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采薇抿嘴一笑，又道：“嫔妾还想了个主意，或许能让纤尘妹妹好得快些。”
　　“怎么？”
　　“嫔妾想着，纤尘妹妹在病中，岂有不思念父母家人的？若是能让英国公夫人进宫来探视，纤尘妹妹见了母亲，心中一高兴，病自然也就好得快了。”
　　见夏元熙沉吟，采薇连忙伏身行下礼去：“嫔妾知道，只有婕妤以上的娘娘才能宣召家人入宫探视省亲。只求皇上体贴纤尘妹妹正在病中，痛惜她平日里的好处。”
　　她语声柔婉哀切，夏元熙立刻道：“这有何难？朕明日就告诉皇后，安排英国公家眷入宫探视慧贵人。”
　　采薇再拜道：“嫔妾替纤尘妹妹谢皇上。”
　　夏元熙伸手拉起她，凝视她的脸，忽然深深一叹，道：“朕有时想，一定是上天的安排，才让朕见到采薇，再见到纤儿。你们两个又这样要好，很好，很好，很好……朕以后也要封你为贵人，让你们两个就这样陪在朕的身边。”
　　采薇低着头，柔婉笑道：“谢皇上。”
　　夏元熙如果能看见采薇低垂着的脸，他就会看到，她虽然笑着，但是一双明眸之中却没有丝毫欢欣之色。

　　果然第二日就有旨意传到长春宫，只说三日后巳时英国公夫人进宫来觐见慧贵人。
　　纤尘烧虽然未退，人却已经醒过来了，在榻上接了王怀义来传的这道口谕后，半晌无言。
　　待到安守纯来请脉时，纤尘低声道：“安太医，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安守纯忙道：“小主有什么吩咐，卑职自当竭尽全力。”
　　纤尘道：“我想请安太医在三日之内将我治好。”
　　安守纯摇了摇头，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啊，哪里能有那么快？如果一味追求见效，只管用些虎狼之药，对小主的身子大有损害。”
　　纤尘轻轻一笑，道：“即使是虎狼之药也无妨，我只想在三日内能好起来。”
　　安守纯道：“请恕卑职冒昧，小主为何忽然这般着急呢？”
　　纤尘好一会儿才道：“刚才内侍来宣皇上的口谕，我母亲三日后要进宫来看我。”
　　安守纯“啊”了一声，道：“原来小主是不想老夫人悬心。”
　　纤尘没有答话。她忽然觉得自己病中，性情也软弱了许多，听了安守纯这么一问，鼻子竟有些酸酸的。
　　安守纯忙道：“是卑职冒昧了。卑职一定尽心竭力，即使不用虎狼之药，也多想些法子，小主只要按时服药，遵循医嘱，就算三日后不能痊愈，也可以恢复些精神，让老夫人不易察觉。”
　　纤尘点头道：“一切都拜托安太医了。”
　　安守纯为纤尘把过脉，道：“卑职在原先的药方上再增几味药，删几味药，也就是了。回头卑职再命人送来些疏风清热的菊花、麦冬等物，小主可以当做茶饮，对病体也是极有裨益的。”
　　纤尘凝视他片刻，轻轻点头道：“多谢安太医。”
　　安守纯道：“为小主诊病，是卑职的分内之事。”
　　纤尘摇了一摇头，道：“我说的并不是今日安太医为我治病的事。”
　　安守纯不由得向她看去。
　　他还记得他初见她时，她因为枕上被人放了黄杜鹃花粉，面颊红肿不堪，久病无宠，境况颇为尴尬，可是一对眸子却如寒星闪烁。现今她已是贵人，是皇上的宠妃，宫中无人再敢轻视于她，可是那曾经如寒星一般的双眸却不复往日的明亮生辉。
　　安守纯无来由地心中一痛，低声道：“那也是卑职的分内之事。”
　　纤尘极轻极轻地笑了一笑，好半晌，才道：“安太医和采薇姐姐的恩情，我铭记在心，日后定当图报。”
　　安守纯听她将自己和采薇连在一起说，心头一跳，勉强道：“小主安心养病，卑职不图回报。”
　　纤尘默默一笑，不再多言。
　　接下来的时日里，纤尘每日按照安守纯的嘱咐，按时服药，饮食留心，果然一日好似一日。到了三天后，虽然还未大愈，却已经可以支撑起来见人。
　　这一日一大早，纤尘就起身，命掬香为自己梳妆。掬香施展一双巧手，为纤尘挽了一个百合髻，又特意选了几件贵重华丽的首饰。轻勾了粉面，淡扫了蛾眉，施胭脂时，掬香乖巧地用了比平日里多一些的流霞醉，纤尘对镜照了，果然觉得面颊粉润鲜妍，遮住了病容。
　　纤尘点了点头，又命掬香去准备香炉熏香。
