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谁知这舞姬如玉遵从夏元熙的旨意抬起头看向这位九五至尊，忽然展颜一笑。她本来神情冷冷，如同数九寒冬里冰封大地，可是这样的一笑，忽然似四月枝头杏花春意闹，说不出的娇媚冶艳。
　　夏元熙本来见了如玉的脸，暗道不过如此，不由得有些失望，刚想命她退下去，忽然见到她这样一个妩媚笑容，不由得一怔。他见多识广，后宫俱是绝色佳丽，原本也不会轻易被一个舞姬的笑容吸引住，可是就是这样同样的一张脸，片刻之前还是不假辞色，冷如冰霜，瞬间又是如此冶艳充满风情，难免令人迷惑。
　　皇后知情识趣，见了夏元熙的怔忡，低头一笑，柔声道：“皇上，宫中也存有不少古谱，臣妾每每想找个既通音律又擅长舞蹈的妹妹整理出来，使得古曲古舞不至于失传，却一直未能找到这样一位剔透玲珑的人儿。今日见这个舞姬能修复古谱，雅善音律，又擅长舞蹈，很是喜欢，恳请皇上允许臣妾将她留在宫中。”
　　夏元熙看了看皇后，不由笑了笑，道：“皇后想得很是周到。既然如此，就留她在宫里罢。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太后微微一笑，道：“皇后既然如此贤良，哀家自然没什么意见。留下罢。”
　　襄阳长公主眉梢眼角掠过一丝喜色，笑道：“承蒙太后、皇上、皇后看重这孩子。如玉，快谢恩。”
　　那舞姬下拜道：“民女柳如玉，谢太后、皇上、皇后的恩典。”
　　她的声音也是冷冷的，如同微风激起水面上的片片浮冰。可是谢过恩临去时，她抬头向夏元熙望了一望，那一眼里的风情万种，媚态横生，仿佛春水潺潺流动，一直流进人的心底。
　　夏元熙脸上带着笑意，目注柳如玉走出麟德殿。
　　殿上的妃嫔们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望着柳如玉的背影，一个个或者不屑一顾，或者咬牙切齿，或者故作镇定。人人心中都隐隐地想到，这柳如玉原本就不是高门大户千金小姐出身，或许这份与众不同恰好是宫里这些人所缺少的，单看今日里夏元熙对她甚是注目，便不难猜到她入宫之后，这宫里面现在得宠的格局，只怕要再生变化了。
　　纤尘却没随同众人向殿门方向望去，她心中只是有些许疑惑。这柳如玉的衣着、发饰、妆容，桩桩件件与其余众舞姬不同，那显然是早就安排好这种种，要让这样一个人儿在今晚引人注目，进而出人头地的了。襄阳长公主是皇姐之尊，深得太后喜爱，在宫中的地位一向超脱，也向来不以揣摩圣意为安身立命之本，为何今日忽然这般处心积虑安排这一切呢？
　　纤尘悄悄向上首看去。
　　却见襄阳长公主带着一抹微笑，眼角飞快地扫过最上首的太后。太后本来脸上神情甚是平静，忽然之间，唇边的笑意一闪而过，不过是那么一瞬间，立刻又回复刚才慈祥端庄，波澜不惊的神情。皇后与襄阳长公主对视了一眼，报以轻轻一笑，低下头来，却极轻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只不过是匆匆一瞥，纤尘忽然间明白了。
　　原来这一切，背后都是太后的主意。无论纤尘侍奉皇后多么谦虚恭谨，太后始终不能放心，真的能辅助皇后、辅助三皇子的，始终要是她自己的人。
　　而皇后，心中虽然明白太后的用心良苦，可是与他人分享自己的夫君，落在自己身上本来就不多的恩宠只怕要分得更加稀薄了，心中只怕未免惆怅。
　　这宫中啊，又有谁真的是能称心如愿的呢？
　　纤尘心中虽想到这些，脸上却没露出分毫。
　　座位列在她下首的采薇轻轻一笑，樱唇轻启道：“我敬纤尘妹妹一杯。”
　　纤尘举杯抿了一口，笑道：“妹妹脚伤未愈，安太医吩咐要少饮酒，请姐姐恕妹妹无礼了。”
　　采薇笑道：“自家姐妹，何须在意这个？只要心意到了，多喝些少喝些又算得了什么？”说着，倒是将自己的一盏酒饮尽了。
　　纤尘含笑放下酒杯，抬起头，却见对面座位上房陵长公主似乎有些坐立不安的神色，频频抬眼看向对面的贤妃。
　　德妃柔声细语地问道：“房陵长公主殿下可是有话要说吗？”
　　闻听德妃此言，殿中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房陵长公主身上。
