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满溢

　　白凯柔柔地看着莲心，给了她一记安心的笑，继续说着，“爹，我不再是那个可以被你摆弄的小儿了，您做的很多事，我都知道。八年前，你锁了我在房里，不让我见莲心，也不让莲心见我，我不怪您；你雇人诓陈老爷卖了莲心，将她卖去扬州，我也不怪您；我把莲心带回来后你使计把她激走，我还是不怪你。因为我最终都把莲心找回来了，你是我的爹，你生我养我，只要莲心还在我身边，我都不会怪您。可你现在告诉我，你从来没有想过接纳莲心，也没有想过让我们俩在一起，爹，这一次，我不会再顺着你了。”
　　白老爷气得发抖，二夫人将他扶着，“你，你要做什么？”
　　供桌上摆着的蜡烛将白凯的影子拉的长长的，他对着白老爷磕了三个响头，“爹，孩儿感谢你这二十几年的养育之恩，马场里的事，二弟会打理得很好，以后你要少些操劳，多保重身体。”
　　白凯又转过身对着大夫人，白夫人牢牢抓着一颗佛珠，紧紧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只听白凯说道：“娘，孩儿要带莲心走，莲心在白府吃了太多的苦，虽然她什么也没有跟我说，但我知道她一直为了我在默默受着。我走了以后，您不要一直吃素，也要时常吃些荤的补补身子，来年开春，孩儿一定会抱着您的孙子来看您。”
　　说完也是磕了三个响头，之后便起身拉过莲心出了佛堂，朝着白家大门走去。屋外还在下着大雪，一阵风刮来，吹起了地上的爆竹纸屑，合着白雪一起落到那两人的身上。
　　莲心走了，和那个她爱的，爱她的男人一起，我不知道她以后会不会幸福，但我知道现在她的心里一定是暖的。莲心说，有了她，是白凯最大的不幸，而我却觉得，在白凯看来，有她却是他最大的幸事。
　　我一个人缩在冰冷的被窝里，手里握着从坤宁宫带出来的湘妃笛，明德六年的最后一夜，有人轰轰烈烈地过，也有人孤孤单单地过。

　　白大公子在除夕夜带着家里的丫鬟离家出走了，这无疑是白马镇上春节里最热闹的话题了，无论是在走亲访友的饭桌上，还是茶余饭后的麻将桌上，白大公子和莲心的故事被演绎成了各式各样的版本。
　　白公子不爱江山爱美人，舍弃白家偌大的家业，只为与美人长相厮守，此为一说。这一说使得白马镇上未婚配的平常人家的女儿又喜又忧，喜的是世上终有对爱不离不弃的热血身价男儿，忧的是即便找到了那样的男儿，也做不了名正言顺的富家太太。
　　风尘女子使尽媚术，将白大公子迷得神魂颠倒，误了他一世的好前程，此为二说。这一说令白马镇上待字闺中的富家小姐咬牙切齿，痛恨这世道皆被那不正经的女人给染污了。
　　当然，这都是外人的解析，白府里，对此事还有一番不同的认识。
　　我蹲在白家厨房里一边看着火炉子，一边洗着胡萝卜。白大公子离了家，可这春节还是要过的，白家杀猪宰羊，急急忙忙准备着家宴，我也被调去厨房帮忙。我把萝卜递给刚切完猪肉的大厨，这大厨早年是京城万江楼的大厨，被白老爷重金挖了过来，大伙儿对他很是敬仰，碰上他，都恭恭敬敬叫上一声张师傅。
　　张师傅接过萝卜，没两下，那萝卜就被雕成了两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张师傅是京城来的有见识的人物，除了厨艺好，还有一肚子的墨水。此刻，他正眯着眼对着那两朵牡丹花念出了两句经典诗词，“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说完摇了摇头又一刀将另一根萝卜切成了两段。
　　跟着张师傅学艺的小厨将两朵牡丹摆在了一条刚出锅的桂鱼边上，憋了很久，最终还是问了一句，“师傅，您说的牡丹花是指莲心姐吗？”
　　张师傅一边咚咚咚地切着萝卜丝，一边说，“咱白府还有哪朵牡丹比得过莲心丫头？平时在白府也算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我见她一直恪守本分，却不想做了这糊涂事，这没出嫁的姑娘家，哪能这么随随便便的有了身子，糊涂啊糊涂！”
　　听到有人数落莲心，一直在灶台下烧火的王婶却是不依了，“我说老张，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了。姑娘家的身子哪能是自己一个人怀上的？莲心这孩子，我是打小看着她长大，从前她也是白马镇上的才女，和咱们大少爷，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可惜，诶，她有个嗜赌的爹……”
