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方姑姑将团扇送到韩泰面前，道：“韩太医请看。”
　　韩泰只觉得一股馥郁芬芳飘入鼻端，连忙拿起团扇细看，看了一阵，一手紧握扇柄，一手执着扇面，两只手用力。那扇柄本来就是象牙制成，精致有余，却不甚结实，被韩泰这样用力拧动，“噼啪”一声便裂了开来，从扇柄中掉落出几块物事。
　　韩泰捡起落在地上的东西，仔细看了看，脸色大变，向上禀报道：“启禀太后、皇上，这扇柄中果然藏有麝香，而且是成块的上品当门子。”
　　殿中诸人都大惊失色。
　　太后向沙医正道：“沙太医，你看是如何呢？”
　　沙医正从韩泰手中取过一粒瞧了瞧，回禀道：“启禀太后、皇上，韩太医所言不错，这果然是麝香。”
　　太后叹道：“哀家刚才在麟德殿闻到香气，便隐约想到此物。哀家年轻时，也曾经见过一些。”
　　太后语声一顿，依稀回想起当年的夏王府，先皇初登大宝时的紫宸宫，自己用这样的麝香不知处置过多少以孕邀宠的狐媚妾侍、嫔妃，没想到许多年后，竟然又在宫中见到此物。
　　想到此处，太后眼中越发流露出痛恨的神情，喝道：“快将这脏东西拿走，不许再在哀家眼前出现。”
　　方姑姑急忙用刚才包裹团扇的手帕将韩泰手中的麝香包了起来，递给一旁的小内侍，命他拿出去。
　　太后缓了一口气，已经平静了下来，向夏元熙问道：“依皇上看，今日这事该如何处置？”
　　夏元熙神色清冷，淡淡地道：“母后一向甚有决断，又很疼爱清才人，该如何处置，但凭母后做主。”
　　太后听夏元熙这话，似乎很是相信自己，又似是在嘲讽清才人是自己的人，一时间竟摸不清他究竟是什么心思。
　　太后不过是略微一怔，便道：“既然如此，哀家可是容不得宫里面有这等心狠意毒、嫉妒成性的人，倒要还清才人一个公道才好。”
　　夏元熙唇角微微一扬，似乎是在赞同太后，又似乎露出些许嘲弄的笑意。
　　太后的目光已经落在采薇身上，缓缓地道：“刚才在麟德殿，清才人已经说得明明白白，这团扇是梅美人所赠。包括哀家在内，当时人人都觉得梅美人十分照顾后晋的妃嫔，很能体会妾妃之道，堪为宫中表率。”
　　采薇脸色苍白如纸，早已知道情形对自己极为不利，立刻跪下，道：“嫔妾不敢自称表率，只是嫔妾断没有害人的心肠，绝不敢以暗藏麝香的团扇相赠清才人。”
　　太后也不理她，向方姑姑道：“将绛袖叫来，就说哀家有话要问她。”
　　方姑姑答应一声，进寝殿去了。
　　太后这才看向采薇，笑了一声道：“原来梅美人是一片好意。”
　　旁边忽然传来一阵哭泣声，太后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众人转头看时，原来是翩婷。
　　翩婷由画影扶着，站起身来，一手抚摸着腹部，一手执着丝帕在拭泪，哭道：“清妹妹好生命苦，好不容易怀上龙裔，谁知又被人陷害，太后和皇上一定要为清妹妹做主哇。”
　　太后冷冷地道：“哀家和皇上自有决断，梅美人不必操心。”
　　翩婷拭泪道：“嫔妾只是想起自己的孩儿也曾被奸人陷害，这才与嫔妾母子无缘，因此越发怜惜清妹妹，也越发痛恨害她的人了。”
　　太后对她已经有些不耐烦，也不再理她，只是向采薇道：“梅美人，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采薇脸上流露出一丝倔强的神情，道：“嫔妾确实没有做过。太后圣明，如果是嫔妾在扇柄之中藏了秽物，为何清妹妹一直以来都平安无事，倒是四个月之后胎气渐稳之后才出了事呢？”
　　采薇又转头看向韩泰，道：“而且如果真是团扇之中早就藏有麝香，这麝香又是如此香气浓厚，为何韩太医时常来为清妹妹请平安脉，却一直没有发觉呢？请太后明察。”
　　太后凝视采薇，却没有言语。
　　这张脸，牵起了太后太多的记忆，让她想起了许许多多的往事。有着相似容貌的那个女子，曾经引起太后无比的钟爱，即使有后来发生的惨剧，在一般人眼中也就是红颜祸水了，可是也无法让太后真正痛恨那个女子。可是，眼前这张相似的容颜，却不曾同样牵动过太后的心肠。
　　庆美人李庆儿忽然站起身来，道：“嫔妾相信梅美人与此事无关。梅美人一向温柔纯善，断不会做出这等狠毒之事，请太后和皇上明察。”
　　李庆儿为人一向清冷，虽然与如玉一样都是走冷艳的路子，却不及如玉时不时流露的媚态，因此从前虽然因为风姿特异还能得些夏元熙的恩宠，自从如玉入宫之后就远远不及从前的风光了。不过她似乎也不曾将这些事放在心上，仍然我行我素。她也不大管宫中的闲事，无论和谁的关系都是那么淡淡的，只有对采薇，似乎另眼相看。