　　房陵长公主毕竟年轻些，又是一向养尊处优惯了，哪里习惯这样的心机盘算？一张俏脸飞红，悄悄看了贤妃一眼，定了定神，这才硬着头皮道：“本宫别的倒是没什么，只是这一回却和襄阳皇姐不谋而合了，也准备了一套歌舞，打算敬献给母后和皇兄。不知母后和皇兄能不能给房陵这个脸面呢？”
　　襄阳长公主早就心中有数，故意掩嘴笑道：“房陵妹妹说的哪里话来？襄阳公主府上的歌舞怎么能比得上潞国公府上的气派？为姐也很想借着母后和皇兄的光，大开一回眼界。”
　　太后好整以暇地笑了一笑，道：“难为房陵的一片孝心。哀家倒是也想瞧一瞧这潞国公府上的笙歌呢。皇上意下如何？”
　　夏元熙本来见皇后留下柳如玉，心情甚好，听太后和襄阳长公主一口一个潞国公如何，潞国公府上如何，目光微微一垂，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变，颔首道：“朕自然也是想瞧瞧的了，如此有劳房陵皇妹了。”
　　房陵长公主的侍女走出殿去不过盏茶时分，忽然听得殿外响起一阵欢快跳跃的鼓乐声。殿上众人都见惯了筵宴上的歌舞，顿时明白原来房陵长公主安排下的是一场胡旋舞。
　　果然，从麟德殿外旋进来一个女子，身上穿着窄身舞衣，及踝撒花长裙的裙摆随着旋转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通身上下装饰着鲜艳的彩带，随着舞者的不断旋转仿佛彩虹一般变幻，头上戴着的是以各色鲜花点缀的翡翠冠，在这样数九寒天的季节里，只是这样一顶花冠就已经价值不菲了。只见这舞者的身姿轻盈矫健，旋转起来仿佛柳絮那般轻盈，玉臂轻舒，裙衣斜曳，飘飞的舞袖传送出无限的情意。
　　夏元昭击节吟道：“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摇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人间物类无可比，奔车轮缓旋风迟。”
　　随着临川王的吟咏声，这舞者越旋越快，舞到急处，殿中央仿佛只余下一团飘逸的彩云，根本分不清众人所见的究竟是舞者的正面还是侧影。
　　鼓声戛然而止，那舞者这才收住旋转的势头，身上飞扬的舞衣彩带纷纷落下，露出一张比身上的彩衣更吸引人目光的脸来。
　　夏元熙拊掌笑道：“果然是千变万化，夭矫无方。朕生平看过的胡旋舞也不知有多少，若论精彩，实以今日为最。”
　　那舞者嫣然道：“谢皇上赞誉。”
　　说着，她已经抬起头来，一双明媚的眼波看向夏元熙。
　　只见这跳舞的少女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肌肤原本甚是白皙，因为刚刚跳过胡旋舞而透出红润的颜色，鬓脚腮边更沾着点点汗珠，犹如清晨含苞待放、点缀着露水的玫瑰花，洋溢着青春的芬芳。
　　夏元熙凝神看向这少女，忽然笑道：“朕瞧着你还有些面熟。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道：“臣女宇文芳芷，见过皇上。”
　　夏元熙一怔，看向贤妃：“这是......”
　　贤妃柔声道：“这是嫔妾的六妹。”
　　夏元熙点了点头，道：“怪不得，果然和贤妃有几分相像。”
　　贤妃笑道：“嫔妾的小妹虽然和嫔妾有些像，但是聪明伶俐却远胜嫔妾呢，小妹的美貌嫔妾也有所不及。”
　　夏元熙微微一笑，似乎是默认了。
　　此时殿中的众人，已经无一不明白贤妃的心思。这姐妹一同入宫的先例，前朝就有，还被传作一段佳话，在本朝更是算不得什么。看皇上的神情，对这年轻貌美的潞国公府六小姐，也甚是喜爱。皇后已经先留了柳如玉进宫，看来贤妃这是要用亲妹子扳回一城了。
　　还未待夏元熙颁下什么旨意，就听襄阳长公主笑道：“本宫似乎听到过传言，说潞国公府的六小姐垂青老五，今日房陵皇妹安排了六小姐上殿献舞，这是想向皇上请旨赐婚的打算吗？”
　　众人齐地一怔，想起隐隐约约似乎还真有这么个传言，而且还是哪一回宫中宴上提起来的。
　　房陵长公主涨红了脸，道：“那不过是本宫从前的误会罢了，六小姐可是一直待字闺中，从未许配过人家。”
　　晋陵王夏元舒放下手中的酒盏，淡淡地道：“襄阳皇姐实在是误会了，小弟之前从未见过六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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