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掬香满心欢喜地道：“小主这一回可真是苦尽甘来，总算是出了头了。”
　　澜月也笑道：“未曾侍寝就晋了位份，奴婢在宫中这么些年，耳闻目睹，小主可是头一份呢。”
　　纤尘心中忧喜参半，又有几分不真实感，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想起那时夏元熙的目光，心头更是百感交集。
　　澜月悄声笑道：“不过小主用了驯马这法子一举博得皇上青眼，实在也是险极。适才奴婢心中实实是为小主捏了一把汗。”
　　纤尘定了定神，这才答道：“那时我也没想着用这法子去争宠，只是这狮子骢如此神骏，若真是让宇文昭仪如此那般毁了这匹马，岂不是暴殄天物吗？所以一时情急，才贸然出头。引得人注目，也算不得好事。”
　　掬香道：“没想到宇文昭仪那样的法子都能想得出来。当时奴婢看着，谢修仪、婉婕妤、婷美人、梅美人这几个平时就柔弱的小主，脸都吓得变了色。亏得皇后娘娘还夸赞宇文昭仪刚毅果敢。”
　　纤尘冷然一笑，道：“你道皇后娘娘这是在夸奖宇文昭仪吗？这说得好听了，是刚毅果敢，如若换一种说法，岂不就是心狠手辣？”
　　澜月点头道：“皇后娘娘在宫中多年，虽然宇文昭仪借助朝中潞国公府的势力，在宫中也一时风头无两，却始终不能压过皇后去，可见皇后也自有她的一套办法。”
　　掬香笑道：“反正无论皇后和宇文昭仪怎样争斗，今日里总是咱们小主占了先，皇上对待咱们小主啊，那可是另眼相看的。”
　　纤尘低了头，声音极低极低地道：“他另眼相看的是我吗？”
　　澜月和掬香都未听清，刚想询问，忽然见从外面走进来一行人，当先的正是皇上身边的内侍总管王怀义，后面跟随的是高太平和另一名小内侍。
　　王怀义满面笑容，道：“小的见过慧小主。”
　　纤尘含笑点头道：“王内侍不必多礼。”
　　王怀义笑道：“小的奉皇上之命，给慧小主送东西来了。”说着，手一扬，身后的高太平和另一名内侍将手中的托盘捧上来，王怀义又赔笑道：“这是蜀州进贡的含春罗，还有内廷工匠新打出来的一对郁金点翠蝴蝶穿花步摇，都是时新的花样，宫中别的小主都还没得，皇上先命给小主送来了。”
　　纤尘笑道：“请王内侍回去转告皇上，我这里谢恩了。”又向澜月颔首道：“收了吧。”
　　纤尘从一旁的梨花木雕漆的小盒子里抓了一把金瓜子，放在掬香手里：“这一点心意，就请王内侍喝茶吧。”
　　掬香把这一把金瓜子交到王怀义手中，王怀义更是满脸堆笑，道：“多谢慧小主赏赐。”
　　纤尘只是微微颔首，再无别的言语。
　　王怀义正要告辞，掬香见纤尘没有别的话说，心中着急，忍不住道：“请问王内侍，皇上可有传旨，什么时候过萦碧居来呢？”
　　王怀义一怔，只得苦笑道：“皇上只是命小的来送东西给慧小主，别的什么都没说。姑娘问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哇。”
　　纤尘道：“掬香，别难为王内侍。”
　　掬香只得退了回去，王怀义连忙带着人走了。
　　这一边，掬香嘟着嘴，颇带着些怨气，道：“皇上又晋小主位份又赏东西的，可是却不传召小主，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纤尘只是低着头，好一会儿，才轻轻叹道：“近乡情怯，也是人之常情。皇上贵为天子，终归也是个人哪。”
　　澜月和掬香听这话都不是太明白，可是见纤尘意兴阑珊，也不敢细问，只是对视一眼，便都悄悄退了下去。
　　纤尘发了一回呆，澜月又前来回禀晚膳已经备好了。纤尘用过晚膳，读了几页书，想了一阵心事，又沐浴过。湿发拧得半干，松松地挽了一个慵妆髻，只用一根碧玉簪绾住。因为贪凉，身上也只穿了一件家常的月白轻衫，坐在檐前的栏杆旁，瞧着那翠竹和芭蕉叶子在夏夜的微风中轻轻摇摆。
　　纤尘心中百转千回，却是全然说不出的心事，忽然又命掬香把碧玉笛取了来，凝神想了想，横笛在唇边，低低地吹了一曲《有所思》：
　　“谁言生离久。
　　适意与君别。
　　衣上芳犹在。
　　握里书未灭。
　　腰中双绮带。
　　梦为同心结。
　　常恐所思露。
　　瑶华未忍折。”
　　（注：《有所思》，南北朝萧衍诗作。）
　　她的心意全在这笛上，细想这曲中深意，也难免自伤。一时间笛曲已终，余音犹且袅袅，纤尘仍未抬头，只是微合双目，心中来来回回想的只是“常恐所思露，瑶华未忍折。”