　　玉才人田玉芝立刻道：“常言说得好，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庆美人怎么竟为梅美人打起包票来了？莫非梅美人所做的事情，庆美人都有份参与吗？”
　　田玉芝这话说得极是阴毒，暗指如玉小产，李庆儿也难逃罪责。
　　田玉芝的父兄倚仗潞国公的势力，原本就与李庆儿的兄长李定之泾渭分明，更何况在选秀入宫的那一日，田玉芝欺负采薇，却被李庆儿仗义执言，因此田玉芝早就将采薇和李庆儿视为眼中钉，今日得了机会能致她二人于死地，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李庆儿冷冷地道：“梅美人的为人，宫中人人皆知。善者为善，恶者作恶，想必玉才人也难以理解。”
　　田玉芝脸色一变，刚要出言反驳，只听得皇后喝道：“罢了，在太后面前这样，成何体统。”
　　田玉芝只得恨恨地瞪了李庆儿一眼，不敢再多言。
　　太后缓缓地道：“哀家绝不愿冤枉任何一个人，但哀家也绝容不得宫里面有如此歹毒的事发生。”
　　太后深深一叹，语声中多了两分萧瑟：“这一年间，宫里发生了太多的事。哀家本来想着，哀家年纪大了，也该少操些心，由着你们去罢，谁料竟然越来越不成个体统。你们只当着哀家并不在场，且由着你们闹？可知哀家的人虽不在，耳目心神却都是在的。”
　　刚听太后说了两句，皇后在一旁已经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到了这时，连忙站起身来，躬身道：“儿臣治理后宫不力，让母后悬心，请母后治罪。”
　　德妃有协理六宫之权，见皇后都主动请罪，自然不敢端坐，也站起身来，垂首道：“请太后治罪。”
　　太后的目光从皇后脸上移到德妃脸上，又移回到皇后脸上，道：“皇后虽然仁慈，却不能一味地以宽柔治后宫。须知你是皇后，一国之母，除了宽厚之外，更该有母仪天下的威严。”
　　皇后满心委屈，却只得应道：“是。”
　　太后脸色这才缓和了两分，道：“你们坐罢。哀家也明白，宫闱之事，牵涉甚多，你们有时难免左右为难。”
　　这时，方姑姑已经带着绛袖从寝殿里走了出来，来到太后面前。
　　绛袖跪倒在地：“奴婢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问道：“绛袖，哀家有话问你。你家小主刚才在麟德殿时手中拿着的团扇，究竟是怎生来历？你可知道？”
　　绛袖眼圈泛红，道：“那团扇是梅美人相赠，当时慧婕妤也在场，可以作证。”
　　太后的目光投向纤尘。
　　纤尘连忙站起身来，道：“当时嫔妾确实见到梅美人赠团扇给清才人。”
　　纤尘语声微微一顿。自从刚才起，纤尘就一直在犹疑是否要为采薇辩解，如玉小产一事疑点重重，可是如玉毕竟滑了一个男胎，这是不争的事实，只怕再多的辩解，在这个事实面前也都是苍白无力，采薇这一回只怕真的是凶多吉少了。如玉与采薇之间的嫌隙，全都因她而起，或许她应该感到欣慰才对，可是在她脑海中，偏偏浮起那一回翩婷小产，采薇不顾自身安危，站出来为她解围的情形。
　　想到此处，纤尘心中暗叹：罢了，罢了，就当还了从前的那一个人情罢。
　　不过是微微一顿，纤尘又道：“当时的情形，是清才人喜爱梅美人的团扇，说扇上的玉兰是她最喜爱的花朵，见清才人如此喜爱，因此梅美人才将手中的团扇赠与清才人。”
　　纤尘寥寥几句话，就是想解说那团扇并非采薇刻意赠送给如玉的，而不过是机缘巧合，又是如玉主动索扇。
　　一旁的翩婷惊呼一声，掩口道：“梅美人竟然如此处心积虑，提前打听好清才人的喜好，这份心思，可也太深沉了些。清才人不过是怀了龙裔，那是皇上的恩宠，也是太后的恩典，怎么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呢？嫔妾也怀了身孕，实在是担心有人要害嫔妾和腹中的孩子，太后和皇上可要为嫔妾做主啊。”
　　太后看也不看翩婷一眼，只是道：“既然这团扇是梅美人所赠一事再无可疑，绛袖，你家小主可是经常用这团扇吗？”
　　绛袖摇了摇头，道：“回太后的话，小主得了这玉兰花的团扇，喜欢得什么似的，因此总是不舍得用，再加上天气也还没有那么热，所以小主一直将这团扇收在箱子里。直到近几日，天气渐热，才取出来用。”
　　太后听这话，竟完全解答了为何如玉得了扇柄藏有麝香的团扇这么久，竟然安然无恙，反而是胎气坐稳的四个月之后才滑胎。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