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那牧监连忙上前阻拦：“小主不可。这匹马是前些日子大宛刚进贡上来的，虽说是宝马良驹，但是性子极烈，这几日已经伤了好几个马夫，若是伤了小主，卑职可是罪该万死了。况且，”牧监顿了一顿，又低声道：“这是进贡来的马，皇上还没来得及细看，这……，实是还骑不得啊。”
　　纤尘听了，点了点头，道：“这位大人说得有理。”
　　掬香这才作罢，道：“那就由你给我们挑两匹马罢。”
　　牧监应承了下来，不多时牵了两匹马出来。这两匹马一匹是栗色的，另一匹却是枣红马，虽不及那匹白马神骏，却也非凡马可比。
　　纤尘笑道：“多谢大人。”
　　那牧监见她言辞客气，心中也有几分高兴，笑道：“姑娘不必谢，这些是卑职的分内之事。”
　　纤尘和掬香上了马，还没等策马而行，忽听得身后有人喝道：“且慢。”
　　掬香回头一看，从远处驰过来一匹马，马上是一名顶盔贯甲的将军。这马奔到近前来，牧监叫了一声“李校尉”。
　　那将军只是微微一点头，已经跳下了马，向掬香一抱拳，道：“敢问小主是要骑马吗？”
　　细看时，只见此人一身戎装，头上的鶡冠，象征着此人羽林军的身份，面部轮廓峻削，虽然在施礼问话，双目之中却仍流露着冷冷的神色，微微上扬的唇角抿出刚毅的轮廓。
　　（注：《后书舆服志》：“虎贲、羽林皆鶡冠。鶡者，勇雉也，其鬬对一死乃止，故赵武灵王以表武士。秦施用之。”因为羽林军比一般军士战斗力强，是精锐部队的关系，在地位的等次上较其它兵士更高，因此统一戴鶡冠。）
　　掬香略微有些不知所措，知道这羽林军校尉和刚才的牧监一样，因为自己身上的衣衫质地高贵，剪裁精良，而将自己误认为是小主。她偷眼看了看一旁的纤尘，却见纤尘控着缰绳，扭头装作在看别处，显然也不欲管这眼前的事。
　　掬香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只是想骑马在这附近兜一圈，怎么？都不行吗？”
　　那羽林校尉语调平平地道：“按例，宫中的娘娘和小主要骑马，都该有千牛卫随行，以防万一。小主就这样孤身策马，如果出什么意外，只恐救援不及。
　　（注：唐代禁卫军分为北司南衙，左右千牛卫是南衙卫兵，负责皇宫中的贴身守卫，羽林军是北司禁军，负责守卫皇宫。北司南衙禁卫军共同卫戍皇宫和京师，并相互牵制。）
　　掬香皱眉道：“我又不往山里去，只是在这附近策马跑一跑，又能有什么危险？”
　　那羽林校尉道：“末将冒昧了，但职责所在，不得不提醒小主。”
　　掬香怒意渐生，道：“那你就替我找出几个千牛卫来罢。”
　　那羽林校尉并不在意掬香发怒，神情仍然冷峻：“千牛卫都跟随皇上入山行猎去了。”
　　掬香满心的兴头被他打断了，越发恼怒，喝道：“说来说去，你是要拦阻我不能骑马吗？你身为羽林军哪里又管得到千牛卫的事了？越发连我也管起来了！”
　　那羽林校尉薄唇微微一抿。掬香的话牵涉到北司南衙向来的明争暗斗，他纵然从来为人冷峻，也不由得略有些踌躇。
　　掬香喝道：“还不让开？”
　　说着，她纵马扬鞭，已经飞驰出去。纤尘也纵马紧紧跟在她后面。
　　掬香奔出去一段路，这才放慢了速度，转头向纤尘笑道：“小主，他们可都把奴婢当成了您呢。”
　　纤尘笑道：“这又不是在宫里，弄错了一点半点又有何妨？再者，咱们和他们日后只怕再不会相见，错便错罢了。”
　　掬香听了，也放下心来，笑道：“奴婢和小主比赛骑马怎么样？小主的骑术是老爷亲自传授的，一向就好得不得了，只盼小主别嫌奴婢骑得太差，不屑和奴婢比。”
　　纤尘笑道：“你这丫头，这么说倒让我说什么呢？罢了，罢了，你先在前面罢。”
　　掬香粲然一笑：“多谢小主赏面。”说着，她扬起马鞭，已经奔了出去。
　　纤尘一边笑着，一边也追了上去。
　　纤尘的祖父老国公爷还在时，就亲身传授过孙子孙女骑射武艺。后来江国公韬光养晦，镇日在家无事，亲自指导儿女骑射读书，江家的女儿原本也是和男儿一样养的。纤尘和纤柔虽是女子，不指望会有征战沙场的一日，但是想着一来不过是闺阁的游戏，二来也可强身健体，再加上纤尘自幼心中要强，又聪明伶俐，这骑射也和琴棋书画一般，倒也学得似模似样。
