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外桃花

　　一
　　寒风袭来，衣衫单薄的乐允成不自觉抖了抖。十六岁的他从南方一路游历而来，天气不知不觉中入了冬。而他一介南方人从未想过北方的冬天竟然这么冷，所以只带了几件简单的布衣。
　　雪花飘了下来，落在他的睫毛上。他抽出窝在包裹里冻得有些发紫的手，摸了一下，白色的雪花化成了水，冰冷刺骨。他赶紧呵一口气，将手塞进包裹里暖手。呼出的气化成雾在空中飘散。他将视线抬起来，才发现路上熙熙攘攘，人竟然一点都不少。
　　“这么冷的天，竟然还这么热闹呀……”乐允成一边感叹着一边加快了脚步。他找到路人指引的客栈，赶紧躲了进去。
　　屋内烧着炭火，果然比街道上暖和了一些。柜台处没人，乐允成喊了几声才听见后院有人答应，只好先把包裹放在柜台上，将冻僵的手抽出来摩挲。
　　一男子五官端正面容清秀，身着狐裘，带着一副抱歉的笑脸迎了上来：“真是不好意思，让公子久等了。在下费宇，乃是这家客栈的掌柜费宇，不知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乐允成虽然不太明白打尖是什么意思，不过走了几个月，客栈住了不下四五回，大概猜着了：“我要住下来，雪停了就走。”
　　费宇显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公子不是来参加品剑大会的？竟然这么着急要走？”
　　“品剑大会？”乐允成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了笑，“我，我第一次到万仞山庄来，不太清楚这个……”
　　费宇打量了他一番，笑道：“正所谓赶早不如赶巧，过两日便是万仞山庄四年一次的品剑大会，不如公子多住几日，见识一下这武林盛会的大世面？而且我听说啊，明庄主将在今年，展示那一把只存在在传说之中的名剑——秋水！”
　　乐允成窘迫地笑了笑，他从小就生活在南边的小城镇中，虽然六岁时上山习武，但是那门派却不是什么大门大派，一直都是远离江湖的……所以他并未听说过什么名剑秋水，对此也兴趣缺缺。门口一股寒风突然吹来，冷得他抖了几抖。
　　费宇这才想起来他穿的很单薄，赶紧解下自己的狐裘披到他身上，边走边笑说：“公子请上楼，我带您去房间。想必公子是从南方来吧，衣物竟带的这么少，如果您需要衣物，可以付些银子给我，我替您去置办……”
　　乐允成有点紧张：“师兄说出门在外不能都靠别人的，我也觉得不太好麻烦掌柜的……”
　　费宇叹了口气摇摇头：“这可就是您师兄说的不对了，在下只听说过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反倒没听说过您师兄的这种说法。”见他低头沉思，费宇笑着推开客房房门，“公子请，有需要可以摇铃叫我。”
　　乐允成想了想，从包裹里摸出了一两碎银，递到费宇手中，惭愧地说：“费掌柜说的是，我第一次出门什么都不懂，费掌柜几句话点醒了我……如果方便的话，帮我置办两件棉衣可以吗？”
　　费宇嘴角抽了抽，他一向最讨厌“费掌柜”这样的称呼，听起来像“废掌柜”，一般人也不会这么叫他。不过瞧眼前这少年，五官还未长开的稚嫩模样，却依稀看得出天人之姿，还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让人看了怎么也恨不起来。不过转念一想，正是这样涉世未深的少年，身上一定潜藏着莫大的商机……
　　费宇嘴角微不可察的一翘，将碎银收进了柜台下面，拱手道：“在下与公子甚是投缘，这衣物便由在下帮您置办。若是公子不嫌弃，可认在下做兄长，在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自己全力照顾公子。”
　　一般人听见这极尽谄媚的话多半会起疑，但乐允成不是一般人。他听罢费宇一席话，惊得那双水亮的眼睛都瞪大了，还满心感动：师兄与我说的也不是全都可信……世上还是有这么热心的人的……
　　他渐渐放下心里的戒备，认真回礼道：“我乐允成愿意认费掌柜做兄长，还望兄长不要嫌弃……”
　　费宇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悄悄摸索了一下，惊得眉头一动，嘴上却还是笑着说：“成弟放心，做兄长的怎么会嫌弃弟弟呢？成弟且休息，我去去就来。”
　　成弟？乐允成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称呼自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嘿嘿地笑着掩饰了一下：“有劳兄长了……”
　　费宇笑着同他道别，回头便没了笑意，心里直嘀咕：原来这少年并不像看起来的那么瘦弱，必定有武艺傍身，看来我得收敛点……不知不觉额头竟出了冷汗，他抬手抹了抹，有些后怕地呼了一口气，出了客栈。
　　乐允成抱着包裹进了房间，看着房间里的陈设，似乎很久没有人住过了，桌案上都落了灰。不过床榻却是干干净净的，旁边还放着新的银霜炭。
　　“有点奇怪……”乐允成咕哝着，却说不出来是哪里奇怪，只觉得这家店与他所住过的客栈不一样，“罢了，既然想不明白，那就等兄长回来问问吧。”
　　乐允成实在有些冷，便上床窝在被子里捂着。他想起师兄的嘱咐，若是往北走，便上万仞山庄拜访一下明剑明庄主。没想到竟然遇到品剑大会这样的盛事，他这一路真是出人意料的顺利呀，回去一定告诉师兄。被窝渐渐暖和起来，乐允成也许多天没好好休息了，不多时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费宇拿着买好的衣服回到了客栈，敲了房门见无人答应，便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小心翼翼地打开乐允成的包裹仔细翻看，除了几两碎银和简单衣物以外，竟然没有一件与身份相关的物件。他发现乐允成床头挂的佩剑，便蹑手蹑脚上前，细细端详了一番，也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莫非是我想错了？他并非我所想的中原大派派来的卧底？费宇正要拔剑好好观察的时候，发现乐允成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他，把他惊出一身冷汗。
