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满溢

　　三个月过去了，该走的人都走了，我留在了白马镇。一切都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人群骚动起来，湖中央渡来一只花船，船身有十余个房间并排而立，又分有上下两层，船上张灯结彩，鲜花在船后围了整整一圈，除了莺燕楼，谁家还能有这么气派的花船？花船琴声缭绕，花香四溢。是了，今夜是莺燕楼选花魁的日子！怪不得这湖岸边以男子居多，良家姑娘早已避开这是非地了。

　　天气有些飘忽不定，一阵风过，竟飘落下了几滴细雨，也不知会不会下大。可这秋雨明显抵挡不了人们选花魁的决心，湖岸边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挤。我挤压挤压，却挤到了杜少爷，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花船。岸边所有人都盯着花船看，但杜少爷的盯法却同其他人看热闹的看法不一样，看他的眼睛，像是为做某事下了极大的决心，脸上挂着一副舍我其谁舍身成仁的悲壮情怀。

　　他盯着花船看了良久，我盯着他看了良久，半晌，他终是注意到我了，我便同他打了招呼：“杜少爷？你是要从这花船上劫了小翠同她私奔吗？”

　　我一句打趣的玩笑话，他听后却满脸震惊，慌张地左右打探着。不会吧。。。。。。这厮，该不会真是。。。。。。

　　杜家虽比不上白家，可在白马镇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而杜少爷也算是白马镇的钻石王老五，他的花边消息早已传到街头巷尾。传闻他和莺燕楼的小翠好上了，传闻他要给小翠赎身，传闻赎身费要一万两银子，传闻杜老爷不肯给他银子，还把他赶出了家门。。。。。。

　　杜少爷看似弱不禁风的一个书生，想不到骨子里还能与白大公子比上一比，也是个爱美人不爱家业的公子哥儿呢！

　　我凑近，低声道：“你打算怎么个劫法？”

　　他讶然地看了我一眼，却不作声。

　　我又道：“我素来喜好作月下红娘，说不定我还能帮你一把。”

　　他终是被我诚挚的眼神所打动，低头道：“一会儿选花魁的时候，小翠会偷偷潜下水，我在岸边接了她便走，我已经雇好了马车。”

　　我睁大眼睛十分佩服道：“好计谋啊好计谋。。。。。。”

　　继而我道：“第一，你可知道，今日选花魁，看客们对小翠下的赌注是最高的，小翠不见了，会没人发现？是莺燕楼的伙计瞎了眼还是妈妈打了盹？第二，这青湖四周早已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你是打算让小翠在哪里上岸与你相会又不被人发现？该不会小翠淹死在湖里头你还傻傻地等在这里？”

　　“你！”杜少爷气结，想要反驳却又觉得我说得甚有道理。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我道。杜少爷的眸子即刻死灰复燃般将我照着。

　　我将杜少爷拉出人群，跑到一颗桂花树下，顾了顾四面，道：“一会儿船上的丫鬟小厮会下船发选票，趁着人杂，我冒充丫鬟混进去。我会与小翠换衣裳，在其他花娘表演的时候，她扮作路人溜出来，你只管在这株桂花树下等她便好。”

　　杜少爷拧着眉道：“你？你真肯帮我？可是，可是小翠出来了，你怎么办？莺燕楼的妈妈规矩很严，打手下手很重的，你会有危险的！”

　　“我能有什么危险？你忘了我背后是谁？我背后可是白府啊，怕什么！”我趾高气扬道，这关系该攀的时候就得往高了攀，“你别婆婆妈妈的了，你还想不想与小翠私奔了？”

　　“我。。。。。。我。。。。。。”杜少爷说着便要下跪，“若我与小翠能够顺利度过此劫，杜某必定不忘沈掌柜大恩大德，来日定当倾囊相报！”

　　“行行行，我等着你报恩。先不跟你废话了，花船要靠岸了，我过去，你在这边乖乖等着！”嘱咐了杜少爷，我便又挤啊挤进人群了。

　　花船靠岸，人群里的呼喊声越来越响，喊得最高的便是小翠了。听说小翠姑娘国色天香，弹出的琴音能让鸟雀停驻，跳出的舞姿更是让人心旷神怡。

　　按照计划，我顺利混进了花船，花船里十余间闺房，每位参加比赛的姑娘都占着一间房，所幸每间房上都写着姑娘的名字，是以我轻轻松松便找到了小翠姑娘。

　　彼时，小翠姑娘正对镜贴花黄，从镜子里也能窥出她的绝世风貌，也难怪如此多的公子哥为她痴狂了。只是两行不合时宜的泪珠一直挂在小翠姑娘脸上，虽显得凄凄美人样，但也湿了脸上的脂粉，在眼下留了两条红黑相间的痕迹。

　　说明来意后，小翠姑娘婆娑着双眼道：“小翠自小生在这烟花之地，自知福微命贱，却也妄想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自那一日，在茶庄遇见杜公子后，我便认定了他。沈姐姐，你可也有这样让你朝思暮想的人？”

　　此时的我忙着换装，哪有闲情去与她谈这些儿女情话，待我疏上同她一致的花髻，换上了她那套绣着点点红梅的粉白色长裙，小翠姑娘眼里满是惊艳道：“小翠自小在莺燕楼也算见过不少美貌女子，却都不及沈姐姐清雅秀丽，风姿卓然。。。。。。”

　　我打开船窗向外打探了一番道：“你也不用拍我马屁，人靠衣装，是你这件红梅水裙太过招摇。花魁赛已赛了大半，现在外头人声鼎沸，正是气氛最激烈的时候，人人都望着台上的表演，你现下从船舷右侧走最为隐蔽，你穿着我的衣服，不会有人注意到你的。”

　　我想了想又道，“我是这样想的，若有这样一个人让你日日夜夜想着，却年年月月见不到，倒还不如未曾想过的好；但既然有了这样一个人，又活生生地活在你身边，便不能错过，即便活得再苦再累再卑屈再不为世人所容，那也要一起活着，小翠姑娘，你懂我的意思吗？”

　　小翠望着我的眼，郑重地点了点头，继而走出船舱，淹没在人群中。

　　小翠刚走，花妈妈便走到小翠房前道：“翠儿啊，你打扮好了没有？唐公子王公子孔公子可都在头等座等着你呢，一会儿就要轮到你压轴上场啦，哈哈哈哈。。。。。。”

　　花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推开房门，我眼疾手快拿了块丝制的纯白色面纱挂在脸上，面庞被遮得影影约约，也不敢回头去应她，只轻轻点了点头。

　　花妈妈见我乖巧，便又出去招呼客人了，今晚是莺燕楼的大日子，花妈妈自然也是忙得停不下来。

　　我估算着时间，小翠和杜少爷应该已经驾着马车走远了，他们算是出逃成功了吧，接下来的问题便是我该怎么逃了。。。。。。

　　我打开小翠房里的窗，湖风迎面而来，吹落了岸边的一树桂花，还未入秋，桂树怎就开了花？只见白色的桂花在空中打转，像是下起了一场梦幻般的白雪。这样的景色，如此熟悉，脑海中隐约有那样一个人，那样一场花雨，那样一种幸福。。。。。。直到桂花随风散了，散得一朵都不见了，我才黯然，那不过，是一场梦，注定要消失的。

　　一枝新折的桂枝落入我的眼帘，它在湖面上静静漂着，嵌着密密的金色花朵儿。。。。。。我的心像是漏了半拍，一股道不明的浓浓思绪直奔胸口。我久久立在船窗口，一动不敢动，直至指甲钳进了窗上的木板，我才自嘲了一声，不过是一枝桂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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