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时值中秋，紫宸宫的惯例是在这一天开中秋夜宴。与白日里赐宴朝上群臣不同，这中秋夜宴是皇家的家宴，皇上、皇后、六宫妃嫔，以及亲王、公主等都要出席。
　　到了这一夜，紫宸宫中果然是热闹非凡。
　　夜宴设在麟德殿上，这麟德殿在太液池畔临水而建，既可以沿着岸边步入，又有一道回栏从水面曲折通到麟德殿的高台上。
　　此时夜空明澄，惟有一轮明月当空，而麟德殿上灯火通明，就连高台和曲栏周边也都燃起了灯，远远看去，点点明辉，映在太液池水之上，宛如群星闪耀。
　　再看麟德殿中好一派皇家富贵景象：万盏宝灯将殿内映照得亮如白昼，鼎焚龙檀之香，瓶插长青之蕊，筵开玳瑁，褥设芙蓉，银光雪浪，珠宝生辉。
　　太后素来喜爱清静，因此并未出席。大夏天子夏元熙与萧皇后居中而坐，往下一边是六宫妃嫔，另一边是王公贵戚。
　　夏元熙手足本来不少，但是当年在戾太子谋反一案中颇有折损，余下的或是因为当年亲近太子而与广平王有嫌隙，或是因为生母出身低微而不为太后所喜，现今仍然亲近的不过是五弟晋陵王夏元舒，九弟临川王夏元昭，以及皇姐襄阳长公主、皇妹房陵长公主等寥寥数人。
　　皇后穿着云霏妆花缎织彩凤穿牡丹锦绣宫衣，戴着整套的黄金千枝千叶牡丹首饰，仪态端庄，举止雍容，果然是一派母仪天下的风范。
　　宇文昭仪是一贯的艳妆，朱红色流彩飞金抹胸长襦衫裙，高挽的朝凰髻上缀满珠翠，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一枝点翠嵌珠凤凰步摇，那凤凰全身以翠鸟羽毛装饰，用色泽鲜艳如血的红宝石嵌成双眼，两边颈部点缀红珊瑚珠，凤身展翅欲飞，凤嘴上衔著两串光泽流转的珍珠，坠角是一颗颗晶莹通透的翡翠做成的小葫芦。
　　除此之外的诸嫔妃之中，惟有婷美人狄翩婷打扮得最是出挑，上着樱桃红的织金团蝶百花衫，系着霞彩千色曳地长裙，双螺髻上簪着金累丝嵌宝石白玉送子观音挑心，另有一对卿云拥福簪，以镂空金银云纹做装饰，通体金镶玉绕，簪头是一个福字，中间缀着一颗龙眼大小的明珠，光彩照人。
　　翩婷的身孕已经是近三个月了，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调养，胃口恢复了许多，已不似初有孕时的憔悴之态，恢复了之前的娇艳丰盈，眉梢眼角尽是喜意。
　　因为有孕，翩婷本来要被晋封为贵人，只是又逢中秋，宫中筹备中秋夜宴已经忙碌非常，因此皇后亲口晓谕翩婷，等到中秋之后，就安排她的册封典。翩婷本来有些不乐意，但是纤尘私下里安慰她说这正是体现皇上皇后对于她晋封的重视，翩婷细想也似乎是如此，便又转嗔为喜，安安心心地等待中秋之后的册封。
　　襄阳长公主身为皇姐之尊，地位尤其与众不同。她凤目流转，遍看了殿内，向夏元熙笑道：“数月未见，皇弟的后宫中又多了数位绝色，令人眼前一亮呢。”
　　夏元熙笑道：“有几位是这一回选秀新入宫的美人才人，难怪皇姐还未见过。”
　　皇后也带笑道：“本宫为皇姐引荐。”说着，抬手指了一指，道：“这一位妹妹是婷美人，不久就要晋封为贵人。”
　　翩婷立起身，福了一福，道：“嫔妾狄氏，见过襄阳长公主。”
　　襄阳长公主含笑道：“本宫早就听说皇弟有喜，有一位新入宫的美人已经怀了龙裔，原来就是这位婷美人了。果然是有福之相，一定能为皇弟再添一位皇子。”
　　翩婷的笑容中有两分得意又有两分自矜，点头道：“多谢长公主。”
　　翩婷位次之下就是采薇，襄阳长公主看了半晌，向一旁的房陵长公主疑惑地问道：“本宫看着这位梅美人，很有几分眼熟，却偏偏想不起是什么时候见过的了。皇妹可有印象吗？”
　　房陵长公主是皇帝的幼妹，今年不过十八岁，是先皇的尹婕妤所出，尹婕妤因难产而死，房陵长公主自幼在太后身边长大，去年才赐婚潞国公的三子，也就是宇文昭仪的弟弟。现今驸马跟随潞国公在西北边陲戍守，房陵长公主独自留在京中。
　　听襄阳长公主如此问，房陵长公主抿嘴一笑，道：“皇姐见多识广，都想不起来，妹妹更是不知道了。或许是梅美人容颜可亲，皇姐才觉得似曾相识吧。”
　　襄阳长公主眉梢微蹙，还在苦苦思索。
