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纤尘从盒中取出玉像，仔细查看。
　　刚才听了禄东合的话，她便知这三座玉像的区别必然是极难分辨的，见这玉像在殿中传看了大半圈却无人能解答三座玉像有什么不同，珍贵又在何处，更是相信单独看每一座玉像怕是难以看出端倪。
　　纤尘双手各拿起一尊玉像，仔细比对着，只觉得这玉像果然雕刻得几乎一模一样，甚至连发丝、神情、衣衫褶皱，也都务求相同，委实令人赞叹。纤尘刚要将两个玉像翻到背面再细看，忽然间发现玉像的耳部有一个小小的孔，竟似直通到玉像内部。纤尘连忙看另一面，果然在另一只耳朵的部位也有这样一个孔。再看另一只手上的雕像时，耳部同样有着这两个孔。拿起案上的那第三个雕像看时，两侧耳部也是有孔的。
　　纤尘心中有了些数目，再仔细看了看，发现玉像嘴部也有着一个小小的孔洞，只是藏在雕出的嘴唇胡须之间，不容易被发现。而且三个玉像一模一样，都在嘴部有着这样一个孔。
　　纤尘暗中思忖，这些小孔看似突兀，必然有不为人知的妙用，或许分辨这三座玉像珍贵与否的关键就在这小孔上呢？
　　纤尘抬头向四周看去。
　　上首的夏元熙正瞧着她，目光之中是满满的希冀之情。见纤尘看过来，他似乎感觉到自己身为天子，这样未免有些失态，于是向她鼓励地一笑，转回头来，抬手拿起自己的酒杯，低头饮酒。
　　在夏元熙身旁不远处，太后也在凝视着纤尘，目光深邃，让人看不清那里面所蕴含着的意味。
　　夏元熙抬眼瞧了瞧太后，忽然举杯道：“母后，儿臣敬母后一杯。”
　　太后这才收回看向纤尘的目光，含笑道：“有劳皇儿了。”
　　纤尘转过头来，正在思索该如何解开这玉像的奥秘，忽然见对面晋陵王和临川王兄弟也正在向自己这边看来。
　　夏元舒眉头微蹙，目光之中似有隐忧。
　　而夏元昭更是直接，见殿中不少人都在注意夏元熙向太后敬酒，干脆直接了当地摇了摇头。
　　纤尘并非不明白他们的意思。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这也是她曾经用来警告自己的话语。这深宫之中已经是步步杀机，如果别人都看不出这玉像的玄机，惟有她解开了其中的秘密，还不知会惹来多少嫉忌怨恨。
　　更何况还有太后......太后扶植如玉究竟是为了助皇后对付贤妃，还是为了防备她？这其中也颇有值得人思量之处。此时此刻，她还能让太后更加不放心吗？
　　不过是片刻之间，纤尘心头已经闪现过无数个念头，终于还是将这三座玉像放回锦盒里，轻轻一笑，推回给王怀义。
　　夏元昭松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却见夏元舒正凝视着他。
　　夏元昭低声笑道：“五哥，我脸上可是沾了什么，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夏元舒轻轻摇了摇头，又极轻极轻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原来......”不过只说了这两个字，他便闭口不言。
　　上首夏元熙见纤尘将玉像交回给王怀义，目光一敛，难掩失望之情。
　　王怀义又向下将这玉像一一交给众位小主们传看。小主们有的拿起来细看，终究还是一无所获；有的自知力所不及，只是匆匆看过，便将玉像交还。
　　不多时，王怀义回到夏元熙案前，双手捧着锦盒，低声道：“皇上，众位王爷、公主、娘娘、小主们都看过了。”
　　夏元熙脸上淡淡的，似乎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仿佛漫不经心地道：“大家没见过这吐蕃的宝物，看不出什么，也不足为奇。明日上朝时，让文武大臣们再瞧一瞧罢。”
　　论莽热哈哈大笑道：“不急，不急，这玉像本来就是赞普让咱们带给大夏的皇上和文武百官们瞧的。咱们来接弘化长公主入吐蕃，好歹还要再在大夏多这些日子，皇上不妨让大臣们慢慢看着，慢慢琢磨。”
　　论莽热喝了一杯酒，摸了摸胡子，眼见心情甚好，又道：“其实啊，这玉像是回纥的都蓝可汗送给咱们赞普的，这和阗美玉可不就是出自回纥吗？当初回纥的都蓝可汗派人送来时，也是这般说的，说这三座玉像虽然看上去相似，但是珍贵程度却有分别，就看看咱们吐蕃是不是有人能分辨出来，若是吐蕃有人能分辨得出来，回纥便向吐蕃称臣，岁岁朝贡，若是吐蕃无人能分辨得出来，咱们吐蕃可就向回纥乖乖低头罢。”
