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此刻懿祥宫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
　　如玉所居住的偏殿之中，太后居中而坐，脸色不善。夏元熙坐在一旁，神色沉郁。
　　皇后似是极为焦急，向琴韵道：“去看看，太医怎么还没到？”
　　琴韵答应一声，连忙走出宫门去察看。
　　懿祥宫主事的是宁贵人，暗中吩咐了宫女内侍们上茶来，然后自己亲手捧了一盏茶，奉到太后手边，又分别奉了茶给夏元熙和皇后。
　　众妃嫔小主们分别在两边列坐，虽然人数不少，却没有谁敢出声，人人均知这一回情形非同小可，太后亲自坐镇，决不能善了。
　　隐隐似乎能听到从里面寝宫传出的痛苦□□之声，那声音牵扯着这殿中许多人的心弦。挂念如玉者，自然极为焦急，暗地里求佛保佑如玉；痛恨如玉者，不由得暗中念佛称愿。
　　太后早已命绿绮进去服侍，便是看中绿绮在宫中阅历丰富，上了几岁年纪，很是老道，现今这种场景，唯恐如玉身边的绛袖年纪轻轻，沉不住气，乱了手脚。
　　忽然，绿绮从寝殿中快步走出来，众人的目光一齐落在她的身上。
　　太后虽然老谋深算，多年的深宫生涯早已磨练得对情绪收放自如，却也不由得问道：“清才人怎么样了？”
　　绿绮的脸上略略流露出为难之色，低声道：“启禀太后娘娘，清才人小主她，她，她见红了。”
　　太后倒吸了一口凉气，靠坐在椅中，半晌作声不得。
　　皇后连忙道：“太医马上就到了，沙医正是妇科圣手，或许能够妙手回春，也未可知，母后暂且放宽心。”
　　皇后虽然这样说，可是人人均知这不过是安慰太后的言辞，如玉腹中的胎儿实在是凶多吉少。
　　夏元熙脸色更是晦暗。
　　琴韵快步从外面进来，叫道：“来了，来了，沙医正来了。”
　　果然在她身后，王怀义在前面引路，后面跟着的就是沙医正和另一名太医，另有医僮提着一个极大的药箱，想必是将应用之物尽皆带来了。
　　别人倒罢了，纤尘见到沙医正身边的那另一名太医，不由得一怔。
　　原来此人非是旁人，正是韩泰。这个太医曾经为翩婷诊脉安胎，在翩婷滑胎流产之时，却一口咬定是纤尘所赠花酪所致，没有分辨出实际的罪魁祸首其实是被偷换的蜜饯，最后被安守纯揭开缘由。因为此事，安守纯由从七品医员破格提拔为正六品医官，而韩泰却由从五品主簿降为从六品吏目。
　　纤尘心中暗暗思忖：上一回因为翩婷滑胎之事，这位韩太医已经颜面尽损，按理来说，宫里再有妃嫔疑似小产，太医院怎么也不该指他前来，这其中又是有什么缘故呢？
　　沙医正和韩泰刚要上前行礼见过太后和皇上，太后已经道：“免了罢，快进去看看清才人肚子里的孩子是否要紧。”
　　沙医正来的路上，已经听王怀义大致说了来龙去脉，不敢怠慢，连忙与韩泰一起进了寝殿。
　　只听见寝殿之内低语、行动之声不断，又有内侍和宫女不时快步进出，往来捧着热水、水盆、毛巾、茶盏、药碗之类的事物。
　　夏元熙的面色一分暗似一分。
　　太后干脆闭合双目，嘴唇微微翕动，手上不住地转着腕上的佛珠，竟似在念起佛来了。
　　足足过了一顿饭时分，沙医正才从寝殿退了出来，额上凝着黄豆大小的汗珠，出来就跪倒在地，道：“卑职有负太后和皇上所托。”
　　夏元熙一时没有言语，皇后一脸痛惜之情。
　　太后这会儿反而极是镇定，缓缓睁开眼睛，道：“清才人腹中的孩子到底救不回来了，是吗？”
　　沙医正垂首道：“卑职来的时候，清才人已经见红，卑职为清才人服下了用温酒化开的益母丸，又用了无忧散，只盼着能敛血扶胎，救回清才人腹中的龙裔。但是终究......唉，刚才清才人已经产下了初步成形的男胎。”
　　夏元熙眉头一皱，又是惋惜又是愤怒又是痛心的神情一闪而过。
　　太后也显露出极为痛心之情，定了定神，又向韩泰问道：“韩泰，你的意见怎么样啊？”
　　韩泰连忙道：“沙医正句句是实，卑职对沙医正的诊治手段极是佩服，再无一言可说。”
　　太后叹了一口气，道：“既是如此，皇儿，你也节哀顺变罢，宫中嫔妃这么多，早晚还会有人能生下健康的孩子。”