　　掬香颇为不解地道：“小主从来不用香，咱们宫里面不过是摆些鲜花鲜果之类的借些香气，小主还说好好的衣裳都被香熏得带上了烟火气。怎么今日里倒要熏香了？”
　　纤尘轻轻一叹，道：“这些日子以来我吃了那么些药，连带着这屋里都是一股子药的气味，该用些香薰薰才不显。你让芳儿去尚宫局要些沉水香来，那个香略带苦意，药香混在里面不容易被发觉。”
　　掬香这才明白，不敢怠慢，连忙去安排。
　　澜月从外面走进来，笑道：“小主，小厨房都安排好了，中午留夫人们在宫里面用膳。”
　　纤尘点头叹道：“本该我亲自下厨做一两样菜款待母亲，但是又怕体力不支，只得让厨子代劳了。”
　　澜月劝道：“小主有这番孝心，也不急在一时。皇上宠爱小主，日后再求皇上宣召夫人进宫来探望，也就是了。”
　　纤尘黯然一笑，又命澜月把准备好的礼物取来，再次检视一番。
　　巳时刚过没多久，果然于海进来禀报：“小主，英国公府三位夫人，还有小姐，都到了。”
　　纤尘的母亲江夫人，二姨娘，三姨娘，还有小妹纤柔，俱都盛装华服，已经跟在于海身后进了来，一进来便施大礼拜了下去。
　　纤尘由掬香扶着，伸手去搀母亲，道：“母亲这般大礼，女儿如何能受得起？原该女儿拜见母亲才是。”
　　江夫人含泪道：“小主现今是贵人了，这是国礼，不敢擅废。”
　　纤尘双手拉了母亲在榻上坐下，又命掬香、澜月请二姨娘、三姨娘落座。纤柔已经跑过来拉着纤尘的袖子，叫道：“姊姊。”
　　纤尘一手拉着小妹，上下打量一番，强忍着眼泪，道：“这半年长高了许多，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纤柔娇憨笑道：“我若是能像姊姊那么美，就心满意足了。”
　　二姨娘也赔笑道：“半年未见大小姐，越发出落得国色天香，美貌非凡了。”
　　江夫人笑道：“宫里面不比在家中，该称呼贵人小主才是。”
　　二姨娘忙道：“是我见了小主一时高兴，叫错了，请小主恕罪。”
　　三姨娘笑道：“自然是该称呼小主了，咱们家大小姐得以被封为贵人，消息传到府里面，阖府上下，无不欢欣雀跃，这是多么尊贵，多么荣宠。”
　　纤尘暗中皱了皱眉，道：“不必那么拘礼，咱们都是一家人，就当从前在府里时一样就好。”
　　江夫人打量纤尘，见她下颌尖尖，纤腰不盈一握，不由得叹道：“小主衣饰妆扮自然是和在家中时不同，只是似乎消瘦了许多。”
　　纤尘连忙道：“皇上喜爱窈窕身姿，这宫里面人人都以清瘦为美，女儿只是顺应宫中风尚罢了。”
　　江夫人点头道：“既然到了宫中，自然是以皇上喜好为先，只是也不能太过消瘦，于身子有损。”
　　纤尘道：“女儿知道了，母亲放心。”
　　纤尘陪着江夫人又话起家常来，听江夫人说起江老爷英国公近来很得皇上礼遇，褒奖赏赐都得了不少；大公子江承辉在军中也得以重用，已经向皇上请旨，转年春天便准备赴北疆戍守，只求立了军功回来，不辱祖上的声名；宝儿也长大了许多，已经开始启蒙读书，还被先生夸奖聪颖伶俐。
　　江夫人絮絮地说着，纤尘静静地听着，二姨娘、三姨娘不时在一旁补充几句，凑个趣，纤柔伏在姊姊身边吃着点心，掬香来往添茶倒水，一切都好像从前在英国公府的样子，就好像时光从来没有流逝过，纤尘从来没有进宫来一样。
　　澜月见纤尘兴致极好，也不忍打扰，直到午时二刻已过，才过来禀报道：“膳已经备好了，请小主和夫人小姐们用膳。”
　　掬香扶着纤尘，江夫人、二姨娘、三姨娘、纤柔伴随在旁，来到外间厅上，只见桌上已经排开各式珍馐美味。
　　纤尘请母亲上座，江夫人自是不肯，谦让了一回，才由纤尘居中坐了，江夫人和纤柔左右相伴，二姨娘、三姨娘对面作陪。
　　纤尘一边为母亲布菜，一边道：“这宫中的厨子烹调的手段也颇不错，和家中的味道有些不同，母亲请尝尝。”
　　纤柔笑道：“可我还是最喜欢吃姊姊亲手做的菜。”
　　纤尘瞧着这个小妹，宠溺地一笑：“下一回再进宫来，姊姊做给你吃。”
　　一时间用过膳，漱过口，掬香奉上香茶来，母女姊妹又说了一回话。
　　澜月上前低声道：“小主，快到申时了，夫人小姐们该准备出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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