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贤妃本来想斥责她几句，却见太后和皇上都仿佛没看到听到二女之间的唇枪舌剑一般，都未曾向这边投视一眼，那自然是默许了如玉的举动了。
　　贤妃只得忍下心头的气，凉凉地道：“清妹妹的兴致可还真是好得很呢。”
　　如玉一手轻轻抚摸着腹部，一边淡淡笑道：“嫔妾自从怀了身孕之后，行动自然是要千般万般小心的，不比娘娘，每日里在宫里面可以随意走动，自由自在得很。嫔妾实在是闲得无趣，只好靠着这些胡乱琢磨，消遣时光度日了。”
　　贤妃气得脸色都变了，玉才人忽然道：“娘娘刚才的酒泼洒了，琥珀怎么不为娘娘擦擦案上？”
　　琥珀连忙走上前，却见贤妃案上并没有酒渍，可是玉才人既然都这样说了，也只得拿锦帕拭了拭桌面。
　　贤妃当然明白玉才人这是在暗中提醒她，暗中咬了一咬牙，别转过脸去，再也不看如玉一眼。
　　如玉轻轻一笑，向对面的禄东合道：“副使能否为我解开这个疑惑呢？”
　　禄东合看了看绛袖放在他案上的那一盘香木枝条，沉吟良久，这才道：“微臣想要一盆清水，请皇上和娘娘恩准。”
　　虽不知禄东合究竟是什么打算，夏元熙还是微微抬了抬手，不一会儿，就有两个内侍抬了一个装满水的铜盆，放在禄东合的案上。
　　禄东合也不言语，只是将托盘上的香木枝条一股脑地投入了水盆中。只见香木枝条在水盆中载沉载浮，谁也不知禄东合打的是什么主意。
　　禄东合看了一阵，这才示意那两个内侍抬起铜盆，一直抬着送到了如玉的几案前。
　　禄东合向如玉道：“娘娘请看，这香木枝条在水中，一部分漂浮在水面上，一部分浸在水里。同一根枝条，浸入水中多些的那一端就离树根近些，浸入水中少些的那一端就离树梢近些。”
　　众人都往那铜盆中看去，果然见每一根香木枝条浸在水中的部分深浅不同，总有一端微微翘起，在水里的部分少些，不由得啧啧称奇。
　　如玉只是瞟了一眼，似乎对这景象也并非十分关心，只是向禄东合道：“请副使指教，这究竟是什么缘故呢？”
　　禄东合从容答道：“树木生长，总要植根于地下，从泥土之中吸取可供树木成长的养分，近树根部分，吸收的养分多些，质地也就紧密些、重些，容易沉入水底。而近树梢的部分，质地疏松些、轻些，容易漂浮在水面上。”
　　如玉凝视禄东合，美目之中闪过一丝交织着赞赏、不忍、无奈等等情绪的复杂神色，终于点头道：“多谢副使为我解惑。”
　　如玉转头向夏元熙娇声道：“皇上，这位吐蕃副使果然诸项事务，无不通晓呢。可惜嫔妾不懂兵法，不通政务，否则还可以向副使再多请教一二，或者副使不仅睿智无人能及，而且还能够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也未可知。”
　　夏元熙脸色虽然还如常，目光却微微一沉，如玉的话正说到他心坎上去了。
　　禄东合的智慧通明，仿佛在夏元熙的心头扎上了一根刺，眼看着竟没有什么难题能难得倒他，让夏元熙不由得想到：大夏在与吐蕃多年来的纷争中并未占到上风，好不容易才凭借着潞国公父子的骁勇善战，将士用命，这一回才能够大败吐蕃。若是任凭禄东合这样的人才回到吐蕃，受赞荣干布重用，若干年后，大夏可还能是吐蕃的对手吗？
　　夏元熙微一思忖，淡淡一笑，向禄东合道：“副使的智者之名，果然名下无虚。朕还有许多问题想与副使探讨，不知副使是否能在大夏多停留些时日呢？”
　　夏元熙这话，听在有心人耳里，含义不言自明，那自然是希望禄东合留在大夏。若是禄东合愿意为大夏所用，那自然是最好的，如若禄东合不愿意为大夏效力，夏元熙也不希望他能为吐蕃效力。
　　禄东合目光微微一垂，道：“回皇上的话，微臣过惯了在草原上自由自在的日子，不堪为朝堂所用，这一回是受赞普之托，论莽热内大相又是微臣的恩人，因此微臣才跟随内大相一同出使大夏。待到将长公主殿下迎回吐蕃，微臣就要再回到草原上去流浪，继续去歌唱世巴塔义的日子。”
　　禄东合这话虽然说得委婉谦恭，却实在是明明白白地拒绝夏元熙留他在大夏的提议了。