　　太后又向绿绮道：“你进去服侍清才人，如果她醒了，就传哀家的话，让她好生养着，她还年轻，为皇上诞下皇儿不急在一时。”
　　绿绮答应一声，便进寝殿去了。
　　沙医正和韩泰听着，太后却没有一言半句是命他们退下的，只得垂首侍立在原地。
　　太后沉默了片刻，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向沙医正问道：“沙太医，你是妇科千金圣手，太医院中首屈一指，哀家一向最信任你不过。”
　　沙医正连忙道：“卑职惶恐，卑职不敢当。”
　　太后也不理他的谦辞，只是道：“依你看来，清才人是为何小产的？你可能解哀家心中之惑吗？”
　　殿内众人都神色关切地看着沙医正，人人均知他此刻的一言一句，便可能决定某个人或者某些人的生死。
　　沙医正额上的汗珠忽然滚了下来，滚到了他的眼睛里，引起一阵刺痛，让他不由得眨了眨眼。
　　沙医正连忙举起袖子拭了拭额上的汗珠，这才道：“启禀太后，这孕妇滑胎小产的缘由可以有成千上万，可能是受了外界的刺激，也可能是误食了与自己体质相悖的食物，甚至还有无缘无故就小产了的。这些，仅靠小产时的迹象，还无法完全辨认，更要看病人平素里的体质如何，怀胎时有过什么迹象，曾服用过什么药物。”
　　沙医正向一旁的韩泰指了指，道：“因此卑职这一次进宫来，请了韩太医同来，就是因为一向以来都是韩太医进宫来为清小主请脉，对清小主的情形了如指掌。有韩太医在身旁，卑职诊治、用药时才能更有数目。韩太医应该比卑职更明白清小主为何小产啊。”
　　太后听沙医正所言，颇有些道理，便“嗯”了一声，转向韩泰道：“韩泰，依你之见，清才人是为何小产的？”
　　韩泰听太后叫到他的名字，身子一抖，连忙跪下，道：“启禀太后娘娘，清小主一向身子壮健，腹中的胎儿发育得也十分好，从未有过什么滑胎的迹象。因此据卑职看来，清小主或许是忽然受了什么刺激，因此才导致的小产。”
　　太后凝视韩泰，问道：“那依你之见，是什么导致了清才人小产？”
　　“这......”韩泰神情犹豫，期期艾艾了许久，都说不出什么。
　　当日翩婷小产时，太后也在钟粹宫，自然明白韩泰的犹疑事出有因，他若是再出言不谨慎，判断错了如玉小产的原因，只怕就没有上一回只是降职的好运气了。
　　太后双目一眨不眨地望着韩泰，道：“哀家在这里做主，有什么你只管说，哀家自然会命人核实真伪。无论你说了什么，哀家都恕你无罪。”
　　韩泰脸上沁出了汗珠，神情更加矛盾焦虑。
　　夏元熙忽然开口，缓缓地道：“你若是胆敢有任何隐瞒，朕立刻下旨治你欺君之罪。”
　　夏元熙的声音平平淡淡，可是其中蕴含的森然之意，足以令任何人胆寒。
　　韩泰汗出如浆，伏在地上，颤声道：“卑职不敢有丝毫隐瞒太后和皇上。卑职只是本来有些拿不准，因此不敢胡言乱语呀。”
　　太后淡淡地道：“哀家和皇上自有论断，你只管把你看到、想到的事说出来便罢。”
　　韩泰暗中咬了咬牙，这才道：“卑职刚才在寝殿内为清才人请脉，闻到殿内香气馥郁，隐隐约约，似乎，似乎......”
　　夏元熙冷冷地问道：“似乎什么？”
　　“似乎有些麝香的气味！”韩泰一口气将话说了出来，这才觉得心上压着的大石似乎减轻了些，能喘出一口气来。
　　众嫔妃经过了那一回钟粹宫中翩婷小产的风波，自然都明白麝香意味着什么，不由得脸色都变了，有些胆小的已经轻轻地“啊”了一声出来。
　　太后和夏元熙却还都能保持镇静，不至于像众妃嫔那样失态。只是夏元熙的目光越发地冷峻起来，而太后却深深叹了口气，似乎韩泰所言尽在她的意料之中。
　　太后向一旁挥了挥手，道：“拿去请两位太医瞧瞧。”
　　方姑姑应了一声：“是。”
　　方姑姑从袖中取出一物，撤去包着的手帕，原来是一柄团扇，扇面绣着一枝玉兰花，十分秀雅可爱，镂空的象牙做成扇柄，更显得精巧细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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