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满溢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我坐在案边看着他批奏折。
　　——
　　他初将湘妃笛给我时，我欢喜得睡觉都要抱着笛子，只因他说，这是她母亲让他传给他媳妇的。
　　他教我吹春江花月夜，我总是吹了一半就泄气，哪有一开始学笛就学那么难的曲子！
　　他说，这是他母亲最常吹的。
　　我挽上他的手臂，问道：“你娘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握住我的手，道：“她是世间最美的女人。”
　　我将脸摆到他面前，道：“比我还美么？”
　　他不禁笑了起来，肩膀也跟着颤着，他看着我摇头道：“你们根本没法比。”
　　难得见他笑得这么开怀，可他却是在嘲笑我。
　　我抓上他的脸，道：“虽说你长得好看，一定是袭了你娘的模样，可我长得也不差啊！”
　　他仔细看了看我，道：“是不差。”
　　我气鼓鼓道：“不管你看不看得上我，这笛子你既给了我，就别想收回去！”
　　他笑道：“我不收。但你得学会吹春江花月夜，这样我才好带你去见我娘。”
　　我道：“我去见你娘做什么？”
　　他理所当然道：“丑媳妇早晚都得见公婆。”
　　我红着脸，道：“我不丑！”
　　他笑着把我拥进怀里，道：“我娘葬在沧凌山上，那里风景很好，依山傍水。待我们成了亲，我就带你去看她。”
　　我抱住他的腰，道：“好。我一定学会春江花月夜，吹给你娘听。”
　　......

　　——

　　天亮时，我又在李洌怀里。昨晚我靠在桌上睡着了，然后......
　　终归我睡了他的床，终归我们还是一起睡的。
　　每日一大早就有一张俊脸深情望着我，我早已习以为常了。
　　我大手大脚下了床，随意拖了鞋子就去开门。
　　门外竟站着白大公子！他的手半抬着，似乎是正要敲门。
　　“啊！”
　　“啊！”
　　我一惊，白大公子也跟着一惊。
　　他拍拍自己的胸口，道：“啊蓝，你做什么一惊一乍。我走错门了，我要去隔壁找石兄。”
　　......
　　三滴汗从我额头渗出，我站在门口没动。果然，白大公子又退了回来，揪着眉心，看看我，又望望屋内。
　　这时，屋内传来李洌的声音：“蓝儿，你错穿了我的鞋子，快来换回去。”
　　......
　　滴答......滴答......
　　我低头看着大了不知多少的鞋子，汗一滴又一滴落了下来......
　　白大公子睁大了眼睛，像见鬼了似的看着我，“啊蓝，你，你，你......”
　　白大公子“你”个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
　　我憋红着脸换回了自己的鞋，李洌穿戴整齐，一脸淡然对白大公子道：“白老板找石某何事？”
　　白大公子咽了口气，回了回神，道：“奥，今日伊伊乖了许多，我想着我可以去画室了，不用再劳烦石兄了。”
　　李洌道：“石某今日恰巧也有些事要做，既是如此，便再好不过了。”

　　——

　　今日白大公子终于回到画室坐镇，可他的心思却没在生意上头。
　　他从画室门口走到柜台，又从柜台走到书案，再从书案走到墙角，最后又从墙角走回柜台。
　　他看着我道：“啊蓝，情爱这个东西不是想控制就能控制的，对于这点，我深有体会。我并不是对你和石兄的事有什么想法，只是，只是石兄是有妻室的人，他来白马镇是来寻妻的，你总不能让他还没寻着正妻，就先带了个小妾回去。”
　　我猛得将算盘砸到地上，珠子滚落了一地，我道：“谁是小妾！”
　　白大公子忙道：“不不不，你不是小妾......可你也不是正妻呀。啊蓝，依你的脾气，我从不敢想你会做这不明不白的事。”
　　我气道：“我做什么事了！白大公子，我沈蓝对天对地对事对人，都问心无愧。你若是闲得发慌，就想办法多添些新画回来。这几日生意好，画要不够卖了！”
　　白大公子拍了下自己脑袋，“对啊，自从画室有了这幅石洌风的墨山碧水图，这生意可谓蒸蒸日上。不愧是画圣......”
　　白大公子忽然停了一下，看了我一眼，道：“啊蓝，我再问你件事，你可不要上气。”
　　我查着这个月的帐目，道：“什么事？”
　　白大公子道：“我听莲心说起过，你在落雁楼时，有人花重金包了你一个月，那是落雁楼史上，哦不，是扬州史上最大的一笔花楼生意。我在扬州听过这段才子佳人的艳事，据说那才子正是石洌风，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佳人会是你。啊蓝，你老实告诉我，那是不是真的？”
　　我重重扔下账本，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大公子讪讪道：“你也知道，画室这些日子来了不少生人，有不少人冲着石洌风这墨山碧水图而来。据说石洌风有件举世的宝贝叫湘妃笛。你若真与石洌风有过这么一段，可见过那宝贝长什么样？”
　　我道：“没见过！”
　　白大公子道：“唔，原来你还真被传说中的石洌风包养过。啊蓝，原来你的情路也这样坎坷。”
　　......

