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二女这才离开长春宫，往景明宫而来。
　　刚走到木香坞附近，只见一旁的小路上又来了一个女子，挽着一个螺髻，只带了几件素银首饰，窄袖长裙，英气逼人，正是李庆儿。
　　见了纤尘和采薇，李庆儿似乎微微一怔。
　　三人相互见过礼，李庆儿问道：“梅姐姐可是从长春宫来吗？”
　　采薇点了点头，道：“我去邀了纤尘妹妹一起过景明宫去。”
　　纤尘笑道：“庆姐姐想必也是去景明宫吧，一路同行可好？”
　　李庆儿眼波微垂，淡淡一笑，道：“我另外有事，梅姐姐和慧姐姐先去吧，我随后就到。”说完，施了个礼，就往另一边去了。
　　纤尘略有几分诧异，道：“这会子不早了，按说也都该过去了，庆姐姐这又是做什么去呢？”
　　采薇舒了一口气，道：“她不和咱们同行，也好。”
　　“怎么？”纤尘问道：“采薇姐姐不喜欢庆姐姐吗？”
　　采薇微一迟疑，道：“倒也不是，只不过……”
　　纤尘道：“依我看，庆姐姐对采薇姐姐倒是好得很，之前积珍宫门庭冷落时，那一回妹妹送姐姐回积珍宫，见积珍宫门庭冷落，庆姐姐却愿意雪中送炭。”
　　采薇叹了一口气，道：“有时候，有些人有些好确实是令人心暖，可是有些好却是无谓的负担了。”
　　纤尘见采薇话里有话，可是神情却似不欲再提，也就只是一笑，将这件事撂过一边。
　　景明宫的规模和气势不在皇后的灵凤宫之下，富丽精致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宫中陈设无不是价值千金之物。沿着殿角点着儿臂粗细的蜡烛，这蜡烛与寻常宫中所用的红烛不大相同，色作乳白，而且虽然周围遍烧高烛，殿里却不见一丁点儿烟气，反而觉得有一阵阵馥郁香气伴随着摇摇火光袭人而来，颇觉沁人心脾。
　　在殿中央，从殿顶还垂下数条丝带，系着数盏金丝编织而成的八角宫灯。仔细看时，始知这宫灯与寻常宫灯不同，里面不置火烛，却在每个角上镶着龙眼大小的明珠，华彩熠熠。这数盏明珠宫灯更将大殿中央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上首居中的位置自然是贤妃的鸾座，此时贤妃早已在座，艳妆盛饰，万缕青丝绾着朝阳五凤髻，发髻之上插着赤金彩凤衔珠华胜，两边簪着金累丝嵌宝镶玉牡丹鸾鸟纹掩鬓，颈上的黄金盘螭项圈周遭挂着十数颗明珠点缀，耳下的红宝石双凤流丹耳坠随着贤妃的举手投足而微微晃动，身上的嫣红色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襦衫长裙以蜀锦制成，灿若云霞，愈发衬得贤妃腮如桃李，指若春葱。
　　纤尘和采薇上前施礼道：“见过贤妃娘娘。”
　　贤妃目光一瞟，似笑非笑，道：“两位妹妹请起，快落座吧。”
　　二女谢过座。
　　纤尘现已是贵人，位份在采薇之上，但是资历却在贵人中是最浅的，因此位次在丽贵人、宁贵人等资深贵人之下。她上首的一个位子空着，想来应该是同为贵人的翩婷的。
　　采薇在美人中也算不得资历深厚，但因为她颇为受宠，所以位次倒也高些，就在纤尘之下，对面的座位是贞美人、顺美人，都是入宫多年，只是不大得宠，因此也只是美人罢了。
　　平日里就与贤妃亲近的妃嫔们大多已经来了，正陪着贤妃谈笑凑趣。
　　谨婕妤笑道：“娘娘的宫中处处与众不同，就连这蜡烛烧起来都是极香的，比宫里面用的熏香还要香，嫔妾每次来都忍不住要多闻几下。”
　　贤妃近日对谨婕妤颇为笼络，听她这样说，略带得意地一笑，道：“这些都是本宫父亲潞国公特意送进宫来的，是以抹香鲸的油脂合着牛乳，配以沉香、鸡舌香、龙脑香、零陵香等十数味香料制成，不仅燃烧起来不带任何烟火气，香气扑鼻，更有提神醒脑、蚊虫不侵的功效，所以本宫的宫中从来不用其他的烛火。”
　　众人纷纷赞不绝口。
　　丽贵人咋舌道：“这些材料收集起来就不易了，炮制想必更难。也就只有潞国公府上才能有这么大的手笔，做出这香烛来。话说回来，也只有娘娘才配使这样珍贵的香烛啊。”
　　玉才人田玉芝道：“不光是这些香烛，嫔妾看着这殿上悬着的明珠宫灯更是别致可爱。难得能找得到这么多龙眼大的明珠，这紫宸宫里面除了娘娘这里，怕是再找遍了也找不到这许多了呢。”
