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姊妹两个正说笑着，宫女进来禀报：“梅美人和慧美人来看望婷美人。”
　　翩婷忙道：“快请进来。”
　　采薇和纤尘走进来，后面跟随的桃叶和掬香手里都捧着东西。
　　晓妍站起身，笑着迎上前去：“采薇姐姐，纤尘姐姐，两位姐姐难得一起来了，真是凑巧呢。”
　　翩婷也作势要起身相迎，纤尘连忙快步上前，按住她的手：“翩婷姐姐快别起来。姐姐本来身子就弱，现在又怀着身孕，更该好好多歇着才是。”
　　翩婷抿嘴一笑，也就仍然在榻上斜倚着。
　　采薇问道：“晓妍妹妹昨日在宴上说的，翩婷姐姐这些日子来都胃口不振，今日可好些了没有？”
　　翩婷道：“可还是那么着，时常觉得胃里面反酸，饭菜看着都觉得油腻腻的，摆上来看着反而觉得有些作呕，干脆不让他们摆了也就罢了。”
　　采薇轻叹道：“翩婷姐姐实在是辛苦。不过孕育子女，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翩婷姐姐就算是为肚子里的龙裔着想，也该撑着吃些东西才是。”
　　晓妍道：“今儿一早，姊姊只吃了两块点心。吃些甜的软的，倒像是克化得动似的。”
　　采薇笑道：“这可巧了，我亲手做了两样点心给翩婷姐姐送来，姐姐不妨试试。”
　　采薇说着，桃叶已经捧了提盒过来，采薇揭开提盒，取出两碟点心。
　　一个缠丝玛瑙碟子里面，盛着藕粉桂花糖糕，洁白晶莹有些半透明质地的软糕里面，掺着点点柔黄的糖桂花，犹自冒着热气，融暖的糕饼香味夹杂着馥郁的木樨香气，扑鼻而来。另一个白玉荷叶碟里面盛着莲蓉千层酥，金黄酥脆的层层酥皮，中间裹着新鲜莲子碾细磨出来的莲蓉，用蜜糖调过滋味，清甜得恰到好处。
　　翩婷瞧了，笑道：“采薇妹妹手巧心细，连这碟子都配得恰到好处，看了就让人忍不住想尝尝。”
　　采薇笑道：“这个妹妹可不敢贪功。是刚才纤尘妹妹去连月馆寻我一同来看望姐姐，我正在准备把这刚做出来的点心给姐姐送来，纤尘妹妹瞧了，说这样搭配才好看，选了这两个碟子。”
　　翩婷点头笑道：“原来是纤尘妹妹的慧心。”
　　说着，翩婷取了一块桂花糖糕，咬了一口，果然觉得桂花香气沁人心脾，柔软香甜，但又不觉得太过甜腻。翩婷本来就因为食欲不佳，这一日也没吃多少东西，此时尝得这桂花糖糕如此清香可口，忽然有了些胃口，慢慢地竟然将这一块糕都吃了下去。
　　晓妍急忙命画影送上热茶，让翩婷送送，一面向采薇笑道：“没想到采薇姐姐的厨艺这般高明，这几日来，姊姊还是头一回一气吃下了这么些东西。”
　　采薇道：“翩婷姐姐喜欢，我每日做了送来就是。”
　　晓妍让画眉将两碟点心摆在几案上，以备翩婷想吃东西的时候用。
　　纤尘命掬香上前打开手上的锦盒，晓妍见了，不由得“啊”了一声，连忙让掬香捧给翩婷看。
　　原来锦盒中装的不是别的，两个镌刻着花朵的晶莹剔透水晶瓶，正是刚才翩婷和晓妍姐妹俩说起来赞不绝口的南诏贡品花酪，只是和翩婷得的乳白的栀子花酪不同，一瓶浅碧，另一瓶柔白，小小的鹅黄签儿上分别写着绿萼花酪和茉莉花酪。这两瓶花酪虽然都密封着，可是锦盒一揭开，那股淡雅清冽的花香已经悠悠飘了出来。
　　翩婷瞧着这两个瓶子，只觉得爱不释手，只是还要与纤尘客套几句，笑道：“这是皇上赐给妹妹的，妹妹怎么好转赠我呢？”
　　纤尘轻轻一笑，道：“那时候皇上还不知姐姐身怀有孕，如果知道，只怕还要多赐姐姐几瓶呢。自从得了皇上这恩赐以来，妹妹总也没用到，所以至今这两瓶花酪还是没开过封的。昨日听说姐姐畏热怕暑，正是适合用这个。所以回去就让掬香找出来了，今日趁早给姐姐送了过来。”
　　翩婷半是含羞半是得意地一笑，只和纤尘客气了几句，也不再推辞。
　　晓妍道：“昨日姊姊得的那瓶，打开盖子，就像置身于栀子花丛中了一般。纤尘姐姐送来的这两瓶，一瓶是绿梅的，一瓶是茉莉的，岂不是就如同一座梅林和一片茉莉花海了吗？我倒是想打开闻闻才好。”
　　画影在一旁笑道：“这两瓶都还密封着，只怕打开不容易呢。昨儿那瓶，还是奴婢和画眉费了好大劲儿，从小厨房找来小银刀，才启了来的。小主要是想打开瞧瞧，奴婢和画眉再去想办法。”
　　晓妍笑道：“那就罢了。我不过是一时好奇，也没什么大要紧。你们先收了这两瓶下去吧，等那瓶用完了，再开一瓶给姊姊用。”