　　“我也没说莲心丫头的不是，你上什么气呀。”一盘羊肉下锅，暴出兹兹的响声，“我只是觉着大少爷为着莲心丫头，实在是吃了太多的苦。光说莲心丫头闹离家出走那一回，大少爷脚伤复发发着高烧，硬是从床上爬起来去找她，深更半夜的，脑子烧的昏昏沉沉的一个人，瘸着脚，穿着间单衣就这么满镇子乱跑，第二天让人看到昏倒在西街的豆腐摊边，要不是发现得早，怕是连命都要没了！”
　　王婶往灶肚里塞了些柴火，“那也不能全怪莲心，要不是老爷借着大少爷落病这事对她冷嘲热讽的，还着了顾小姐来气她，她也不会这么一声不吭的就走了。这回大少爷带着莲心出走，莲心还带着身子，诶呦，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禁不禁得住。”
　　“若是禁不住，那就回来了。在京城我可是没少见那些公子哥儿对着姑娘家许誓立约的，可这门不当户不对的，最终都是不了了之！”锅里的羊肉被不停地翻腾着，早已不见了血色。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不说莲心有了大少爷的骨肉，即便是没有，我也相信大少爷是决计不会负了莲心的。”王婶一下折断了块长木条塞进火堆里。
　　张师傅又往锅里撒了些盐花，想了想道，“像大少爷这般三番两次为了个女人不要命的倒也是少见。说起这未婚生子的风气，现下倒是越来越盛行了。连咱们天辰的皇帝都有了私生子，大少爷这桩也算不得出格。”
　　王婶像是来了兴致，歪着身子伸出头问道：“皇上的风流事你也晓得？不愧是在京城见过世面的。皇上的私生子是怎么回事，你说给我听听。”
　　张师傅慢悠悠地拿过一只干净盘子，羊肉出锅了。他刷了刷锅子，倒了一锅水，我捧着刚刚洗净的马肉放到砧板上，他拿起菜刀大刀阔斧地切了起来。“那是一桩大事，关乎两国邦交的大事。”
　　厨房里的丫鬟家丁门都竖耳听了过来，我拎着血淋淋的一大块牛肉扔进水里，溅起一身水花。
　　“如今算来，这也是去年的事了。那时候，紫南国正想要吃了天辰那个雁苔岛，集了全部兵力夺岛，那次也是动了真格的，沈将军抵了整整十日也没有将兵退去。就在难分胜负之时，不想仓国趁机攻下了紫南南边的一座城池，紫南腹背受敌，不得不向天辰递了降书，还献上了公主申屠嫣然，让人咋舌的是那嫣然公主早已为我们皇上诞下了一个皇子。我万江楼的徒弟写给我的信上也提了这事，那时候这事在京城可是热得炸开了锅呢！”
　　“师傅，这么说，嫣然公主和皇上还有一段情？”一旁的小厨伸着脖子兴奋地问着。
　　“何止是一段情，那是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旷世跨国情！”众人听得津津有味，马肉已被张师傅剃了骨。“最近，我徒弟又给我写了信，几个月前，皇后跟人私奔这大事儿，你们知道的吧？”
　　众人点了点头，看来我这私奔的罪名怕是要留在史书上了，我仔细洗着牛肉上的血，很不喜欢这血腥味道。
　　张师傅已经开始一条一条细细切起了马肉，他说，“皇后私奔，寻找多时未果，这本是一件砍头的大事。大臣们联名上书要求废后新立，同时张罗着送上各家小姐的画像准备为皇上选美充盈后宫，毕竟如今后宫嫔妃只剩了嫣然公主一人，皇子也只有那么一位，委实单薄了些。可是你们猜，皇上说了什么？”
　　众人又是摇了摇头，一直低着头折腾牛肉的我则是抬起了眼，张师傅道：“皇上说，皇后的位子不是随随便便的人都能坐的，后宫只要有一个他心头上的女子就足够了。诶，也是一个情种啊......”
　　手一滑，牛肉落进了水里，水溅进了我的眼，我拿袖子抹了抹眼睛。他与嫣然情比金坚，经受了战争的考验，忍受了一年多的分离，才在那尔虞我诈的庙堂之上修得正果，换回一家三口的团聚。他对她，必然是全心全意的，又怎会做一丝让嫣然不开心的事，更不用说是选妃生子了。我想，那个眉目淡淡的紫南公主，在跨越了人生的悲欢离合之后，如今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不是因为她宠冠后宫，只因为她是李洌心头上的那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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