活儿工整，只是年纪尚轻，还不能给主子娘娘的罗裙绣上花鸟图案，只能先绣一些手帕供娘娘的近身侍女使用。我也愿意考去织造班，因为玲珑曾偷偷带我看过织造班女官制作的一支发钗，那发钗通体金黄，纯金打造，上面镶嵌着星星点点的各色宝石，在发簪的尾部，是一个凤尾造型，奇绝之处在于，凤尾是由真正的羽毛制成，绿蓝相间，栩栩如生，闪着绝美的光华。
　　“这种工艺叫做点翠，是用翠鸟的羽毛做的。整个宫里就只有云溪姑姑会。”玲珑满心骄傲地跟我介绍着。
　　“这支发钗是给谁做的啊？这么漂亮！”我看着翠鸟羽毛上泛起的梦幻般的光泽，痴痴地问。
　　“听说是瑾嫔娘娘封妃大典上要戴的。。。”
　　我们正说着，门突然开了，一个女官打扮的妇人走了进来。玲珑一下慌了神，急忙跪下，嘴里说着：“云溪姑姑饶了奴婢吧，奴婢知错了，再不敢擅自闯入姑姑的房间了！”
　　我站在原地，打量着进来的妇人，她大概二十有余年纪，挽着宫人常见的秀荷髻，只插了一支玉簪，身上一席淡青色长衫，配湖蓝色罗裙，脚踏一双锦绣纹的绣鞋。虽不显山露水，却做工考究。再看妇人的脸，面如满月，眉若柳叶，虽不算艳丽，却是别一番清秀韵味。妇人先是扶起跪着的玲珑，柔声说：“怎么就有错了呢，只是别让别的女官姑姑见了。”然后又走到我身边，问：“你也是掖庭的小宫女？”
　　玲珑抢着回答：“姑姑她叫印儿，今年就满七岁了，想考到咱们织造班来呢。”
　　云溪打量了我片刻问：“你跟着哪个教习嬷嬷学的女红？”
　　我轻声答：“奴婢未曾和教习嬷嬷学习过女红，自打入宫，就在浣衣班当差。”
　　云溪愣了一下，神色有些异样，稍后又恢复了平静：“那你考学的时候要努力了。”
　　我点头：“奴婢自当尽力。”
　　说罢我和玲珑就与云溪道别，出门的时候，我能感到云溪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我的身上。

　　相比御膳班和织造班，礼乐班和舞艺班我略为陌生，每次去送衣服的时候，都只能远远看着宫女在远处或抚琴或练舞，我只是把衣服放在堂屋的条案上而已，与其他宫女并无交集。
　　这天，樱桃递给我一沓洗好的衣物，让我送到舞艺班去。最上面是一件枚红色的纱制长裙，上面缀满了五色亮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格外好看。樱桃见我看得有些痴了，就说：“听说舞艺部新来了一个外藩的宫女，形容皆不似汉人，但舞艺了得，这就是她的衣裳。听说她是哪个藩族首领的女儿，自幼养在汉地，趁选宫女的机会被送进宫来的。”
　　我点点头，并没有放在心上，每年新进的宫女都有上百个，实在无暇顾及。如往常一般，我把衣服送到舞艺班，刚想离去，一转身，正看到一个女孩站在门口。这女孩目测十岁上下，一头乌黑的头发没有盘起，而是柔顺的批在身后，头上只戴了一朵红色的杜鹃花，显得格外娇艳。她的眼睛大而深邃，瞳孔是浅浅的棕色，身上还穿着跳舞时的衣服，纯白的纱制长衫和她如雪的皮肤相得益彰。我想这定就是樱桃说的那个外藩女孩。除了我娘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人，我低下头，不由为自己的平庸容貌而羞愧。我低着头往门外走，不再看她，和她擦肩而过时，那个女孩叫住了我。
　　“你是谁？”她的声音有些低沉，不似少女清脆的嗓音。
　　我没有回答，继续走，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总有一种力量驱使着我，让我尽快离开这里。
　　那女孩追了上来，抓住了我的胳膊：“你快说，你是谁？是不是来偷东西的？”
　　我抬头，对上她的眼睛：“我才不是偷东西的呢！”
　　“那你为什么鬼鬼祟祟的，见了我就跑？”
　　在她的逼问下，我的脸上很烫，涨得通红。
　　女孩见我如此窘迫，更加胸有成竹：“我说最近怎么经常丢东西，总算把你这个罪魁祸首抓住了，你说，玉儿的镯子是不是你偷拿的，还有彩蝶的玉簪？”
　　我甩开了她的手：“我是浣衣班送衣服的，不是小偷！”
　　女孩一脸不以为然：“你们浣衣班有几个手脚干净的？不是你偷的，难道是我们舞艺班的人偷的不成？”
　　我也脑了：“凭什么我们浣衣班的就手脚不干净？”
　　女孩也不示弱：“你们浣衣班的就是手脚不干净！”说罢，又要上前拉我的手，我一挣，两个人就扭打在了一起，我年纪小个头又矮，打起架来自然不占便宜，女孩很快就占了上风，我被按到地上动弹不得。
　　“红蔷！你干什么？！”正当我无力挣扎，徒劳地做困兽之斗时，一个声音厉声问。原来，她叫红蔷。
　　红蔷抬起头骄傲的说：“姑姑，我把小偷抓住了！”
　　那个被红蔷唤作姑姑的女官快步走过来，把红蔷拉开，又把我从地上扶了起来：“什么小偷不小偷的，说得这么不堪！事情已经查清楚了，是彩蝶拿了玉儿的镯子，为了洗清嫌疑，又说自己的玉簪也丢了。现在东西都已经找到了。”
　　红蔷愣住了，有点迟疑地看着我，似乎要说点什么，又羞又脑的我才不想给她机会，转身就跑，膝盖刚才磕破了，但我顾不上疼痛，只想快些跑回浣衣班去。
　　樱桃见我哭着跑了回来，衣服上都是土，还破了几处，忙问我怎么了。我只是摇头，浣衣班的人被别人说得那么不堪，我不想让樱桃跟着难过。樱桃见我不说，也只好作罢，让我去寝室休息。
　　傍晚时分，樱桃走进寝室，身后还跟着一个畏畏缩缩的身影，那身影似乎有意躲在樱桃身后。我从炕上坐起来，这才看见，樱桃身后的人，原来正是我心中恨着脑着的那个红蔷。
　　此时的红蔷已经换上了日常的宫女打扮，但那张脸依然是夺人目光的漂亮，我看着那张漂亮的脸，心中只想打几拳出气。红蔷手里提着一个红木食盒，有些怯怯地说：“我来看看你，顺便给你带些吃的。”
　　我下了炕，从她身边走过，连正眼都没看她一眼：“我才不缺你那些吃的！”
　　红蔷求助般看看樱桃，樱桃也无奈地说：“印儿从小就倔强，我也拿她没办法。”
　　红蔷沉默了一会，看看坐在一边气鼓鼓的我，又看看爱莫能助的樱桃，把食盒放到了地上，走到我面前：“我都已经跟你服软了，还带了吃的来，你还这么不依不饶，真是不可理喻！”
　　我瞪着她的脸，毫不示弱，也不再辩解什么。红蔷瞪了我一眼，转身跑了出去。
　　樱桃看着红蔷的背影，又好气又好笑：“你们这两个小人儿，还较上真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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