　　皇后不动声色，只是笑道：“房陵妹妹说得很有道理。皇姐府中也有不少绝色，襄阳长公主府上的歌姬舞姬在京师可是大大有名，或许真是人有相似，也未可知。这一位是慧美人，皇姐看看，可还觉得似曾相识吗？”
　　襄阳长公主果然移开了心思，颔首道：“本宫听闻慧美人秀外慧中，还曾在玉华宫中制伏了烈马狮子骢，今日一见，也是名下无虚呢。”
　　纤尘不卑不亢，浅浅一笑，施礼道：“多谢长公主赞誉。”
　　纤尘抬起头，却看到对面的另外二人也都向她看来。晋陵王夏元舒的神情和那一日在太液池畔初见时没什么两样，微微含着温和从容的笑意，而临川王夏元昭唇边的笑容却似乎带着一丝戏谑嘲弄之意。
　　纤尘连忙低下头，心中升起几分气恼。每一次见到这兄弟二人都似乎让她的情绪起伏不定，也不知是为了夏元舒那似乎让人无处遁形的从容目光，还是为了夏元昭那玩世不恭的戏谑笑意。
　　待到庆美人、妍才人、玉才人等也都一一见过，襄阳长公主这才笑道：“本宫只觉得个个都好，都不知赞哪一位才是了。”又向夏元熙道：“皇弟后宫如此，真是如珍宝陈列，熠熠生辉，这是皇上之福，也是我大夏之福。”
　　夏元熙心头大畅，朗声笑道：“皇姐从来都是妙语如珠。”
　　众位皇亲国戚一边说笑着，一边见一队队歌姬舞姬鱼贯而入，一时间清歌妙舞，纷陈在宴前，又有侍宴的宫娥捧酒献菜，好不热闹。
　　夏元熙有了两分酒意，带笑向夏元昭问道：“不知九弟近日又有什么让人耳目一新的诗篇佳作？朕很是期待啊。”
　　夏元昭笑道：“皇兄此言，臣弟当不起。皇兄自己就是文武双全，无人能及，修仪娘娘也是京师闻名的才女，臣弟哪里敢班门弄斧呢？”
　　夏元熙哈哈一笑，道：“朕政务缠身，已有多年没有吟诗作词了。”
　　夏元昭笑道：“臣弟倒是日日无所事事，不过就是喝酒胡闹罢了。”
　　夏元舒暗暗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九弟能做一个富贵闲人，诗酒自娱，也是难得的福气。”
　　夏元昭扬袖举杯，带着两分狂态，道：“醉乡路稳最堪宜，臣弟乐不知返。”
　　夏元熙向身边的皇后笑道：“你瞧瞧老九这个样子，唯恐不够他的酒喝。”
　　皇后柔声笑道：“今日备下的桂花醇、女儿红、竹叶青，都是百年陈酿。九弟若是喜欢，每样都送两坛去临川王府。”
　　夏元昭站起身，一躬到地，道：“多谢皇嫂体贴。”
　　皇后笑道：“九弟实在是‘是真名士自风流’。”
　　夏元昭笑道：“臣弟不过是多喝几杯酒，不敢以风流自居。倒是五哥，自在逍遥，风流而不为人知。皇嫂可知五哥的别院深得天下名园之妙，遍植奇花异卉，最近又刚刚起了一座楼，就在群花深处，实得春赏花，冬观雪，遍览四季美景的妙诣。”
　　皇后向夏元舒道：“不知五弟此楼何名啊？”
　　夏元舒从容答道：“此楼刚成，还未命名。既然皇嫂问起，臣弟恳请皇兄皇嫂赐名题匾。”
　　夏元熙向皇后笑道：“既然五弟这么说，就有劳皇后了。”
　　夏元昭抚掌笑道：“妙极。皇嫂的字堪称京中一绝，书临颜柳，兼具二者之长，能得皇嫂题字，五哥这楼中美景必将更见生辉。”
　　夏元舒微笑道：“是蓬荜生辉才对。”
　　皇后脸上现出淡淡红晕：“本宫只得尽力一试，希望不负五弟和九弟的赞誉。”
　　为了皇上可能一时兴起作诗题字，后殿早已备下了笔墨纸砚伺候，听闻皇后要题匾，连忙有两名内侍抬来一张几案，又有宫女展纸研磨。
　　皇后来到几案前，微一沉吟，向夏元舒笑道：“前人有诗云‘小楼一夜听春雨’，本宫素喜此句清新可喜。五弟这楼就名为‘听雨楼’吧。”说着，已经挥毫而就。
　　两名宫女一左一右将题字的纸从几案上小心移过来，先捧到皇上面前。夏元熙一见，微微一怔，转头看向皇后。
　　皇后笑道：“臣妾的字还没退步吧？”
　　夏元熙笑了一笑，道：“皇后的字是愈发进益了。”他微一沉吟，一时间也没命宫女将皇后的题字给晋陵王送过去。
　　宇文昭仪适才听晋陵王和临川王赞誉皇后，唇边一直带着一丝不屑的笑意，此时忽然开口道：“本宫倒要瞧瞧皇后这令两位王爷都赞不绝口的墨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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