　　夏元熙眼中杀机一闪，脸上却微笑道：“副使不恋栈繁华富贵，很是令人钦佩。”
　　禄东合道：“启禀皇上，微臣的心愿是将世巴塔义传唱遍草原，将这吐蕃代代相传的创世故事传诵出去。其余的，并非是微臣命中该有的。”
　　夏元熙点头笑道：“好，朕敬副使一杯。”
　　夏元熙以大夏天子之尊，说出一个“敬”字，那是极高的荣耀礼遇了。禄东合急忙站起身来，先干为敬。
　　论莽热听禄东合拒绝大夏皇帝的挽留，心中更是欣喜，笑得合不拢嘴，向禄东合笑道：“咱们带来的宝物，也该献给大夏皇帝啦。”
　　禄东合微一犹疑，他本意并不想在这时候再生枝节，可是论莽热再三催促，他只得向一旁的侍从点了点头，从侍从手中接过来一个锦盒，双手捧着锦盒，奉到夏元熙案前。王怀义接过锦盒，小心翼翼打开，放在夏元熙的案上。
　　夏元熙看时，原来锦盒内是三尊玉像，高矮长度不过六寸左右，乍一眼看去，三尊玉像仿佛一模一样。
　　禄东合道：“启禀皇上，这玉像用和阗美玉精雕细琢而成，外表看来虽是一模一样，实际上珍贵之处却有分别。大夏能人甚多，一定能区分得出这三尊玉像，究竟哪一个最为珍贵。”
　　夏元熙刚伸手想拿起玉像细看，转念一想，自己以天子之尊，若是分辨不出这些玉像的珍贵程度，岂不是贻笑大方吗？
　　想到此处，夏元熙淡淡一笑，道：“此物倒也有趣，王怀义，拿去请太后和皇后过目，再请众位王爷、公主、妃嫔、小主们瞧瞧。”
　　王怀义答应一声，先将玉像捧至太后案上。
　　太后拿起玉像，把玩了一阵，放回锦盒中，笑道：“这三个玉像简直一模一样，也难为这玉工是怎么做出来的。哀家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你们年轻人不妨好好瞧瞧。”
　　王怀义又将锦盒捧至皇后案前。
　　皇后也看了一阵，笑道：“本宫只觉得这三个玉像没什么分别，还是请王爷们看看罢。”
　　任城王只拿起其中一座玉像看了一眼，便放回盒中，冷哼一声：“奇技淫巧。”
　　晋陵王夏元舒看了一回，微笑着摇了摇头，将捧盒转给下首的临川王。
　　夏元昭将三座玉像都仔细看过，心中一动，刚想说些什么，忽然眼角瞥见一旁的晋陵王正在饮酒，一只手举杯半遮着脸，而另一只手却在几案下极快地摆了一摆。
　　夏元昭心头又是一动，到了嘴边的话便咽了回去，只是默默地将玉像放回盒中。
　　王怀义又将锦盒捧至公主、娘娘、小主们这一边。
　　襄阳长公主手里拿着玉像看了一回，笑道：“咱们妇道人家，怎么比得上王爷们有见识呢？王爷们都不知道的，咱们自然就更不知道了。”
　　房陵长公主一边接过玉像，一边道：“别人倒罢了，皇姐是女中豪杰，见多识广，保不齐别人不知道的，皇姐却是知道的。”
　　襄阳和房陵两位长公主本来姊妹情谊还算颇为融洽，自从除夕夜出了那一回如玉献舞的事，两人之间就生了许多嫌隙，因此房陵长公主得了机会，总不忘讥刺襄阳长公主几句。
　　襄阳长公主不温不火地笑道：“若说见多识广，本宫哪里比得上房陵皇妹？驸马跟随潞国公建了许多战功，潞国公府上的珍奇宝物差不多都能比得上宫里了，本宫的见识比起皇妹来，可是差得远了。”
　　那玉像又在几位娘娘手中传递着。
　　贤妃拿起玉像看着，漫不经心地道：“长公主可是说笑了呢。宫中的富贵尊荣，可哪里能是一介臣子家中可比的？这紫宸宫中最贵重的宝物，可就是太后娘娘和皇上的威严。”
　　太后心中颇为不耐烦听她们唇枪舌剑，只是淡淡地道：“你们可瞧出了什么？”
　　欣婕妤笑道：“嫔妾们才疏学浅，弘化长公主倒是可以好好瞧瞧。”
　　嘉怡从刚才开始似乎就一直心不在焉，接过玉像只是随意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递给身边的纤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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