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禄东合脸上的神情仍是那么不起波澜，只是静静地道：“微臣在吐蕃时听闻，弘化长公主乃是龙女化身，因此头上经常出现祥云。以此作为分辨，不难认出哪一位才是长公主殿下。”
　　这禄东合的汉话说得可比论莽热好多了，虽然仔细分辨下仍能发觉其中的一丝生硬，可是吐字清晰，遣词造句也与汉人无异。
　　众人听禄东合这样说，不少人都向嘉怡头上望去，想看看究竟是不是真的有一朵祥云在那里缭绕。
　　论莽热见此情景，不由得哈哈大笑，右手放在胸口，向嘉怡躬身施礼道：“论莽热见过弘化长公主殿下。”
　　纤尘的座位就设在嘉怡旁边，刚才听禄东合说弘化长公主头顶有一朵祥云时，她唇边不由得微露一丝笑意，暗赞这位吐蕃副使果然心思机敏，不负草原智者之名。因此虽然旁人纷纷向嘉怡看去，纤尘却纹丝不动，直到此刻才转头看向嘉怡。
　　谁知这一看，纤尘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只见嘉怡眉头微蹙，向殿中间看去，双目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连嘴唇都似在微微颤抖。
　　嘉怡虽然并未向论莽热回礼，论莽热却也不以为意，只道中原女子腼腆羞涩的多，自然不及草原女儿爽朗大方。
　　夏元熙流露出赞赏的神色，颔首道：“草原上的智者，果然名不虚传。两位使臣，请入席罢。”
　　论莽热和禄东合由宫女引导着，来到为他们预留的几案旁落座。
　　一时间，手捧托盘的宫女们鱼贯而入，美酒珍馐如流水一般送到了席上。
　　太后、夏元熙、论莽热等各自举杯说了一回话，无非是祝愿大夏和吐蕃两国情谊长存，永结秦晋之好之类的话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临川王夏元昭放下酒杯，向论莽热道：“内大相，本王还有一件事想请教贵副使，不知内大相可愿给本王这个面子吗？”
　　论莽热刚才见夏元昭喝酒爽朗，颇有草原汉子的气魄，心中对他早有好感，听他这样问，便抓着虬髯笑道：“王爷太客气啦，王爷有什么要问的，只管问。副使，你说是吗？”
　　禄东合抬起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了看夏元昭，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夏元昭道：“好。请教副使，本王在京郊的马场中养了一百头母马，可巧今年春天这一百头母马又都生了小马。只是这牧场的牧监太过不小心，一次放牧的时候将母马和小马都混在一起了。敢问副使，该如何让每一匹小马都能找到它的母亲呢？”
　　夏元昭的神情懒懒的，唇边的笑容带着一分不羁之意，可是眼睛中却闪烁着明亮锐利的光芒。
　　夏元熙眼中也闪过一丝笑意。
　　襄阳长公主忍不住笑道：“九弟，怎么你的问题竟然这样刁钻？那么多马，光是听你说什么大大小小的，本宫都觉得头疼了，哪里还分得清谁和谁是母子呢？”
　　夏元昭笑道：“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要劳烦副使给予指点哪。皇姐不知道，为了把这些马分开，那牧监是如何焦头烂额。若是副使能解决他的难题，也算是功德一件。”
　　论莽热道：“养马嘛，那可是咱们吐蕃人的看家本领，咱们自幼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就算是三岁孩童都深谙马的性子。不过这一百匹母马和小马要一一地分辨出母子嘛......这任务可重得很哪，或许一一辨别还是能看出来哪一匹小马酷似哪一匹母马罢？”
　　说着，论莽热看向禄东合。
　　禄东合抬眼看向夏元昭，目光清澈，一如清可见底的溪水。
　　夏元昭忽然觉得，这个看似不谙世事的单纯少年，已经完全明了自己故意想出分辨母马与小马这样的难题来考量他的心思。
　　夏元昭脸上还是那样万事都不放在心上的疏懒笑容，心中却已不敢小看了这禄东合，暗道难怪这少年年纪轻轻就能随同论莽热代表吐蕃出使大夏，果然有些不同凡响。
