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宇文昭仪酒量不俗，可是这么一盏一盏喝下去，纵然是铁打的人儿也受不住。
　　皇后瞧了瞧，向皇上笑语道：“皇上又添龙裔，昭仪妹妹可是真心为皇上高兴呢，都喝成了这个样子。”
　　夏元熙向宇文昭仪看了一眼，脸上神色也不见有什么改变，只是淡淡地道：“昭仪醉了，早些送她回相辉楼吧。”
　　皇后点头应是，吩咐宇文昭仪的侍女珍珠、琥珀扶自家娘娘回去，怕她们料理不过来，又命自己身边的琴韵、箫韵也跟着去相辉楼照应一番。
　　珍珠和琥珀领命，搀扶着宇文昭仪出了玉华殿上了步辇，琴韵、箫韵带了一干宫女内侍跟随，一路回到相辉楼中。这一边玉华殿上，人人称颂皇后娘娘考虑周到，待嫔妃们宽和仁厚。
　　到了相辉楼中，珍珠和琥珀服侍宇文昭仪躺在榻上，向琴韵、箫韵道过谢，琴、箫二女回去向皇后娘娘复命不提。
　　琥珀去准备解酒汤，珍珠连忙服侍宇文昭仪卸了簪环钗钏，宽了外面的大衣裳，只余下里面桃红素缎的轻软小衣。
　　琥珀捧了一碗解酒汤来，只见宇文昭仪斜倚在床头，双目似睁非睁，面如桃花酡红，本来就是艳如三春桃李，这醉酒后眉梢眼角更添了万种风情。
　　琥珀低声道：“解酒汤来了，娘娘请用些个吧。”
　　宇文昭仪曼声道：“本宫又没有罪，喝什么劳什子醒酒汤啊。”
　　珍珠道：“娘娘就当是心疼奴婢们，用一些吧。”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宇文昭仪忽然怔怔地落下泪来，道：“清醒又怎么样？醉了又怎么样？有些时候，还不如醉了好，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什么都不用理了。”
　　珍珠和琥珀都是跟随宇文昭仪多年，从未见过自家娘娘这个样子，互视一眼，都有些惊惶。
　　珍珠连忙取了帕子过来，递给宇文昭仪，道：“娘娘还请放宽心些。”
　　宇文昭仪也不接帕子，只是一把握住珍珠的手，道：“本宫知道，宫里面多有人背地里议论本宫厉害，容不得人，可是谁能知道本宫的苦楚？本宫能在紫宸宫里面安身立命，不过是因为外有父亲兄弟威震北疆，内有皇上的宠爱，再加上本宫威慑六宫，才有了今日。本宫哪里敢松懈一时半刻呢？”
　　珍珠含泪道：“奴婢们都知道娘娘虽然嘴上厉害些，心里却是好的，待奴婢们一向都是极好的。”
　　宇文昭仪只是怔怔地道：“但凡本宫能有个一儿半女，哪怕就像谢修仪那样有个夕岚公主，承欢膝下，本宫也是有了日后的指望，就算洗净脂粉，安安静静地度日，本宫也是心甘情愿的。”
　　说着，宇文昭仪已经泪如雨下。
　　珍珠和琥珀也都陪着落下泪来。
　　琥珀哭道：“娘娘快别伤心了。娘娘深受皇上宠爱，生一个聪明可爱的小皇子，是早晚的事。只求娘娘宽心，好好静养身子，以后好日子还长着呢。”
　　宇文昭仪眼泪直如珍珠断了线一般，道：“本宫已经侍奉皇上五年，肚子仍然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皇后、淑妃、谢修仪、谨婕妤她们都有了或儿或女，但是她们在宫里的资历都比本宫深厚，本宫也没什么好说。如今竟连刚刚入宫的婷美人都有了身孕，本宫还有什么指望？”
　　珍珠也含泪劝道：“娘娘别这么说。生儿生女不过是天意时机凑巧罢了。娘娘只要放宽心，日后必能一举得男。太医们每每来给娘娘诊脉，不也都是说娘娘玉体康健，不用担心子嗣吗？”
　　珍珠和琥珀正在苦苦开劝，忽然有小宫女进来禀报，说是谨婕妤来探望娘娘。
　　宇文昭仪泪渍未干，忍不住冷笑道：“让她省省这个心吧。她不过是见大皇子不受皇上待见，想着替大皇子攀上个好靠山罢了。皇后和德妃都有亲生的儿子，她哪里攀得上？所以千方百计想寻本宫的门路。大皇子被她养得文不成武不就，如今都十岁了，连篇文章都讲不清楚，本宫也很看不上眼。快让她退了去。”
　　小宫女嗫嚅着，退下去又不是，直接去回也不是，只是偷眼看着珍珠和琥珀。
　　珍珠只得低声道：“去回婕妤娘娘，就说昭仪娘娘已经睡下了，请婕妤娘娘改日再来吧。”
　　小宫女这才答应着去了。
　　不过一盏茶时分，那个小宫女又回来，道：“玉才人来看望娘娘。奴婢是否也回说娘娘已经睡下了？”