　　贤妃唇角微微一扬，道：“南海郡守出自本宫父亲的门下，本宫父亲托付他多年，花费重金，才找到了二十余颗夜明珠，做出来这样四盏灯，送进宫里面来，供本宫使用。倒是皇上听说了，下令尚宫局再依样找些明珠出来，又做了两盏灯，在本宫晋为妃位时赐给了本宫。”
　　众女闻言更是欣羡不已。
　　谨婕妤抚着胸口道：“嫔妾要是能有这样一盏明珠灯，睡梦里只怕都要笑醒了，更何况还是皇上钦赐，天大的恩宠。惟有娘娘才有这样的好福气啊。”
　　田玉芝笑道：“娘娘在紫宸宫里面的圣宠是头一份的，皇上这样待娘娘，别的人哪里比得上？”
　　她似乎是在接着谨婕妤的话往下说，眼角却瞟向纤尘和采薇，嘴角轻牵，一副不把二人放在眼中的神情。
　　贤妃顺着她的目光看先纤尘，笑容里略带骄矜，问道：“慧妹妹觉得怎么样呢？”
　　纤尘淡淡一笑，道：“昔日李后主与大小周后在南唐宫中只以夜明珠照明，光耀百步，绝无丝毫烟火气。今日在娘娘的景明宫中，又重现这般繁华风流景象了。只不过李后主只以文采传世，却是个误国之君，怎么记得上当今皇上文韬武略、胸怀天下的有道明君？娘娘自然也远不是小周后了。”
　　贤妃只道纤尘以小周后与她作比，那小周后终究是一国皇后，南唐宫中的国母，纤尘赞她远超小周后，岂不是在说她有母仪天下之像？心中不由得暗暗欢喜，脸上也微微露出笑容，道：“慧妹妹果然会说话，难怪太后这么喜欢。”
　　贤妃心里这么一高兴，也就不再意图寻纤尘的麻烦，自顾自转过头去和谨婕妤、丽贵人等说话，却没想到纤尘却是在暗指她尚不如小周后。
　　纤尘低头笑了笑，抬起头来，却见对面远远上首的谢修仪正看着她，唇边微露笑意。
　　纤尘也微微点了点头，颔首示意。转过头来，却见下首的采薇也正在瞧着她，极轻极快地摇了一下头。纤尘眨了眨眼，轻轻一笑，采薇甚是无可奈何。
　　正在这时，景明宫的内侍来报：“婷贵人到，妍才人到。”
　　殿中诸人不约而同地静了一静。人人心内均知翩婷与贤妃不睦的事，听说她们姊妹联袂而来，不免都在猜想一会儿会出现怎样的情形，有那好事的心中便存了要看一场好戏的指望。
　　翩婷和晓妍进到殿内来，无论翩婷心中如何痛恨贤妃，却不能不遵守宫中礼节，只得按例拜了下去：“见过贤妃娘娘。”
　　贤妃道：“两位妹妹请起吧。”
　　翩婷站起身来，颇有些不甘心地抬头看了居中在上的贤妃一眼，却见贤妃也正瞧着她，唇边的笑意带着些奚落的神色，令翩婷更是恼怒，干脆转过头去，不去看她。
　　晓妍轻轻拉了一下翩婷的袖子，翩婷这才颇有些不甘不愿地来到自己的座位前落座，晓妍的位份与翩婷相差许多，二人中间隔了数位美人、才人。
　　最后到的是李庆儿，她神色清冷，却没荒废了礼数，向贤妃行过礼后落座，却看都没再看采薇和纤尘一眼。
　　一旁的琥珀过来低声问道：“启禀娘娘，诸位小主们都到齐了，这宴可是现在开吗？”
　　贤妃凤目顾盼，秋波流转，慢启朱唇，道：“自然是要开的，否则岂不是令诸位妹妹们失望吗？”
　　琥珀答应一声，走到殿角吩咐下去，不多时，十数名宫娥、内侍捧着各式珍馐美味、陈年佳酿走上殿来，从贤妃往下，依次给每一位娘娘小主案上奉菜斟酒。
　　贤妃举起酒杯，慢条斯理地道：“这头一杯，自然是遥祝太后娘娘福寿安康。”
　　众妃嫔也都纷纷举杯，道：“祝太后娘娘福寿安康。”
　　尽了这头一杯，贤妃又道：“这第二杯，祝皇上龙体康健。”
　　众妃嫔又都饮尽了第二杯酒。
　　贤妃举起第三杯酒，道：“这第三杯酒嘛，本宫倒有些私心，想祝本宫父亲在疆场上多立战功，为大夏开疆拓土、靖边守民，保咱们大夏万年的基业永固。”
　　谨婕妤赔笑道：“娘娘这样说，也很是应该，潞国公多立战功，就是咱们大夏战无不胜。有潞国公镇守边疆，是皇上之福，也是大夏之福。”
　　众妃嫔齐声道：“恭祝潞国公战无不胜。”
　　谨婕妤、丽贵人等人说得自然很是热心，谢修仪、欣婕妤乃至纤尘等不过是随着众人说一回应景，杯中的酒倒是都饮尽了的。独有翩婷，极低极低地哼了一声，酒杯只是在唇边轻轻一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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