　　纤尘道：“这是南诏进上来的东西，千里迢迢的，封得严谨些，大约也是为了让押送贡品的人少些嫌疑。”
　　画影将两瓶花酪收了下去。
　　这边翩婷、采薇、纤尘、晓妍四人又坐着说了些话，虽然大家表面上都还语笑晏晏，似乎与初入宫结为姐妹之时没有什么两样，可是人人心底均知毕竟世易时移，与那时的天真烂漫已不能同日而语，别人还罢了，纤尘却未免有两分黯然。
　　小宫女忽然来报：“启禀几位小主，皇上来了。”
　　众女闻言，一齐起身准备迎接皇上，连在榻上倚着的翩婷，也由画影扶了，拢了拢鬓发，站起身来。
　　夏元熙带笑步入结绮阁，一见诸女，不由得怔了怔，转而笑道：“今儿结绮阁倒是热闹得紧。”
　　诸女施礼道：“嫔妾见过皇上。”
　　夏元熙急忙拉起当先的翩婷，叮嘱道：“不是叫你不要再施大礼了吗？”又向其余三女道：“你们也都起来罢。”
　　夏元熙先坐下，又笑道：“朕来之前，你们又在聊些什么呢？这么热闹。”
　　翩婷笑道：“嫔妾身子不大舒服，采薇妹妹和纤尘妹妹来看望嫔妾。采薇妹妹带了自己亲手做的糕点来，纤尘妹妹将皇上赐的两瓶花酪转赠给嫔妾，嫔妾十分感激呢。”
　　夏元熙“哦”了一声，向纤尘含笑颔首道：“难为你想得周到。”
　　纤尘只是浅浅一笑，起身道：“嫔妾等来了也有些时候了，正想向翩婷姐姐告辞。皇上来了，陪着翩婷姐姐说些话儿，嫔妾等也要告退了。”
　　采薇也站起身，道：“嫔妾告退。”
　　夏元熙目光落在纤尘脸上，又看了看采薇，神情一凝，似有些不舍之意，低头想了想，又笑道：“你们去吧。”
　　采薇与纤尘一同离开结绮阁，走出了些距离，采薇侧头瞧了瞧纤尘，忽然轻轻一叹，道：“身为天子，哪个不是后宫三千粉黛，雨露遍泽六宫的？从前，纤尘妹妹也劝过我，现在纤尘妹妹也该想开些。”
　　纤尘想起从前采薇失宠时，自己曾经劝过她要想开些，可是今时落到自己身上，虽然并未失宠，只是瞧着夏元熙对翩婷关怀备至，已经觉得心中百感交集，酸楚难言。想起在萦碧居月夜窗下夏元熙握着自己的手，在耳畔絮絮低语，种种温柔举止，桩桩悉心安排，现在想来反而有些黯然神伤。
　　采薇细看她神色，心下恍然，不由得淡淡一笑，又有些伤感：“妹妹是对皇上动了真情，所以才有今日的伤情。可知在宫中，这样的事是避免不了的，纵然今日不是婷美人，也会是宇文昭仪、欣婕妤、丽贵人，只能自己想得开些。谁让你我的夫婿是皇上呢？”
　　纤尘回头看向采薇，问道：“难道采薇姐姐一点都不伤心吗？”
　　采薇凉然一笑，道：“有心才有得伤。我的心并不大，用在了这处，就用不在那处了。”
　　纤尘听她这话，似乎对皇上竟是无心无情，从前心里就存着的一点疑心，不由得又大了些。
　　采薇幽幽一叹，道：“在这宫里面，我只是不想失宠，只因为我不想沦落为别人脚底的贱泥。但是，我并不想失掉自己的心。如果需要用自己的心去换这份恩宠，我宁可不要。”
　　一瞬间，采薇脸上现出一种悲伤、决然、幽怨种种情感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神情，可是不过片刻，这神情又消失不见。
　　采薇只是向纤尘笑道：“话说回来，别看皇上对宇文昭仪、对婷美人都好，可是待妹妹却是与众不同的。妹妹细细想去，自然是知道的。”
　　见纤尘垂首不语，采薇笑叹道：“妹妹这么个聪明人儿，从来都是妹妹点醒我，今日我也多嘴说妹妹几句。妹妹百伶百俐，只是对皇上动了真情，才未免看不透，掩饰不得。以后妹妹纵然是真伤心，可也别露出来，只管敷衍着她们些，也就罢了。”
　　纤尘想起采薇自失宠又再得宠后，对狄家姊妹都有些淡淡的，今日里看望怀了龙裔的翩婷，却透出一片由衷的热心，教人没有半点疑心是假意。
　　采薇仰起头，看着枝叶繁茂的杏树梢头，早已结满了一个个金黄的杏子。
　　采薇瞧着瞧着，唇边忽然微微透出一丝笑意，悠然地道：“杏子熟了，可是这个时节，不过是一场风雨，就都得被打落在地上，也不知能不能有运气吃得到那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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