　　回了西街，莲心刚刚将伊伊哄睡着了。我捏了捏那粉粉的肉脸，翘起的小嘴巴吐着泡泡，真是可爱。若我也能有这么一个女儿......我怎么会想这个，猛得摇了摇头，一转头，却见李洌正在背后柔柔地看着我。
　　我咳了一声，道：“吃晚饭了！”
　　今夜的晚餐很是丰盛，全仰仗白大公子从顺鲜楼买了不少山珍海味回来。
　　白大公子不停给莲心夹着菜，“这个牛肉最好，多一分太老，少一分太嫩，莲心，你多吃些。还有这个蹄子，生了孩子以后要多补补。”
　　莲心纠着脸道：“这些日子天天都这么补，我怕是要成胖婆子了。”
　　白大公子道：“胖点好，你就是胖成只小猪我也喜欢。”
　　莲心红着脸小声道：“啊蓝和石大哥都在呢，你别乱说话。”
　　我对这小两口时不时秀出来的甜蜜早已习惯，想想莲心当初吃的苦也值了。
　　李洌也夹了块牛肉放我碗里，却是对着白大公子和莲心道：“这些日子是石某叨扰了，石某来白马镇是寻妻，如今既已寻到，是时候向二位告别了。”
　　我夹着牛肉在半空，转头看着他。
　　白大公子看了看我，放下筷子，正色道：“石兄，你寻到发妻，我本该恭贺。但作为啊蓝的朋友，我不得不说，是男人就得有担当。你几次三番与啊蓝......算了，总之，啊蓝吃了亏，你得对啊蓝负责！”
　　想不到白大公子竟如此正义凛然，可我想来想去，我一没吃什么亏，二也不想要李洌对我负什么责。
　　李洌又夹了块鸭肉到我碗里，道：“蓝儿虽没吃什么亏，我却是一直想要负责的。”
　　白大公子怒道：“石兄是想要享齐人之福！”
　　莲心连忙道：“白凯，石大哥不是这种人。”
　　我不知道李洌是不是这种人，只默默地啃着鸭骨头......
　　莲心又笑着对李洌道：“石大哥，莲心知道你对啊蓝情深意重，只是啊蓝性子倔，才来这小镇躲了大半年。如今你们能够破镜重圆，莲心以茶代酒，敬你们一杯。”
　　我吐出鸭骨头，道：“谁破镜重圆了......”
　　我还未说完，只见李洌端起酒杯，道了句多谢，便一饮而尽了。
　　白大公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破镜重圆？”
　　他看看我，又道：“啊蓝，你不是守着寡吗？”
　　闻言，李洌也看着我，那不怒自威的神色慑得我掉了刚夹起的小白菜......
　　我道：“我守活寡不行啊！”
　　莲心“噗”地笑了出来，他对着白大公子道：“傻瓜，你还看不出来吗？你也不想想石大哥寻妻怎么就寻到我们家来了？”
　　白大公子张大嘴巴，过了许久，这才猛得拍了下脑门，“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啊蓝，你瞒得我好苦啊！石兄，方才多有冒犯，只是我实在没想到石兄寻得发妻竟会是啊蓝......我还以为......呵呵，都是误会，误会......”
　　李洌道：“是我没说清楚，不怪白老板。”
　　白大公子哈哈笑了两声，道：“恭喜石兄，抱得美人归！只是，啊蓝是要跟石兄走了么？”
　　我道：“不是！”
　　李洌道：“是！”
　　我将筷子往桌上一仍，起身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
　　李洌喝了口酒，不紧不慢道：“昨夜。你答应同我一起去拜我娘。”
　　我道：“我只是说考虑考虑！”
　　李洌点头道：“你考虑了一夜也没说不去，我便当你是默许了。”
　　看着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被气得咬牙切齿，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又似乎十分小心翼翼地看着我，道：“只是去烧个香，我以为你不会拒绝。”
