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皇后向夏元熙道：“皇上，既然西殿损坏，修缮需要时日，是否命怀泰先回绛阳宫，由谨妹妹教养呢？贤妃妹妹现在抱病，确实也不宜再在怀泰教养的事上分神了。”
　　夏元熙微一沉吟，看向贤妃的目光也极是柔和，点了点头道：“皇后所言有理，怀泰先回绛阳宫吧。”
　　谨婕妤心中极是欢喜，将适才因为怀泰被指为景明宫走水祸首而生起的恼恨之情也暂时丢开了，急忙敛衽行礼：“谢皇上，谢皇后娘娘。”唯一没有谢的就是贤妃。
　　贤妃心中很是不悦，固然有些是因为谨婕妤的不甚恭谨，此外折损了亲信黄德忠，又有几名内侍、宫女被贬去掖庭，也是她心上之刺。可是事已至此，皇上、皇后都已发话，一切也改变不得，还不如抓住眼前皇上的怜惜，进而重获恩宠更为要紧，也不枉自己如此苦心谋划一场。
　　想到此处，贤妃强颜欢笑，道：“本宫很是喜爱怀泰，真是舍不得怀泰离开景明宫呢。”
　　谨婕妤暗自赌气，垂首不语。倒是怀泰，上前施礼道：“贤母妃素日的教诲，儿臣一定时时记在心上。”
　　眼见诸事处置停当，皇后瞧了瞧夏元熙，却见他仍然握着贤妃的柔夷，没有离开的意思，眼波微敛，道：“贤妃妹妹很是受了些惊吓，该好生休息才是，本宫和六宫的妹妹们也就不妨碍贤妃妹妹的歇息了。”
　　贤妃点了一下头，只是楚楚可怜地向夏元熙道：“嫔妾实在是怕极了，平白在自己宫中就有这样的祸事，也不知是不是冲撞了什么。嫔妾本来这几日就睡不大好，这下子更是寝食难安了。”
　　夏元熙柔声道：“芳菲莫怕，朕留在这里陪你。朕是天子，阳气最重，邪魔不敢来侵。有朕在景明宫坐镇，芳菲你可以放心了。”
　　贤妃心中难捺喜悦之情，却又故作为难，道：“今日皇上本来不该是在灵凤宫歇息吗？嫔妾不敢越过皇后娘娘的次序去。”
　　夏元熙笑道：“皇后最是宽宏大度，自然也明白今日是事出有因，不得不如此破例。皇后，你说可是吗？”
　　皇后脸上也没有显露丝毫不豫，只是微微含笑道：“臣妾自然是能体恤皇上疼爱贤妃妹妹的一片心意。”
　　言罢，皇后站起身来，带着六宫嫔妃向夏元熙施过礼，这才离开了景明宫。
　　欣婕妤笑道：“景明宫果然与其他宫殿不同，连这走水的时机也恰到好处。”
　　一向与贤妃亲近的丽贵人脸上微有得色，娇笑道：“欣姐姐说得不错，景明宫自然与其他宫殿不同，皇上对贤妃娘娘的宠爱，也是无人能及的。”
　　宁贵人唇角一扬，微哂道：“皇上似乎已经有些日子没进过景明宫了，可巧就在这时景明宫走了水。”
　　丽贵人笑道：“皇上多久没去过景明宫倒是不打紧，可是这回一进景明宫就没有出来，才是最要紧的。”
　　翩婷忍不住冷笑道：“今日可是十五。”
　　丽贵人这才微觉失言，偷眼看皇后，却见皇后的气度一直是那样雍容沉静，看不出半点端倪，可却让人不敢造次。
　　玉才人轻轻笑道：“皇后娘娘一向大度，刚才在景明宫里都说不放在心上，难道是婷姐姐倒有些拈酸了吗？”
　　翩婷越发恼怒，不顾晓妍正在她身侧轻轻拉她的衣袖，冷哼道：“景明宫因何走水，皇后娘娘很该彻查清楚才是。贤妃娘娘本来说是大皇子贪玩导致走水，若不是采薇妹妹和纤尘妹妹，还不能还大皇子的清白呢。现在只是由那几个内侍领了罪责去，依嫔妾看，很是有些可疑呢。”
　　翩婷这段话说出了在场大多数妃嫔心中的疑问，只是人人心中虽然是这样想的，却惟有她说了出来，其余众人俱是默默无语。
　　谨婕妤因为大皇子险些蒙受冤屈，心中很有些不忿，正要附和几句，忽然觉得有人在拉她的衣袖，转头一看，只见大皇子仰着脸儿，双目中流露出求恳之色，嘴唇微微翕动，口型分明是“不要”两个字。
　　谨婕妤心中一软，同时也警醒自己此时此刻的立场还应是站在贤妃一边，因此及时闭嘴，只是仍未免有些耿耿于怀，落在脸上便有些悻悻地。
　　玉才人脸上似笑非笑，道：“是景明宫的掌火内侍未尽职守，不慎导致走水，这是皇上亲口御言，现在那个内侍都已经被绞杀了，怎么？婷姐姐却要质疑皇上的处置吗？”
　　翩婷一时语塞。她心中虽恼怒，却深知质疑皇上的权威只会为自己招来大祸。
　　瞧见翩婷的神色，丽贵人很是得意，笑了两声，转头向玉才人道：“玉妹妹若是无事，便去我宫中坐坐可好？左右天色还早，皇上又在景明宫，玉妹妹也不急着回去休息。”
　　玉才人笑道：“那就叨扰丽姐姐了。”
　　皇后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唇边噙着一丝平静的笑意，道：“诸位妹妹也都散了吧，早些回各宫休息。紫宸宫里这么平静，诸位妹妹也不妨做个好梦。”