　　“呃，呵呵，成弟醒啦？”费宇背过手，在后腰上擦了擦……都是汗。
　　乐允成这才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兄长回来多久了？我都不知道……”
　　费宇打哈哈道：“我刚刚回来你就醒了，可是我打扰你了？”
　　乐允成急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本来没打算睡的，只是因为被窝太暖和了，才……才睡着的……”
　　“呃，是嘛……”费宇暗暗舒了一口气，“成弟，衣物我已经给你买好了，若是合适的话便赶紧换上吧，这都要晌午了，兄长带你去吃好吃的。”
　　乐允成笑起来，眉眼弯弯，看得人心颤。他拱手谢道：“多谢兄长！”

　　万仞山庄坐落于天山脚下，虽然只是一座山庄，但由于名气太大，常人直接将它当作这一片区域的代称。这其中有风月居，沁芳阁，万金楼，都是丰国出名的一掷千金的场所。
　　“风月居？”乐允成看着牌匾，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费宇笑道：“这风月居虽取名风月，却取的是光风霁月的意思，这在丰国可是出了名的酒楼，文人墨客大多都有来风月居吟风赏月的向往……成弟连这个都不晓得？”
　　乐允成叹了一口气：“我从小住在南方，很偏僻的地方，都没有听说过这些……让兄长见笑了。”
　　“这有什么，没有人生来就什么都懂的，成弟不必惭愧。”费宇笑着领他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自己面朝着大门坐下。
　　乐允成见他看着大门，十分好奇，也看了几眼，却没瞧出什么门道：“兄长在看什么？”
　　费宇饶有兴致地用手指敲着桌面：“人生百态，皆在此门。”
　　乐允成也学着他的样子，向大门口望去，不一会儿便有一位魁梧大汉走了进来。
　　“这人定是山间猎户，前来送冬时的珍稀野味的。”费宇小声与乐允成说道。
　　乐允成一头雾水：“何以见得？”
　　费宇道：“你看他身材魁梧，不是习武之人便是是做体力活的，身上虽然穿着皮裘，做工和质地却很粗糙，可见家中并不富裕，衣服是由自己手工制作的；他手上戴着简易扳指并不奢侈，定是常年拉弓而形成的习惯，身上还有血腥味和杀气……”
　　“这么远，又混杂这饭菜香味……可以闻得到血腥味？”乐允成不禁问道。
　　“咳咳，大致就是这样。”费宇尴尬地咳了几声，掩饰自己夸张的部分。
　　乐允成也不去在意费宇，他的目光被后面进来的一个人吸引了。这个人身材不高，披着灰白鼠裘，隐隐露出一身黑衣，头上束着马尾，插着一枚银簪。此人带着黑纱帽，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怎么看也看不清五官。但是就在那一霎那，他感受到一股视线从纱帽后投射而来，其中的寒意比万仞山庄的寒风还要透骨，吓得乐允成赶紧回身坐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
　　待那人上楼，费宇嗤笑一声，低声对乐允成说：“这就是我方才所说的杀意，你可感受到了？”
　　乐允成后怕地点了点头。
　　“像这种人，当我看见的第一眼时就晓得不是我们能够打量的人。”费宇低头看着手中放凉的茶，喃喃道，“他上楼却听不见他的脚步声，绝对是一位轻功高手。头戴纱帽便是不想让人认出真面目……来头不小，这次品剑大会必定有好戏……”
　　乐允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江湖果真是深不可测……
　　“费掌柜，您二位已经在这里坐了许久了，打算什么时候点菜呀？”
　　一个小二语气不善又熟稔地询问，看得出来费宇经常赖在这里不走。
　　费宇随意点了菜，一摸腰包，面色立刻难堪了起来：“成弟，不知你的银两可够？我，我的银子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了呢？”乐允成十分关切地询问，“是出门没带吗？”
　　“呃，就是被偷了！”费宇有些头疼，以手扶额，“品剑大会鱼龙混杂，江湖上白道□□都会来参加，所以这段时间遭贼是最常见的事情……兴许还有神偷会来……”
　　“啊……”乐允成掏了掏衣兜，安慰道，“兄长莫怕，我身上还有兑换银两的银票，银钱足够的。”
　　“那就好，那就好……”费宇装模作样地叹了几句，心里想着这小子竟然还懂得把银票藏在身上，难怪先前翻包裹时可说是什么都没有。他话还没说完，楼上突然躁动了起来。
　　“不好了，不好了！燕子，燕子神偷来了！”
　　“噗”一声，费宇刚喝的一口茶全喷了出来。
　　“燕子神偷？刚刚兄长指的可是这位神偷？”乐允成几乎佩服得五体投地，费兄长料事如神到了这个地步！
　　费宇哪里想到自己一语成谶，燕子神偷可是大消息，这个消息能卖的价钱可是无法估算的。他赶紧拦住小二问道：“神偷可偷走什么东西？”
　　“没，没有。”小二慌张得话都说不清。
　　乐允成第一次碰见传说中的人物……虽然他并没有听说过，不过还是十分的好奇：“神偷不偷东西，那来这里做什么？”
　　小二终于把气顺了，说道：“他，他在二楼留了言，说，说要在品剑大会最后一日的盛典上，偷走名剑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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