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折腾了这半日，萧皇后也有些疲累，而且眼前众人众说纷纭，各有自己的一番道理，萧皇后纵然宽宏大度，此时也不由得有些不耐烦起来，只是碍在晋陵王和弘化长公主的身份上，这才勉强耐着性子，饶是如此，也不由得叹了一声，道：“五弟有什么事吗？”
　　夏元舒道：“皇兄，皇嫂，据臣弟看来，副使奉赞荣干布之命入大夏迎亲，身上所负职责重大，因此听闻嘉怡有危险，格外关切，这乃是人之常情。即使无法找到那名传话的宫女，副使也没有什么大错。还请皇兄、皇嫂明鉴。”
　　萧皇后尚在沉吟，丽贵人已经冷笑道：“若是依王爷的意思，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不成？若是长公主传话召副使去马球场边一事属实，宫女何在？长公主平白无故地，又为何要召他前去？这其中的缘由倒是耐人思量了。”
　　夏元熙本来一直沉默，这时候忽然喝道：“闭嘴。”脸上隐隐现出怒色。
　　嘉怡是大夏的长公主，吐蕃未来的王后，与禄东合是君臣之分，丽贵人口无遮拦，话语之间又牵扯上两人关系暧昧，这若是传扬出去，无论真假，都绝非是嘉怡和禄东合两人的私事，不仅大夏和吐蕃结为秦晋之好的盟约将化为泡影，两国之间因为此事重启战端也未可知。
　　丽贵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失口说错了话，吓得脸青唇白，连忙跪倒在地：“嫔妾一时口快，说错了话，嫔妾该死。可是，嫔妾不是那个意思，嫔妾不是那个意思啊。”
　　皇后向吐蕃使臣的座位望了一望，所幸论莽热还没有回来，不曾听到丽贵人的这一番言语。
　　皇后这才稍稍放了心，蹙眉道：“丽贵人，谨言慎行些。”
　　夏元舒暗中看了看嘉怡，见她脸色苍白如纸，但是神情坚决，不曾有一丝退缩犹疑。
　　夏元舒淡淡一笑，道：“嘉怡体谅臣下，行事端庄大度，眼光高远，正是以皇嫂为榜样，学习成为一国之母的风范。臣弟恭贺皇嫂，为吐蕃培养出一位贤后。”
　　萧皇后虽然疲累，但是听了这样一番恭维的话语，仍然觉得很是贴心，微笑道：“五弟虽然平日里不言不语，倒是很会说话。”
　　见丽贵人受了斥责，贤妃暗暗地向房陵长公主使眼色，希望房陵长公主能出面说上几句。
　　房陵长公主万般无奈，只得转向嘉怡道：“既然嘉怡妹妹说副使是妹妹召去的，本宫自然没有不信的。本宫只是想请教一下嘉怡妹妹，究竟如何能预先看出马球场上有危险，因此才能及时召副使前来呢？”
　　不待嘉怡说话，襄阳长公主抬起手来掠了掠鬓发，笑道：“今日这场马球啊，一开始就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连本宫都看出来了，难怪嘉怡惴惴不安。”
　　房陵长公主冷然笑道：“原来皇姐也是这般慧眼如炬，能掐会算。”
　　襄阳长公主不温不火地道：“这又何须能掐会算？若是房陵妹妹和几位娘娘气性小些，本宫怕是就看不出来了。”
　　房陵长公主微含怒色，道：“原来皇姐是因此才不愿与咱们一同打马球。”
　　襄阳长公主笑道：“这个，房陵妹妹倒是料错了。本宫是因为身体不适，没有去打马球，所以才旁观者清啊。”
　　房陵长公主刚要再出言反驳，只见皇后眉头微蹙，道：“罢了。”
　　房陵长公主只得忿忿地别过头去。
　　禄东合忽然道：“皇后娘娘，微臣还有一事想向皇上和皇后娘娘禀报。”
　　“副使请讲。”
　　“适才马球赛未开始之前，微臣远远便瞧着有一匹马神态有些蹊跷，因此格外关注，后来才知道那是慧娘娘的坐骑。这马后来难以控制，暴戾无比，几乎伤到了慧娘娘，只怕都并非只是受惊的结果。”
　　在场的众人神色又都是齐齐一变，皇后急忙问道：“慧婕妤，副使所言，可是真的吗？”
　　纤尘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刚才打马球时，嫔妾确实觉得狮子骢有些异样，不大听从嫔妾的指挥。”
　　贤妃忍不住冷笑道：“慧婕妤现在才来说这个话，刚才发现异样时却为何不说呢？”
　　皇后道：“是啊，慧婕妤，为何你那时不提出来？也免得皇上和本宫悬心。”