　　任城王哼了一声，道：“你们吐蕃可有人分辨出来了？”
　　论莽热笑道：“咱们吐蕃人只擅长骑马射箭，自然不擅长这些了，所以开始时确实无人能看得出其中的奥妙。不过啊，”论莽热抬手向禄东合一指：“我从前就认识了禄东合小兄弟，知道他聪明得很，没什么事能难得住他，因此就在赞普面前推荐了他。禄东合小兄弟虽然常年在草原上吟游，行踪不定，可是咱们赞普的势力向北能到天山，向西一直能到西域，虽然花了些力气，总算也找到了他。”
　　论莽热越说越是起劲儿：“禄东合小兄弟也果然不负赞普的厚望，真的就将这难题解了出来。回纥的都蓝可汗知道之后，对咱们吐蕃那是真心地佩服，终于明白咱们吐蕃可不是只有天下无敌的铁骑，还有聪明绝顶的智者。经过这一件事之后，禄东合小兄弟的智者之名也算是传遍草原啦。”
　　论莽热说得兴高采烈，很是热闹，全没在意周围众人的神色。
　　禄东合目光微垂，仍然是那么沉静安然，仿佛论莽热正在说着的都是旁人的事，和他没有半点关联。
　　夏元昭对这个异族少年很是好感，对自己那位皇帝二哥的性情也多少有些了解，听着论莽热将禄东合推崇得天上有一，地下无双，心中暗叫不妙，眉头不由得微微一皱。他暗地里看向五哥夏元舒，只盼着五哥能想个主意，救这个少年一命。却见夏元舒脸上的神情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依然舒朗平和，竟似丝毫都不为眼前的事所动。
　　夏元熙的神色看不出一丝端倪，他只是微微颔首，淡淡笑道：“原来吐蕃的君臣一开始时也是无法解开这玉像的难题，后来还多亏了副使啊。”
　　论莽热频频点头，道：“正是如此。”
　　夏元熙仿佛不经意地道：“若是赞荣干布赞普在草原上没找到副使，抑或副使当时并不在草原上，也不知会怎样。”
　　论莽热大笑道：“那还能怎么样呢？咱们吐蕃大概就无人能答得上来了，就此乖乖地向回纥称臣罢。”
　　夏元熙淡淡一笑，却也没说什么。
　　见了夏元熙的笑容，纤尘心中无来由地一寒。她还未来得及细想，忽然觉得旁边伸过来一只柔夷，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纤尘回头一看，只见嘉怡正盯着她，目光中满是迫切、焦灼、求恳的神色，极快又极低地道：“救他。”
　　纤尘只觉得嘉怡握在自己手上的这只手冰凉，掌心却湿漉漉的全是汗。
　　嘉怡用力握了握纤尘的手，重复道：“救他。”
　　那声音带着一丝从心底发出的震颤，任凭铁石心肠的人都要动容。
　　纤尘心中一震，不由自主地脱口叫道：“皇上。”
　　夏元熙，乃至殿中所有的人，一时间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纤尘知道此刻已经退缩不得，定了定神，道：“皇上，嫔妾想再看一看那三座玉像，请皇上恩准。”
　　贤妃忍不住冷笑道：“慧贵人这又是要做什么呢？看不出就是看不出，任凭你把这三座玉像看烂了，难道还能变出什么花样不成？”
　　夏元熙忽然抬了一抬手，制止贤妃再说下去，向王怀义道：“给慧贵人送过去。”
　　王怀义双手捧着锦盒，再次来到纤尘的案前：“慧小主请过目。”
　　纤尘拿起一尊玉像，微一思忖，站起身，来到如玉的几案旁。
　　刚才禄东合辨别香木枝条轻重所用的盛满水的铜盆还未撤下去，纤尘将自己手中的玉像投入盆中，那玉像沉重，立刻没入水中，水面上浮起一串气泡。
　　纤尘看了一阵，向王怀义道：“请王内侍将玉像从水中取出来。”
　　王怀义虽然莫名其妙，但是在太后和皇上面前，也不敢多言，只得挽了挽袖子，将那玉像从水底捞了上来。
　　纤尘看了看，眼中掠过一阵喜色，连忙吩咐：“请王内侍将三座玉像一齐投入水中，再一齐捞出来。”
　　王怀义依言将三座玉像都放入水盆中，但是要一齐捞出来，却不容易了。在夏元熙身边服侍的高太平察言观色，连忙赶过来，王怀义一手捞起一座玉像，高太平捞起第三座玉像，两个人合力将三座玉像一同捞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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