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采薇道：“妹妹现在虽然还未得圣宠，不过是因为一直病着，未曾让皇上见到罢了。只要假以时日，这宫中的头一份恩宠只怕就是妹妹的。做姐姐的并不贪心，也不敢与妹妹争什么，只要能不像今日这般完全被摞在一旁，也就知足了。只求妹妹看在咱们结义的姐妹之情份上，能帮姐姐这一回。”
　　说着，采薇泪如雨下。
　　纤尘一边拿帕子给采薇拭泪，一边叹道：“姐姐真真是个痴人，对皇上也实在是一往情深。”
　　采薇垂泪道：“不瞒妹妹，我入宫全凭着这一点念想，如果连这个我都做不到，还不如死了干净。”
　　纤尘听采薇这话里有话，不由得一怔，心中虽然涌起若干疑团，却也知此时相问绝得不到答案。
　　沉吟片刻，纤尘身子略略向前倾，低声道：“妹妹也没什么好法子。”
　　采薇听她这么说，心头大是失望，可是忽然又听纤尘道：“不过据妹妹想来，姐姐在选秀时蒙皇上一见就赏下分外的恩宠，这其中是必有缘故的。本来姐姐宠冠六宫，陡然间又一下子失了宠，这其中也必定有些缘故。姐姐只在这两样上细细想去，只怕就明白了。”
　　采薇还要追问，纤尘已经直起身子，轻叹道：“做妹妹的是全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是自然有人明白，采薇姐姐自己若是不明白，也可以去求明白的人。”
　　采薇思前想后，似有所悟，抬头道：“多谢妹妹。”说着，就要挣扎着起身给纤尘行礼。
　　纤尘一把按住，道：“姐姐身子还虚着，且多躺会子，咱们姐妹，也不必拘这些礼。”
　　正说着话，小宫女从外面进来禀报：“晨光宫庆才人来看望小主。”
　　纤尘站起身，刚好见李庆儿走进来。自入宫后二人已经多时未见，此刻见时，只见李庆儿头上挽了一个螺髻，只簪了一对素银蓝宝石蜻蜓头花，身上穿着半新的蟹壳青盘金五色绣云纹窄袖掩衿长衫，腰里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这本是男装穿法，但是周、夏两朝以武力建国，习武之风多有延及闺中的，所以少女们穿男装一时间蔚然成风，宫中偶也有这般妆扮的。李庆儿本来就带着些飒飒英气，这般打扮下来，越发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
　　李庆儿进来时本来脸上带笑，见了纤尘，不由得怔了怔，似乎没料到在这里见到她。
　　纤尘笑道：“出来了这么久，我也该回宫了。采薇姐姐先歇着，改日我再来瞧姐姐。”又向李庆儿颔首打过招呼。
　　采薇道：“恕我不能相送了。妹妹的情谊，我都记在心上。桃叶，送慧小主出去。”
　　纤尘一笑，自带着澜月和掬香出了积珍宫。
　　走出来好远，掬香终于忍不住道：“小主干嘛帮她？她得了宠，又有咱们什么好处？还不是一转头就将咱们扔到了一边？”
　　纤尘仍然淡淡笑着，转向澜月，道：“澜月，你怎么看？”
　　澜月道：“据奴婢想来，小主帮梅美人，一是要还她从前的眷顾之情，二来，别的娘娘们在宫里面资历深厚，眼看着婷美人和妍宝林又是亲姊妹自然是结成一派的，小主总要也有些帮衬，才好筹谋获得圣宠的事。”
　　纤尘含笑向掬香道：“掬香，你到底还年轻些，跟着澜月多学学罢。”
　　果然不过数日，宫里面悄悄流传开消息，梅美人又重获圣宠，虽不似之前的日日蒙召侍寝，可到底也是最得宠的几位小主之一。
　　长春宫中，纤尘正在练字，澜月在一旁低声说着宫里的事：“……现今还是宇文昭仪最得圣宠，皇上十日内倒有四日宿在景明宫中，玉才人虽然也住在景明宫，因此也能偶尔见到皇上的面，可是想侍寝就难了。宇文昭仪不过是用她这个新鲜人儿笼着皇上的心，才不会那么容易就让她得了恩宠去。”
　　纤尘也不抬头，淡淡地道：“田玉芝从宝林晋到才人，也算是得了些甜头。”
　　“婷美人为皇上引荐了妍宝林，现今皇上宿在钟粹宫的时候也多了，妍宝林也晋为了才人。婷美人的舞技和妍才人的琵琶都甚得上意，据说现今钟粹宫中也是时时笙歌，不比景明宫那边差多少。”
　　纤尘将手中的笔放在砚台上，抬头想了想，叹道：“婷美人和妍才人毕竟是亲姊妹，相互照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过宇文昭仪想必就不大自在了。”
　　澜月道：“正是呢。据说婷美人和妍才人现在和皇后娘娘走得很近，日日去灵凤宫请安。”