　　禄东合的声音不疾不徐，从容答道：“请王爷回去转告那牧监，只需先将母马和小马分别圈养起来，小马不给任何草料和清水，母马却要让它们吃饱喝足，这样一昼夜之后，再将两个马圈的圈门打开，小马自然就会奔去寻找它们各自的妈妈了。”
　　禄东合话语未落，夏元昭已经长身而起，向他一抱拳，道：“多谢副使指点，小王受教了。”
　　禄东合也起身还礼道：“王爷太过客气。”
　　两人目光一触，各自报以一笑。
　　若说刚开始时，夏元昭还对这吐蕃使臣有些敌意，对禄东合的草原智者之名还有些不以为然，此刻二人之间却全然是惺惺相惜。
　　论莽热哈哈大笑道：“对极，对极，那小马被困了一天一夜，一定是又渴又饿，自然就会去寻找自己的妈妈吃奶，母马必然也心疼小马，这是区分马群中每一对母子最好的方法啦。”
　　殿中众人当禄东合刚回答完要将母马和小马分别圈养时，还有些不大明白，现在听论莽热这么一解说，才恍然大悟，纷纷发出“哦”“呀”之类的感叹声，越想越觉得这法子极有道理。人人看向禄东合的目光中，都不免多了些赞叹佩服之意。
　　夏元熙只是看着禄东合，脸上神情若有所思。
　　纤尘心中对这吐蕃少年也很是赞赏，转头又看了看身边的嘉怡，却见嘉怡目光低垂，脸上的神情也看不清楚，仿佛眼前麟德殿中的种种情形都与她无关，而她只沉浸在自己思绪的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这时，奉了皇后之命出去的琴韵从后殿悄悄地走过来，将手中一个小小的锦盒交到皇后手中。皇后向夏元熙低语了一句，夏元熙点了点头。
　　皇后和声道：“吐蕃副使，本宫也有一道难题想请你解答。”
　　禄东合对汉家礼仪似乎颇为熟悉，其实就算完全不谙汉礼，见了皇后雍容端庄的风姿，衣饰妆容与众不同，稳坐在高台之上，陪伴在皇帝身边，也不难猜出她便是大夏的国母。
　　禄东合站起身来，道：“禄东合听凭皇后娘娘吩咐。”
　　皇后打开锦盒，从盒中取出一颗火红的珠子，有人的拳头般大小，颜色如火焰般耀目，晶莹剔透，流光溢彩。
　　皇后将红珠擎在手中，笑道：“这颗红玉是扶桑进贡来的，有九曲连环珠之称。”
　　宁贵人适时配合地问道：“敢问皇后娘娘，为何这红玉被称为九曲连环珠哪？”
　　皇后道：“只因为这红玉上下各有一孔，看似笔直相通，实际上在这颗红玉内部，却是弯绕曲折，仿佛有九曲连环一般，因此才被称为九曲连环珠。从这珠子外面也能看到，里面的路径是如何的复杂了。”
　　说着，皇后将这颗红珠又放入盒中，让琴韵捧着在殿中众人的案前都走了一圈，让大家都看清楚此珠。众人凝神看时，果然透过晶莹剔透的外表，见这红珠内部如峰峦起伏，山路崎岖盘旋。
　　欣婕妤不由得啧啧赞叹道：“好一颗珠子，竟有这样的奥妙，真不知当时是如何制出来的。”
　　皇后道：“这是扶桑国的不传之秘了，听说在扶桑国，也不过只有一姓专注于制作首饰的匠人擅长此技，而且绝不外传。这珠子据说还有一样妙处：若是以银线贯穿这九曲连环珠，从外面看去，银线仿佛山间的流水潺潺，点缀在峰峦山路之间，更是令人赏心悦目。”
　　宁贵人笑道：“既然如此，就请皇后娘娘让嫔妾们开开眼界也好啊。”
　　皇后微笑道：“可惜得很，上一回皇上和本宫一同把玩这珠子，怀章在一旁淘气，不小心用力将贯穿其中的银线扯断了。本宫命尚宫局和尚服局的能工巧匠看过，都未能将这银线重新穿起。尚宫局本来还要再想办法，刚才本宫就是命琴韵从尚宫局将这红玉珠取了过来。”
　　欣婕妤立时会意，娇笑道：“皇后娘娘想必是想请吐蕃副使将银线穿过这九曲连环珠，不知嫔妾猜得对还是不对？”
　　皇后微微颔首，道：“欣妹妹所言不错，本宫正是想将这九曲连环珠穿银线之事委托给吐蕃副使，还望副使不负本宫的期望。”
　　论莽热听闻此言，不由得眉头一皱。刚才那区分母马和小马母子的难题，还可以说是因为吐蕃擅长游牧，因此熟悉马性，不难想出办法来。这以银线穿过九曲连环珠，乃是扶桑国的秘技，禄东合又如何能解开呢？
　　众人看向禄东合，却见这少年的神情仍然平平静静，只是道：“微臣请皇后娘娘将九曲连环珠和穿珠所要用的银线，赐微臣一观。”
　　皇后笑道：“既然要请副使用银线穿珠，这个是自然的。”
　　皇后轻轻点头示意，琴韵将九曲连环珠连同捧盒捧到了禄东合的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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