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满溢

　　我不由得抽了口凉气，见老头双目无神地朝地下张望着，仿佛脚下的土里就是他老伴的残骸。
　　“你想要知道什么来问我，不要去打搅我爹。”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将老头扶到一旁的台阶上坐下后，走过来对李洌道。
　　“我想知道应承仁的所有事情。”李洌开门见山道。
　　“你们是外地人？你不知道应承仁做过什么？”男人嘲讽地笑了起来，“呵，你知道了又怎样，你能帮我们死去的亲人报仇？你能把那狗官拉下马？你能让我们有家可归？”
　　“我能。”不大不小的声音，却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男人盯了李洌一会儿，又扫了一眼豆腐坊里的所有人，道：“好，我告诉你。”
　　他们不是乞丐，或者说，他们曾经不是乞丐。他们世世代代住在沧凌山脚下，一个美丽肥沃的村庄，以产竹为生。两年前，应承仁回到沧县，就对沧凌山四处的地形进行了勘探，有人说，他是在找宝藏！他花了两年功夫，确定了宝藏是在一个叫百竹村的村子，两个月前，应承仁派人砍尽了百竹村的竹子，一个月前，应承仁派人强拆了百竹村里所有的屋子，活埋了许多反抗的村民，半月前，应承仁将百竹村所有地方挖地三尺，但最终也没有找到宝藏。
　　豆腐坊里的人，都是百竹村的村民。啊宝一家三口是村民们茶余饭后常提到的，啊宝他娘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长得花容月貌，曾经许许多多公子哥儿上门提亲，可她却撇着豪门公子不要，硬是看上了百竹村没爹没娘的傻小子冯远，两人私定终身了。原以为会是幸福的三口之家，却不想生下的啊宝有先疾，睡着的时候时常会没了呼吸，大夫说，若是不呼吸的时间长了，啊宝便真的再也醒不来了。夫妻两寻了许多大夫，却没有一个能够治好啊宝的。
　　我恍然大悟，所以啊宝他爹会因为啊宝一个人睡觉打他，他确实是怕的，他必须时刻关注着儿子的呼吸，一旦没了呼吸，他要立刻把儿子叫醒。
　　李洌蹲下身子又抓起啊宝的手把起了脉，“现下这孩子的脉搏很正常，可刚才他确实是没有脉搏，没有呼吸的，的确是个怪病。”
　　这孩子能活到现在，也算是个奇迹了。
　　“是他，是那个神医！”一个一直坐在角落里的黑兮兮的男人指着李洌，眼中满是光彩，“早上我去镇上的海川客栈讨昨晚吃剩的饭菜，刚好看到了他们，客栈里的人说，这姑娘本来是要死了的，连镇上大夫也说没救了，是这个公子把她救活的，这公子是神医！”
　　一时间，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李洌，啊宝的爹娘更是眼巴巴望着他，我思忖着，李洌治个伤风伤寒就成了神医，这名声来得也忒不费力了，若是让木子叶知道，他怕是要找块豆腐把自己给撞死了。
　　李洌整了整衣袖道：“我不是大夫，更不是神医．．．．．．。”
　　“他不是神医，他是怪医，专治疑难杂症，一般的病他治不了，啊宝的病，他能治！”没等李洌说完，我把话抢了过去，啊宝他娘如今是真的虚得有些要命，看的出啊宝是系着她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果然，我这么一说，啊宝他娘死灰般的脸顿时清明了起来，原本涣散的眼光变得凝聚，她艰难地想要从躺着的姿势改为跪着，无奈人有些恍惚，竟趴了下去，啊宝他爹扶着她一同跪着，啊宝他娘仰头望着李洌道：“神医，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我儿子，他还小，他还只有五岁，他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我不能让他哪一天不明不白地睡了就再醒不来了，神医，我求求你．．．．．．”
　　夫妻两说着就要磕头，李洌扶住了他们，又皱眉将我看着，我别开头自顾自数着袋里的糖葫芦，听见李洌道：“我会想办法的。”