　　纤尘自从进宫来，还从未有过这样不用思前想后、苦心筹谋的时候，所有心事都抛在脑后，和掬香一面高声笑着招呼，一面策马奔去。耳畔风声呼呼作响，山中本来就清凉，此时纵马奔驰，更觉身心舒畅。两旁的山峰树木都从眼前飞掠而过，化作一片深绿浅绿的浮光掠影。
　　也不知奔出多远，纤尘高声向前面的掬香道：“掬香，放慢些脚步吧，咱们不认识路，可别跑丢了。”
　　掬香答应一声，纤尘已经慢慢勒住缰绳，让马的速度放慢些。
　　忽然听得前面掬香一声惊呼。纤尘抬头一望，原来掬香也勒住了马，可是不知怎地，那马忽然间不安起来，一边嘶鸣一边不住倒蹄一边左右摇摆，掬香手中虽握着缰绳，身子却在马上晃个不住，眼看着就要掉下马来，口中不住地惊叫。
　　纤尘喝道：“握住缰绳，别动。”说着，已经策马赶了上去。
　　纤尘左手控着自己的马的缰绳，右手伸出去一把握住掬香的缰绳，使出全身力气，向自己这侧拉来。她策马之力，加上用力拉着，掬香的马一时间已经无法再乱摆。
　　就在这个空隙之间，纤尘喝道：“下马。”
　　掬香自幼跟随纤尘，听她命令惯了，一听她这样断喝，也来不及想该怎样做，下意识反应已经甩开马镫，从马上跳了下来。
　　纤尘刚松了一口气，忽然她自己的马也是一声嘶鸣，猛地一纵。她本来就是左手一只手控着缰绳，右手还未来得及再次握紧，而且刚才全力拉住掬香的马，用上了全身之力，见掬香安全了，又松懈下来，这时陡然间受了这颠簸，在马上再也把持不住，一头栽了下来。
　　那两匹马没了人拽紧缰绳，顿时撒开四蹄，狂奔了出去。
　　掬香吓得魂飞魄散，哭着跑了过来，一时间话都说不出来。她跑到纤尘身边，只见纤尘脸色苍白，右手撑着已经坐了起来，但是左臂却似乎动弹不得。
　　掬香刚要哭着问小主可还好，纤尘一把拽住她，将她拉到自己身后，低声道：“噤声。”眼睛却瞧着前面，神色凝重。
　　掬香含泪顺着纤尘的目光望去，不看犹可，这一看不由得魂飞天外。原来十余步外，从草丛中一条青花蛇正游弋而出，蛇身足有儿臂粗细，口中不断吐着红色的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只看它通体斑斓，闪着熠熠青光，就知道这蛇必然是奇毒无比。
　　掬香这才明白为何刚才两匹马都无故不安嘶鸣，想必是出于动物的天性，已经发现了草丛中有蛇，因此才这般失常。掬香心中虽还明白，却觉得两条腿都是软的，几乎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纤尘心中飞快地盘算着。看这蛇的形态，一旦行动起来，必定迅捷如闪电，自己和掬香就算是现在起身逃跑，只怕也未必能躲得过这蛇蹿起来的一咬，说不定还会激怒了它，就更危险了。可是若不跑，待在当地，岂不是束手待毙？
　　眼见这蛇一寸寸正向这边蜿蜒过来，纤尘再无思虑余地，刚想脱口喊一声“跑”，忽然间斜后方传来破空之声，“夺”地一声，那青蛇已经活生生地被一支羽箭钉在了地上，蛇头不住扭动，蛇尾还在用力拍打地面，扬起一阵尘土。
　　纤尘抬头一望，只见从树丛后步出一匹黑马，马上之人是一个青年男子，剑眉星目，形容清朗，穿着一身宝蓝色箭袖，马背上还挂着弓和箭壶。
　　那男子策马走到近前来，先低头瞧了瞧被羽箭钉在地上的青蛇，这才转向纤尘和掬香。
　　纤尘刚想站起身，只是微微一动，已经觉得左臂疼痛难忍。刚才她心思全在眼前的毒蛇上，顾不得胳膊如何，此时才感觉到痛，且痛得额头直沁出汗珠来，却仍紧咬牙关，没哼一声。
　　见这人策马走近，纤尘忍着疼，颔首道：“多谢尊驾救命之恩。”
　　那人却不言语，只是上下打量了纤尘一番，方淡淡一笑，点头道：“难得你有这份舍身护主之心。”
　　掬香直到此刻才回过神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过来问：“小主，小主你怎么样了？实在是吓死奴婢了。”
　　纤尘还未答言，马上那人剑眉一扬，似乎有两分诧异：“怎么？你才是小主？她是你的奴婢？”
　　掬香擦了一把眼泪，大声道：“这位是慧才人。你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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