　　忽然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纤尘一震，猛然抬起头，向后望去。
　　只见夏元熙一身青衫，正站在她的身后，与上次他来萦碧居时不同，双目中并不见如何深不可测的天威，反而如白日里在试马场时一般，百炼精钢都似已化为绕指柔情。
　　纤尘急忙站起身来，要施下礼去。夏元熙一把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又轻轻摇了摇头，道：“不必多礼了。朕喜欢你就像刚才那样。”
　　纤尘低下头，道：“皇上来了，怎么也没人来禀报？可知萦碧居的内侍宫女们也都躲懒了。”
　　夏元熙笑道：“这倒别冤枉了他们，是朕不让他们禀报的，朕只是想悄悄地进来瞧瞧你。”
　　纤尘低声道：“皇上并没传旨要来。嫔妾也未梳妆打扮，实在不成个样子。”
　　夏元熙轻轻笑道：“你这样很好。”他停了停，忽然又笑道：“你就是因为朕不来，所以才‘常恐所思露，瑶华为忍折”吗？”
　　纤尘双颊飞红，只是低着头，却未答言。
　　过了半晌，夏元熙忽然深深叹息一声，道：“朕其实今日并不想来，朕还没有想好要怎样待你，应该怎样待你。刚才朕本来是想去瞧瞧淑妃，也不知怎地，就往萦碧居这边来了，恰好在外面听见这《有所思》，朕忽然觉得，朕不能不来。”
　　纤尘抬起头来，望向他的眼睛，只见他眼中有一点点无奈，一点点自伤，却有更多的怜爱，更多的痛惜。
　　望着望着，纤尘的眼中渐渐泛起一层泪意，眼前皇帝年轻英朗的脸也渐渐模糊了。
　　夏元熙伸手轻轻替她拭去，低声笑道：“你驯服狮子骢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坚韧不拔，柔情似水，到底哪个是真正的你呢？”
　　纤尘抿了抿唇，道：“心之所向，情之所在，自然哪个都是真的。”
　　夏元熙凝视着她，良久良久，忽然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向屋中走去。
　　纤尘一震，叫也不是，挣扎也不是，只得将头埋在他的怀中。从鼻端传来的男子清新醇厚的气息，是她从未有过的经验，这让她心中不由得一阵慌乱。可是在这男子气息之中又掺杂着一丝极淡的香气，纤尘知道这是惟有天子才能使用的龙涎香的气味。这香气提醒着她，她今夜的良人并非是一个普通的多情男子，而是九五至尊的天子。
　　澜月和掬香早就知道皇上来了萦碧居，刚才见皇上和自家小主相谈，不敢打扰，因此都躲在屋子里面，只是侧耳细听动静。忽然见皇上抱着自家小主进了来，她们慌得连忙给皇上请安，又打起珠帘请皇上进去。见皇上进入内室，又急忙一层层将两边金钩挽住的红罗帐放了下来，再一同退出房来。在房门口，二人相视一笑，既为小主喜悦，又都放下了心上的一块大石，这才各按职司，退下去不提。
　　夏元熙抱着纤尘一路进了内室，再轻轻放到榻上。只见她双目闭得紧紧的，长睫如蝴蝶翅膀般微微颤动，显见得又是紧张又是慌乱，双颊早已是桃花一般的颜色，心中的怜惜之意不由得油然而起。
　　纤尘好半天没觉得有什么动静，这才轻轻张开眼睛，正好对上夏元熙黝黑深沉的双眸。
　　他伸手拔下她发上的碧玉簪，如瀑黑发散了一枕，衬着如玉肌肤，如火双颊，本来清丽的容颜，此刻看来竟是惊心动魄的冶艳。
　　纤尘忽然想起绿绮姑姑来教导她宫中礼仪时，也有曾讲过该如何服侍皇上。虽然当时出于少女的羞涩，有许多细节她也半懂半不懂，现在却也依稀略有个影子。想到此处，她伸手去解自己的衣带，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夏元熙伸手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别怕。”
　　他缓缓解开她的衣带，罗衫褪下，露出冰肌雪肤。他轻轻抚上她的肩膀，那本来如羊脂白玉一般的肌肤，在他的轻抚下立刻泛起一层红玉髓一样的颜色。
　　夏元熙深深叹息一声，俯在她的耳畔，用极低极低直至低不可闻的声音道：“朕……我等了这么多年……”
　　纤尘尚未听清，更不待她细想，夏元熙已经吻上她的耳珠，更一路吻下去，灼热的唇一路将她点燃，让她也不能再细想。
　　红罗帐外，八宝琉璃灯的灯影摇摇，映照着这清凉夏夜里的无边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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