　　李洌不会医术，他说的想办法肯定不是自己给啊宝看病，但他既然说了会想办法，就代表啊宝有救了。
　　啊宝他爹娘闻言顿时喜笑颜开，只是他娘惨白的面色称着这么个笑容，显得有些吓人，她把尖瘦的下巴靠在啊宝头上，又哭又笑地说着：“啊宝，你的病就要治好了，娘会让你健健康康地活下去，不会再吃那么多苦了，啊宝．．．．．．等你病好了，你可以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爹娘不会再骂你了．．．．．．以后，你还要娶媳妇，娶个你喜欢的媳妇，好好地疼她，像爹爹疼娘亲一样地疼她．．．．．．”
　　啊宝似懂非懂地着头，“娘亲，啊宝知道了，啊宝疼媳妇，啊宝也疼娘亲。”
　　啊宝他娘抱着啊宝不住地哭着，“乖，啊宝乖．．．．．．”
　　趁众人不注意，我转身想要从豆腐坊出去，却被李洌拉住了手臂，“你去哪里？你又要逃？”
　　我挣开了他的手，“我去请大夫，你没见她快要死了吗？”
　　李洌看了看有着流不完的泪的应长铃，“她受的是外伤，只是有些虚弱，性命无忧。”
　　我点了点头，“哦，那我去给她买些补身子的药材。”
　　李洌又拉住我道：“你找得到路么？我和你一起去。”

　　我果真找不到路，出了巷子我就不认识东南西北了，李洌拽着我的手随意走着，倒是对这大街小巷熟得不能再熟的样子，医馆确实离豆腐坊有些远，待到了医馆，我额头上已沁出了汗，老庸医一见了我，就绕着我转了好几圈，“街坊们说你活过来了，老夫还不相信，见到你现在健步如飞，看来是真起死回生了啊．．．．．．”
　　“老庸医，你根本就是个沽名钓誉的赤脚大夫，遇到个看起来难医的就不敢医了！本姑娘不跟你计较，医术你不精，配药你总该会吧？”我没心思与这老庸医瞎扯，让他配了些补血和治外伤的药。
　　老庸医慢悠悠地称着药，一面笑嘻嘻地对李洌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年轻人，你娘子是个有福之人呐。只是她大病初愈，你需切记不得纵欲过度，应该好好调养身子才是。”
　　老庸医故作高深地瞧了眼手中的草药递给我，瞅着我的眼神竟有些难为情，我纳纳地接过药，瞬时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不禁觉得手中的草药如此烫手，气呼呼地把它们扔给了李洌，夺门而出，听到李洌还在对那老庸医道：“多谢老先生提醒，在下谨记在心。”
　　谨记你个头啊谨记！
　　还没走上两步，我就撞上了一堵人肉墙，“走路没长眼睛啊！”
　　我气昂昂地怒道，抬头却发现是刚才还在豆腐坊里的啊宝他爹，表情比刚才哭着喊着叫醒啊宝的时候还要难看，他手上抱着啊宝，啊宝像是又睡着了，啊宝他娘喘着气跟了上来，口里喊着：“大夫，大夫，救救我儿子．．．．．．”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我立马让路，啊宝他爹把啊宝安置到一张藤椅上，老庸医急急忙忙把了啊宝的脉，变了脸色慌慌张张道：“这人都死了，你还送来我这里做什么？”，又指着我和李洌道，“你们小俩口给我作证啊，这人是在进我医馆之前就死的，他的死活不关本医馆的事啊！”
　　“老庸医，让你救人就救人，哪来那么多废话！”
　　“小姑娘，不是我不肯医，你也看到了，人已经死了，即便老夫是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哪！”
　　“我呸，就你还华佗再世，医家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
　　“你们不要吵了，快救救啊宝，老大夫，你救救他啊！”啊宝他娘面色白得跟白蜡烛似的，鼓足了劲头拽着老中医的衣袖，又转头看向李洌，“神医，你告诉我，啊宝只是睡着了，和以前一样，一会儿就会醒过来的，是不是？啊？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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