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满溢

　　木子叶把了脉，难得见到他神色这么专注，眉头紧锁，思索了一会儿，打开黑布包，刚要拿出什么却转身对我道：“蓝儿，你可得记得，这次是你欠的我，我水上神医可向来是救一命毒一命的，看在上次把你养的猫给毒了的份上，我且试着救他一救。但你也是知道的，这人和我八字不和，他愿不愿意让我救活就全看他了。”
　　木子叶吩咐宫女烧了热水，搬来了脸盆和毛巾，还有浴桶，又让人去御药房取了要用的药草，然后要把我们都遣出屋外，只留了几个太监在屋内打下手，说是怕太医将他的医术偷学了去。一众太医不太放心，虽然木子叶的医术无人质疑，但毕竟他们不敢把帝王的性命完全寄托给一个未曾相识的江湖大夫。
　　“都出去吧，木子叶一定能救皇上的，一定能的！”这话是对太医说的，也是对木子叶说的，事实上，这更像是对我自己说的，我相信他不会死的，他和我，还有很多事没有了结，望了一眼床上那张苍白的脸，我便转过头走了出去。
　　众太医看我这般行动，在一番耳语之后也纷纷退到坤宁宫外等候。
　　我知道，木子叶是怕我害怕，怕我看不了李洌的痛，我曾经看过他救的一个武者，忽冷忽热，忽痒忽痛，脸忽黄忽绿，差不多七窍流血，最后才活了过来。
　　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里面没有任何动静，我直直瞪着那扇门，视线一刻也不敢离开，门里面的一切都牵动着我的心，里面有我最重要的人，然而我什么也看不见。
　　“小姐，你去把这套落了水的衣服换了吧，浑身都湿了，不然明天皇上的毒解了，你又该发烧了。”桑桑心疼地劝着我。
　　“没事的，衣服差不多要干了，再等等，说不定子叶马上就出来了。”我还是瞪着那扇门。
　　“臣弟参加皇后娘娘。”
　　听到声音，我转头望去，是李溯，他一身浅灰色的便服，怕是听到这个消息才进宫的吧，我这才想起，天辰皇帝命在旦夕这个炸弹性的消息不知道会让整个天辰动荡不安呢。
　　他看着我的神色，仿佛看出了我在想些什么。
　　“放心，我来之前已经压住了这个消息，太医府上，请太医的太监还有一干人等，我都派人打点了，暂时这个消息不会外漏，只要皇兄明早上朝前能够醒过来就不会有事了。”
　　我点了点头，看到门口的那些太医都已经不在了，应该是李溯让他们回去了，不愧是俩兄弟，做事一样的有条不紊，独挡一面。
　　“看样子里面暂时还是不会有什么动静，娘娘还是先把衣服换了吧，不然皇兄醒了会心疼的。”他看着我身上偶尔会滴几滴水的宫服道。
　　“我不要紧，很快的，他们很快就好了的。”我对着他说，既而又把视线投向了殿门。我看到一个好像太监的影子在动，心跟着纠了起来。
　　李溯无奈，让桑桑去给我拿了件貂皮大衣披上，只是我里面的衣服都湿了，披了这大衣也没觉得暖，只觉得身上更重了些。

　　又过了一个时辰，我一直盯着的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太监，手上是一盆暗红的血水，看的我触目惊心，他把盆子交给门口的宫女，吩咐了几句话，又把门关上进去了。不一会儿，来了几个太监，他们手上都提着冒着热气的水桶，一个一个进了门。又过来好长一段时间，太监们又把水提出了门外，虽然也有血色，却淡了许多，还混着很浓的不知是什么中药的气味，然后又是一批太监提着热水进去，提着冷水出来，我一直听到往浴桶里倒水和从浴桶里舀水的声音，如此反复了大半夜。
　　直到天边出了启明星，我的衣裳也差不多干了，木子叶终于伸着懒腰走了出来，我望着他向我点了点头，便二话不说跑了进去，身上的大衣掉下来差点绊倒我，我跑到了那个男人身边。