　　白大公子道：“啊蓝，你怎的这么别扭，你看石兄大老远来找你，花了这么多心思待你。你再怎么铁石心肠也该......”
　　我对着白大公子道：“够了！”
　　白大公子唠叨起来也不比隔壁的王二嫂子差！
　　我看着李洌道：“好，只去烧个香。”
　　莲心看着我松了口气，道：“啊蓝，就知道你嘴硬心软。我知道你心里有石大哥，石大哥心里也满是你，你们早该摈弃前嫌，重归于好了。”
　　李洌看着我，嘴角微微翘起。
　　白大公子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道：“对了，画室里的墨山碧水图是石兄花十万两买下了的。既然你们要走了，我明日便去拿来还给石兄。”
　　李洌道：“那画就当是给贵千金的满月礼吧，白老板不用去取了。”
　　白大公子立直了身子道：“那怎么行，商人有商人的原则，既是卖出去的东西，岂有占为己有之理？更何况石洌风的画作乃是稀世之宝，升值空间巨大，今后未必是十万两就能买到的，这样的礼物太贵重了，白某不能收。”
　　白大公子行商的确有一套，他开画室从来不将赝品当真迹卖，但也不会将名作卖得失了该有的价值。他卖画童叟无欺，情意和生意分得清楚，绝不会占了客人的便宜，是以来来往往的客人对他很是信任，都很放心得在四方画室做书画买卖。李洌若是就这样把画留在画室，他是肯定不会依的。
　　我道：“那画是四方画室的镇室之宝，不能拿走！”
　　白大公子道：“啊蓝，没见过你这么不持家的，我知道你心里向着四方画室，可再怎么说，那也是你相公的画呀。”
　　我道：“那是石洌风的画没错，他若高兴，再多画几幅就是了。”
　　我说完看了眼李洌，他正满眼笑意地看着我。
　　白大公子显然不明白我的意思，像看笑话一样看着我道：“那可是石洌风的名画，有这样一幅已是万幸，哪还能随便多画几幅！”
　　我指着李洌道：“他人就站在这儿，给他一张纸一支笔就能画了！”
　　李洌无奈笑道：“蓝儿，我也不是这么随便就画的......”
　　我斜眼看他，道：“我也不是这么随便就跟你走的！”
　　李洌抚额笑了笑，抗议无效！
　　莲心也终于把持不住了，他拉了拉白大公子的衣袖，“石大哥就是石洌风，石洌风就是石大哥，咱们画室里的那幅画就是石大哥画的......”
　　白大公子还是没能反应过来，“石兄怎么会是石洌风......石兄的名字是石头......”
　　莲心笑了笑，道：“这天底下也就只有啊蓝敢将石大哥叫做石头......”
　　“石头......石洌风......” 白大公子此刻张着的嘴巴像是塞了十个鸡蛋一样怎么也合不上了，他像看见神一样看着李洌，道：“久仰石大侠大名，却不想大侠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李洌淡淡应了一笑，道：“蓝儿说得在理，那墨山碧水图不过是石某兴起所画，算不得精细。就暂且算作给伊伊的，日后有时间，石某必为四方画室作一幅好画，答谢白老板对蓝儿的照顾。”
　　白大老板的嘴巴张得更大了，两只眼弯得像初一的月亮，道：“这怎么好意思要呢......”
　　我道：“当然得要了，我回来以后还要靠四方画室发财的！”
　　李洌看了看我，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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