　　纤尘点了点头：“她们也都是聪明人，皇后娘娘毕竟是皇后娘娘，宇文昭仪再强也压不过皇后娘娘去。”
　　澜月道：“是。皇上除去留宿景明宫外，还曾召幸梅美人两次，宫中不少人悄悄议论，都说梅美人得宠也奇怪，失宠也奇怪，复宠就更奇怪了，也没见有什么征兆，就这么起起落落的。”
　　纤尘笑了一声，道：“这些缘故咱们固然是不知道，可是必然也有人知道。不过我瞧着咱们还是不知道的好。”
　　“除了这些娘娘小主外，淑妃娘娘、德妃娘娘、谢修仪等这几位资历深厚的娘娘，皇上也颇为眷顾，虽然并不时常召这几位娘娘侍寝，但是也经常来往探望，时时有赏赐下来。”
　　“那是自然了。淑妃娘娘早在皇上未登基之前，已经是广平王府侧妃，德妃娘娘育有明霞公主和皇二子，谢修仪育有夕岚公主，皇上肯定是另眼看待的。”
　　澜月偷眼瞧了瞧自家小主的神色，迟疑着问道：“小主可有什么打算没有？之前小主说过不仅要获宠，还要固宠，这些日子以来，可谋算好了？”
　　纤尘瞧了澜月一眼，笑道：“澜月，大概也只有你才敢这么问我。”
　　“奴婢冒昧了。”
　　纤尘摇了摇头：“这倒没什么。你所问的也是我时时在问自己的问题。”
　　“小主可有了主意？”
　　纤尘叹道：“我现在有两件事还未曾想好，所以一时之间还拿不定主意。”
　　澜月道：“如果小主不嫌奴婢粗笨，倒是可以说出来看看奴婢能不能帮小主想个主意。”
　　纤尘道：“这头一件，就是要知悉皇上的喜好。这全天下无人不知当今皇上年轻有为，文韬武略都是无所不精的，可是皇上究竟喜欢什么？喜欢女子什么样的举止？什么样的性情？爱素雅还是爱艳丽？愿意嫔妃聪明伶俐还是和顺本分？”
　　澜月听了，怔了半晌，终于苦笑道：“小主这话，可难住奴婢了。想来天威难测，又有几人能知道皇上的心思呢？大家也不过是根据皇上平日里的举止揣摩皇上的喜好罢了。”
　　纤尘点头叹道：“正是呢。可是帝王之术，就是越让人猜不透越好，所以皇上表现出来的，也未必是皇上真的喜欢的。”
　　澜月一边寻思一边道：“宫里面这么多娘娘，只怕也没有几位能知道皇上的喜好。若说是有，大概也就是皇后娘娘了。”
　　纤尘唇角微微一扬：“怕是连皇后娘娘都未必知道的。”
　　澜月又想了一会儿，实在是不得要领，只得道：“小主且说说第二件事是什么？”
　　纤尘道：“这第二件，就是咱们初来乍到，在紫宸宫立足未稳，总得有个依傍才好。否则宫里的风风雨雨，咱们哪能次次幸运，都躲得过呢？”
　　澜月点头道：“这个奴婢明白。不过现今在宫里位份最高的几位娘娘中，淑妃娘娘从来都是超然世外的，德妃娘娘平和静默，也是出了名的不理事，谢修仪的出身原本是罪臣之女，能到了修仪这个位子，也是靠谨小慎微上来的，更是凡事能避就避。所以算来宫中的娘娘虽然多，左右却不过是皇后娘娘和宇文昭仪两派。”
　　纤尘叹道：“这就是我迟疑的地方了。宇文昭仪不见得是容得下人的，更何况她现在用着玉才人，我又不愿与她为伍。可是皇后娘娘那边么……”
　　见纤尘沉吟，澜月低声道：“小主可是在意婷美人和妍才人？”
　　纤尘摇了摇头，略带无奈：“成了今天这样子，原也非是我所愿。只怕就算我能容得下她们，她们却未必容得下我。”
　　主仆两个正说着话，掬香从外面进来禀报道：“小主，梅美人来看望小主。”
　　纤尘转身向外迎去，采薇已经带了桃叶进来，脸上都是盈盈的笑意。
　　纤尘道：“我还没来得及去给姐姐道喜，姐姐怎么反倒来了？”
　　采薇笑道：“自家姐妹，谁看谁不是一样的吗？更何况原是我来瞧瞧妹妹。”
　　纤尘将采薇让进来坐下，掬香捧上茶来。
　　纤尘在采薇面上望了一望，笑道：“姐姐脸上越发带着喜气了。”
　　采薇粉脸微微一红，低声道：“我这次是专程向妹妹道谢来的。”
　　纤尘摇了摇头：“我并未做什么，是姐姐自己有福气。”
　　采薇将手放在纤尘手上，言辞恳切：“妹妹虽不肯居功，但是姐姐我心中却是明白的，若没有妹妹的点拨，姐姐也断不会有今日了。”
　　她低下头，叹道：“经过这一回，我也算真的明白了，谁是真心，谁又是假意。”
　　采薇又抬起头来，道：“以后妹妹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和妹妹从此一心一体，决不辜负。”
　　纤尘含了笑，只是瞧着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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