　　他躺在床上，浓密的双眉，挺拔的鼻梁，略显消瘦的脸庞，可能是刚才一直泡着热水的原因，他的脸显的红润，手也很暖。
　　“人我是给你救回来了，蓝儿，你说你该怎么谢我呢？以身相许是没指望咯......”木子叶还是一贯地耍着嘴皮。
　　“救回来了啊，”我呼了口气，绷了一晚的脸终于松了松，又转向木子叶，“那他什么时候醒呢？”
　　“诶呀，我说蓝儿你有点人性好不好，我累了一整夜你都不关心我困不困，快给我安排个房间吧，我要睡觉，累死我了！至于这皇帝嘛，大概天亮了会醒吧。”
　　我着了个太监带木子叶去隔壁的住处，他背着那只千年不变的布包刚要跨出门槛，又转身对我说，“对了，我让太监煎了药，看时间差不多要送来了，记得喝啊。”
　　“可是石头还没醒过来怎么喝啊？”我不解道。
　　“‘石头’，哼，还叫得这么亲热，这皇帝真是好命！那药是让你喝的，预防伤寒，你那石头的药方等我睡饱了再给他开。”说完转身就要出去。
　　“子叶！”
　　“还有什么事？”
　　“谢谢你。”我看着他，说道。木子叶顿了一顿，随即朝我摆出一个自以为迷倒万千少女的招牌式笑容，然后打了个哈欠走了。
　　子叶走了，他说李洌会醒的，我相信他。
　　“你好好照顾皇兄吧，既然木神医都说皇兄没事了，你也顾着些自己的身子，不然思晴要怪我了。”李溯一直没说什么话，我都忘记他的存在了，“思晴说，那一日在沈府，你刺向皇兄的那一剑，并不是真的要刺，而是你在寻死，你如今，我信了。”
　　思晴竟这样说？
　　我对李溯笑了笑，只是紧绷了一夜的脸笑起来有些牵强。
　　李溯又道：“皇嫂去过风荷苑了吧？”
　　我一怔，点了点头。
　　李溯望了眼李洌，道：“那是宫中的禁地，没有皇兄的允许，没人能进去。”
　　闻言，我不禁讶异，我两次去风荷苑都是畅通无阻，不见有人把守。难道是李洌特意为我开了路？
　　李溯继续道：“那些仿了江南的景色，都是皇兄亲自设计的，就连哪块石头摆哪里也都是他下令的。皇兄将荷花引进了新挖的池塘，又将生在南方的桂树千里迢迢挖来种下。那桂树本就喜温畏寒，在淮河以北极难成活，初时连叶子都要谢光了。皇兄不放弃，每日得空便料理那些树，翻土施肥，一点没有他平日里的潇洒，倒像是个十足的农家汉子。”
　　李洌会翻土施肥？我竟半点想不出他做这些事情时候的模样。
　　李溯摇头笑笑，又道：“皇兄说，若能在这里将桂树养活了，他便将喜桂之人接进宫；若养不活，他便将这院子与他那些痴妄的心思一起埋了。”
　　我怔了怔，“他从来没有与我说过这些。”
　　这满园的桂树竟承载着李洌这样的心思？
　　李溯看着我道：“金诚所至，金石为开。今年的桂花开得甚是繁茂。”
　　我摸上李洌凉丝丝的脸庞，所以桂花一开，你便下旨娶我进宫，在花期最盛的时候成亲，你是怕我错过了那满院子的桂香。原来你早就给自己下了军令状，若不是花开了，你怕是再没这胆气做这样的事了。花开了，开得真好。

　　——

　　李溯回了瑞王府，偌大的房间只剩下我跟李洌，我换了身衣裳，喝了宫女送来的药，搬了把红木椅子坐在李洌床边。好久没有这么安静，这么仔细，这么肆无忌惮地看着他了，他的双眼紧闭着，只能看到那又长又密的睫毛，以前我常笑他长了一双比女人还妖娆的眼睛，让人不敢看，此时我好想他睁开眼让我看一看。

　　天亮了，李洌还是没有醒，我握着他的手，手指细长，掌心有茧，那是一双常年练剑的手，此刻却毫无力气地随我摆动。浓密的双眉紧皱，怕是在梦里还在担心我的安危吧，我吻上了他的眼，希望他能知道我平安无事，我在等着他醒来。
　　“石头，虽然你又臭又硬，但你只要醒过来，我便会向以前一样待你好，我不会再对你冷言冷语，我也不要再恨你了。你知道，其实我比你更难受。”我把李洌的手按在我的心上，“你问我愿不愿意和你回到过去，石头，你醒过来吧，你醒过来我就愿意。你还欠我一个洞房花烛夜，你不能欠债不还的；你说你会一直守着我，你说会让我一直开心一直笑，你不能食言的......”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我开了门，只见小连子端着李洌的朝服站在门口。
　　“娘娘，到上朝的时间了，大臣们都到了，”小连子又朝屋内望了望，“皇上还没醒么，诶哟，这可如何是好啊......”
　　我也不知如何是好，昨晚李洌中毒请了御医院的所有御医，虽说瑞王堵了消息，也难免有些风声会走漏，若是今□□臣在早朝见不得李洌的话......
　　我正不知所措的时候，竟飘来了当事人这么一句话，“小连子，把朝服送进来吧。”
　　回头看去，只见李洌身着中衣，已然坐在了床头。
　　我大喜过望，跑过去捧着他的脸看了又看，捏了又捏，想要确定他是不是真的醒过来了。李洌笑着无奈道：“蓝儿，我先去上朝，回来再让你捏，好么？”
　　我松了手，疑惑着问他，“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只见略显朦胧的凤眼思考了一会儿，“好像是在你吻我的时候吧......”
　　我瞬时从脖子红到了额头，这温度差不多能把鸡蛋给烤熟了，小连子捧着朝服抖了抖，将头埋在了衣服下头。
　　“你，你早就醒了！！”
　　“小连子，朝服。”我还没来得及兴师问罪，李洌便做出一副急着上朝的严肃姿态。
　　心里再是不悦，我也只能等他回来再秋后算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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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的太阳特别明媚，可这也阻挡不了我闭上睁了一夜的眼，我守着李洌一夜没合眼，此刻终于能定下心来好好睡一觉了，我钻进被窝，暖暖的，还有李洌的温度，嘴角微微翘起，有多久没有这样安心这样舒心地睡觉了。
　　——
　　我又做梦了，是个美梦。梦里我回到了扬州，那个时候，石洌风这个名字早已在江南闻名遐迩。他擅长画山水风景画，扬州的官员和富商为了求上一幅画，常常往他府上跑个数十趟，但也只能在府外等他进出的时候打上一个招呼，若是求得了，那是缘，若求不得，那是正常。他有时也会画些花草鸟禽，扬州最懂得欣赏这些花花草草的莫过于花苑里的花姑娘，但却不是所有花姑娘都有机会欣赏他的笔调的。
　　彼时的我初出茅庐，不知道何谓洛阳纸贵，但我却知道，这个让扬州所有姑娘都痴情的俊朗公子，也同样让我痴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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