　　宇文昭仪这时已经饮罢醒酒汤，又把解酒石拿来在舌头下含了一阵，身上略觉得好了些。听了小宫女的回禀，想了一回，道：“玉才人的父亲左翊卫田将军是本宫父亲潞国公手下的大将，一向很是倚重。玉才人一直住在景明宫，也算是本宫的人，本宫见她侍奉本宫也还小心谨慎。也罢，让她进来吧。”
　　不多时，玉才人田玉芝已经进了来，施礼道：“嫔妾见过昭仪娘娘。”
　　宇文昭仪道：“你坐吧。本宫身上不大舒服，也短些精神，你一切随意即可。”
　　田玉芝忙道：“娘娘太过客气了。嫔妾当不起呢。”
　　田玉芝落了座，又谢过珍珠端上的香茶，捧着茶盏，只听宇文昭仪道：“今日里皇上设七夕夜宴，诸宫姐妹都奉召侍宴，怎么妹妹倒有空出来了？”
　　田玉芝道：“回昭仪娘娘的话，玉华殿的筵宴已经结束了，姐妹们也都散了。”
　　宇文昭仪“哦”了一声，又道：“纵然如此，今日里是婷美人的大喜之日，现在想必宫里的姐妹们倒有多一半往结绮阁那里贺喜去了，玉妹妹倒是多情，还想得到来相辉楼。”
　　田玉芝赔笑道：“昭仪娘娘说的哪里话来？嫔妾的父亲一直深承潞国公大将军的知遇之恩，自幼就嘱咐嫔妾有朝一日要报答才是。而且嫔妾自从入宫以来，多承娘娘照拂，嫔妾一直感念娘娘深恩，为娘娘做牛做马都是情愿的，这点子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宇文昭仪点头道：“玉妹妹倒真是个有情有义的爽快人儿。这宫里面受过本宫恩惠的人不知有多少，现在可不是都上赶着去巴结别人去了？”
　　田玉芝忙劝道：“昭仪娘娘不必伤心。昭仪娘娘是大富大贵之人，皇上如今甚是倚仗潞国公，昭仪娘娘在后宫中的位份也远不止如此呢，又何必为眼前这些人和事伤神？更何况，”田玉芝神秘一笑，身子往前略倾，低声道：“怀上了身子又算什么本事？也不看看她有没有那份福气能生得下来，那才叫本事呢。”
　　宇文昭仪双目凝视田玉芝，忽然一笑，向身旁的珍珠道：“去叫小厨房准备几样点心，本宫有些饿了，也请玉才人在这里用些茶水点心慢慢说话。”

　　结绮阁中，翩婷和晓妍两姊妹瞧着侍女画影和画眉整理着案上堆积如山的贺礼，脸上尽是盈盈的喜气。
　　晓妍笑道：“姊姊如今可是宫里面首屈一指的红人了，本来就受皇上宠爱，现在又有了身孕。这么多位高权重的娘娘都送来了贺礼，连皇后娘娘都说了，一回紫宸宫，就册封姊姊为贵人，等到生下皇子，晋封婕妤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翩婷含羞带笑，道：“晓妍你这话也就是在咱们宫里说说罢了，可千万别出去说。要不可不是被人笑咱们得意忘形了吗？”
　　晓妍笑道：“就算得意些，别人又敢怎么样？姊姊现在肚子里面可是揣着位皇子呢。”
　　翩婷手抚着腹部，轻轻叹道：“这个孩子来得也真是时候。这几日来，皇上也不曾召幸我，我还道皇上已经厌倦我了，谁料到恰好又有了这个孩子。如若真的能是位皇子，你我姊妹在宫里面总算是有了倚靠，咱们狄家也能保几辈子的富贵荣华了。”
　　晓妍道：“姊姊是多虑了。皇上不过是刚得了慧美人，正在新鲜劲头儿上，所以在萦碧居多留连几日罢了，姊姊毕竟还是皇上心坎儿上的人。就看今日，皇上知道了姊姊有了身孕，可是有多高兴，连自用的花酪都赏了姊姊。”
　　翩婷道：“这花酪也真真是好东西，那么一点子调到水里面，那水里就清香四溢，就像进了栀子花丛一般，光是闻一闻，也觉得暑意全消。刚才画影调了一碗莲子羹，我也能吃下几口了。只是就这么一罐，也不知能用到几时，倒有些舍不得用了。”
　　晓妍笑道：“姊姊若是喜欢，回头跟皇上求了，让皇上下旨命南诏多进贡几罐，只留给姊姊用，也就是了。”
　　翩婷掩口笑道：“晓妍你这话真是孩子气。皇上哪里能为我下旨管南诏要这个呢？岂不是失了咱们上国风范？”
　　晓妍道：“那也未必。皇上心疼姊姊，心疼姊姊肚子里的皇子，就算比这个更难得的，哪怕是天上的星星，说不定也取了来堆在姊姊面前呢。”
　　翩婷虽然埋怨晓妍想得简单，听她这么说，心里也觉得很是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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