　　诸人向皇后施礼道别。皇后带着琴韵、箫韵回转灵凤宫，其他人也各自回自己的寝宫。
　　望着众人去得远了，采薇这才浅浅一笑，道：“景明宫这水走得也真有几分蹊跷，纤尘妹妹你怎么看？”
　　纤尘沉默良久，方叹道：“你我怎么看又有什么要紧？皇上怎么看才会影响宫里面的形势。”
　　采薇笑道：“若不是得了贤妃的授意，一个小小的千牛卫统领怎么有胆量拦阻前去景明宫救火的内侍？不过是不想火势被轻易控制住，否则贤妃就不好演这样一出失宠再复宠的戏罢了。”
　　纤尘叹了一口气，道：“幸好大皇子凑巧离开了景明宫，否则实在是满身是嘴也分辩不清了。”
　　采薇打量纤尘片刻，笑道：“原来纤尘妹妹是真心关怀大皇子。”
　　纤尘道：“想来谨婕妤娘娘也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更何况大皇子毕竟还是个孩子，无论大人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也都不该牵连到他的身上。”
　　采薇笑道：“纤尘妹妹恁地好心，这一回大皇子从景明宫溜出来，能遇到纤尘妹妹，也是他的福气。”
　　停了一停，采薇又道：“大皇子离开景明宫，让贤妃娘娘未能如愿，这才不得已用一个黄德忠担下这个有失职守的罪名。不过经过这一回想把罪名推到大皇子身上而未成，想必贤妃娘娘和谨婕妤娘娘也难免暗生嫌隙。依我看来，贤妃娘娘这样未免有些得不偿失呢。”
　　纤尘扬起头，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大皇子不得皇上的欢心，早晚都难免要成为一枚弃子。更何况贤妃娘娘如今自身难保，无论什么，总没有落在自己身上的恩宠重要。别人的亲生儿子，无论如何也成不了自己的骨肉啊。”
　　纤尘一边叹息，一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语气之中不由自主流露一丝落寞之意。
　　采薇如何不明白她的心事？低头笑道：“这宫里面怕是人人都有这件心事，也难怪纤尘妹妹。”
　　纤尘反问道：“采薇姐姐难道不想吗？”
　　采薇淡淡一笑，并不答她这句话，只是道：“纤尘妹妹这么年轻，又如此深得圣宠，怀上龙裔不过是早晚的事，不必急在一时，只管放宽心便是。”
　　纤尘道：“我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真有了那么一天，只怕倒是喜忧参半。翩婷姐姐就是前车之鉴，若不是她怀上了龙裔，成为众矢之的，也未必是今日的光景。”
　　采薇微笑道：“翩婷姐姐如何能和纤尘妹妹你相比？不过纤尘妹妹有一句话倒是说得没错，只要怀上了龙裔，就必然要成为紫宸宫中的众矢之的。可是如果不冒这么大的风险，又如何会有可以期待的荣光呢？所以纵然是宠冠六宫、呼风唤雨惯了的贤妃娘娘，也都想要一个自己的亲生骨肉，不能免俗。”
　　纤尘点了点头，叹道：“‘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历朝历代无论是怎样的宠妃，都不过在于君王一心罢了。有了自己的孩子，纵然没有恩宠，日子也能捱得过，就像谢修仪那样，守着夕岚公主平平静静地过日子，也是很好很好的。”
　　采薇也叹息道：“要想能过上那样的日子，也是很需要一些福气的。所以这宫里面更多的是挖空心思去争宠，争到宠的还要固宠，彼此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却还要想方设法瞒过皇上，都要在皇上面前扮作纯良。”
　　纤尘唇角一扬，未置可否。
　　采薇看在眼里，笑道：“纤尘妹妹可是有些不以为然？”
　　过了好一会儿，纤尘才缓缓地道：“在这宫里面，无论低估了谁都可以，就是不能低估了皇上。低估了别人，或许不过是吃一个教训就完了，要是低估了皇上，保不齐就是杀身之祸。要知道，皇上是君临天下的天子，这天下的事都未必能逃得过他的眼睛去，更何况只是这宫里面离不开这方寸之地的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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