　　纤尘垂首道：“狮子骢性子烈一些，人人皆知，嫔妾开始还只道是自己尚未骑惯这样的良驹，并未想到是马有什么问题。更何况，此马是皇上所赐，嫔妾不愿轻易更换。”
　　夏元熙一怔，想到她宁可冒险骑烈马，只因为这马是自己亲赐，这是何等样的柔情似海。见她臻首微垂，形容憔悴，更觉可怜可爱，心头一软，虽未说什么，却低低叹了一口气。
　　皇后察言观色，如何不明白夏元熙的心意？无论心中感受如何，表面上却叹道：“慧婕妤也太老实了些。”
　　贤妃脸色微变，道：“狮子骢本来就桀骜难驯，人所共知，在玉华宫，慧婕妤不过是碰巧暂时收服此马罢了，今日纵然狮子骢不肯驯服，也不过是这马本性如此。”
　　德妃柔声道：“贤妃妹妹所言虽然并非全无道理，可是连副使也说了，这狮子骢真的有些不妥。”
　　贤妃哼了一声，道：“只是远远一望，哪里就能真的看得出一匹马有什么问题呢？说狮子骢不妥，不过是虚言为自己开脱罢了。”
　　德妃还未答言，忽然听到一个洪钟般的声音道：“谁说这只是虚言？”
　　众人回头看时，原来吐蕃内大相论莽热已经沿着台阶上到高台上来了。论莽热本来就身材魁梧，满脸须髯，一副威武豪壮的草原汉子形象，此刻他似是心怀不满，浓眉倒竖，双目圆睁，很是有几分怕人。
　　贤妃被他这么一瞪，心头一震，险些摔下座位。但是她毕竟是将门虎女，胆识非同凡响，定了定心神，心中很是恼怒，便扬起下颌，针锋相对地向论莽热看去。
　　皇后和声道：“内大相回来的正好，本宫正在......”
　　皇后语声微顿，想起贤妃和丽贵人所指责的慧婕妤与禄东合有私之言似乎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而丽贵人话里暗指嘉怡与禄东合之间关系非比寻常，牵涉甚大，也实在不宜传扬出去。既然如此，倒是不要让这位吐蕃内大相知晓为好。
　　想到此处，皇后话锋一转，道：“刚才本宫似乎听到内大相说狮子骢不妥并非虚言，难道内大相知道些了什么不成？”
　　论莽热瞪了贤妃一眼，这才转向皇后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刚才禄东合小兄弟上来后，私下里对臣说啊，慧娘娘骑的那匹马似乎有些问题，让我去查看一番，而且尽量不要惊动任何人。因此臣才不辞而别，下去看个究竟。”
　　皇后连忙问：“怎么？内大相看出了什么？”
　　论莽热气呼呼地道：“正是。臣下到马球场中，那一群牧役们已经制伏了那匹马，马倒真是一匹好马，只是有些可惜了。臣仔细再三查看之下，才发觉原来那马前蹄的一枚蹄铁被人动了手脚。”
　　这一下，连夏元熙都耸然动容，手一按几案，便要站起身来。欠身到一半，又似想起了什么，抬眼看了看纤尘，又看了看贤妃，目光再从两旁妃嫔的脸上一一掠过，最终神情归为平淡，又缓缓落座。
　　皇后看在眼里，这才向论莽热道：“内大相可有证据吗？”
　　论莽热张开一只手，道：“皇上，皇后娘娘，请看。”
　　不待夏元熙示意，王怀义已经急忙走到论莽热面前，从他手中取过那件事物，又快步走到夏元熙和皇后案前，将此物呈上。
　　论莽热道：“这便是狮子骢左前蹄的蹄铁了。皇上、皇后请看，这蹄铁外表看起来与寻常蹄铁无异，其实却别有玄机。寻常蹄铁，不过是在钉沟内打入蹄钉，将蹄铁固定在马蹄上。可是这一枚蹄铁，在本该平滑的钉沟外侧另有两道铁突，马儿缓步行走时还好，若是奔驰起来，转弯或急停时，便可能会感觉到刺痛，疼痛之下，马儿的性情自然就更暴躁了。”
　　说着，论莽热脸上又现出怒色。他是草原男儿，自幼便在马背上长大，爱马如命，见有人这般对待狮子骢这样的良驹，早就怒不可遏，即使在大夏皇帝、皇后面前，也难以抑制自己的愤怒。
　　夏元熙仔细看时，果然在论莽热所说的位置看到两处似铁钉一般的突起，而且看起来上面还有些暗红，似乎是血迹。
　　夏元熙脸色阴沉，将这蹄铁递给一旁的皇后。
　　皇后看了看，又是生气，又觉得有些恶心，急忙往案上一放。
　　皇后皱眉道：“牧监何在？”
　　三名牧监早已吓得体似筛糠，冷汗滚滚而下，一齐伏在地上道：“卑职在。卑职该死，卑职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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