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神

　　倾秀峰顶，最中央的空旷场地中，两名少年相对站立。
　　“碧阑兰院，岁寒。”
　　“凝翠冬院，寻崧。”
　　目光交错，互不相让。
　　罗密现在其实安然无恙……苍竹是二次考核前一日才传消息给仲简，也不知仲简是怎么想的，这件事他竟没有告诉给寻崧知道。
　　还是寻崧主动发话：“希望你真的多加小心。”
　　岁寒无所谓的微笑：“需要吗……先看你的实力能否让我小心吧。”
　　他这句话实在很容易激起火气，寻崧眼神陡然冰冷几分，战意熊熊燃起。
　　结界内外声音隔绝，因此观战者知道他们在说话，却不知道他们交谈的内容。只知道当两人说完话后，双方面色都是一凛，几乎在同一刻，两人身前一齐出现了各自的法器。悬浮于空，法器的气息就如主人一般，同样毫不相让。
　　寻崧朝岁寒看过去，那少年身前同样是一柄竹剑，难道也是惊雷剑决……他这样想的时候，又看到岁寒的微笑，不禁有种这两师兄妹真有些相似的感觉。但不管是什么剑决，寻崧都已经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但他不会有任何惧怕之感，他使用的也是自己精心制作的法器，弟子考核中所用法器一定要由自己完成，不能考虑其他助力。
　　寻崧手指悄无声息地动了动，身前悬着的那一截竹枝绿意更深。
　　两人站立未动，衣袍却无风自动，暗涌奔涌。
　　竹剑与竹枝突然同时动了，但仍未离开他们身前，只是持续不断的不起眼的微小颤动，到最后，颤动停，人未动。
　　看在结界外的大部分人眼中，则是这两人一直站着发呆，丝毫不知道暗地里他们第一次试探似的交锋已经完成。兰院几名弟子便去请教青澈为何他们仍不开始，半躺在椅子中的少女显然没有多余的注意力，理也不理他们，只咬着牙，忿忿地咕哝：“该死的寻崧，和我打的时候什么都不拿，一看到岁寒就拿法宝出来，太看不起人了！”
　　寻崧终于抬起双手放于身前，繁复的手印一个接一个的结出来，一层淡淡的云雾腾然从竹枝中冒出。
　　气流从云雾中疾冲而出，瞬间分成数十股，四面八方地向岁寒奔去，偶尔互相撞击，发出闷闷的轰响。
　　岁寒嘴角一扬，五指张开，复又握成拳。
　　悬停的竹剑一分为若干，恰是那气流的数目。
　　电光火石间，竹剑幻影迎上看不见的气流，一声巨响震耳欲聋。两人周围闪起数十处翻滚挣扎的云团，又轰开。数十处竟是同时相交，寻崧微白了脸色，朝后稍退半步，即刻又站回原地。
　　倒是岁寒，脚下虚踩，左左右右退上了老远，抬起脸的时候却还是无所谓的神色，嘴边的笑意温润。
　　在寻崧看来岁寒的神情就是纯粹的挑衅，他捏紧拳头，竹枝像是感受到主人内心的激荡，轻轻摇晃。
　　乍看是岁寒落了下风，事实上寻崧抗了一次冲击，而岁寒借着退力安然无恙的避过。
　　“再来。”
　　冷冷吐出两字，寻崧手掌未停，指尖又舞成一片。身前的竹枝也随之而起舞，叶片与手指若隐若现，分不清彼此。原本淡淡的云雾陡然凝结成实体一般，包围在寻崧周围。乍然看去，像是山在云雾中，山上竹起舞。
　　岁寒开始变得认真起来，手翻向内。
　　果然是惊雷剑决……围绕在寻崧周身的云雾越发厚实。
　　岁寒手指轻轻一弹，竹剑清啸，犹如惊雷闪电般劈下。
　　寻崧微微心安，这样的程度他完全能够应付。双手合起又张开，臂绕成圆，云雾浮动，结成蛛网似的保护层。
　　竹枝猛的一颤。
　　寻崧蓦的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望向前方。
　　这一刹那，他几乎忘记了手中动作。
　　雷霆万钧倏然消失，剑影化身千重万重，乃至眼睛无法捕捉到的虚影，只与云雾一接触就分开，换一点再接触再分开。接触之处，炸起一阵阵的脆响。
　　如此数回，一部分剑影消失，另一部分则穿入云中。
　　直到寻崧耳边传出痛感，他仿佛才回过神来，手指连动，将这些剑影尽皆挡下。
　　竹枝摇了几摇，一片叶子又轻又慢地飘落地面。
　　“这不是惊雷剑决。”
　　“本来就不是，我何时说过我要用惊雷剑决？”
　　寻崧冷哼一声，他是没说，可是起手动作分明就是！
　　此时两人都存了心思，接下来各自都是小心翼翼。就看见场地中央云雾缭绕，两个人影若隐若现看不清踪迹，不时有亮光与闷响惊起。等云雾散去时，两个人分开站在原先的位置，不复先前的光鲜，衣襟微微残破，头脸也沾上尘土，都显得有些狼狈。
　　然而两名少年的表情都很认真。
　　寻崧沉声道：“下一招就见分晓吧。”
　　岁寒微笑：“我没意见。”
　　结界之外，天气晴好，按理来说，内外应该并无分别。但此刻朝里看去，隐隐阴云密布，厚重的云层，层层叠叠地压下来，在半空中盘桓。
　　寻崧的衣服鼓起如同充气一般，又从残破处瘪下，猎猎作响。
　　先前淡白的云雾此时尽皆变成乌云，绕在他身周。竹枝已被他拿在手里，碧绿如水，像是要滴出来。
　　岁寒不禁眯了下眼睛，他看得清楚，自然发现那竹枝上还剩的叶子乍一看是新发，仔细瞧却能看出叶子柄部微微有些发白，那是负荷的法力到达极致才会表现出来的现象。
　　…………
　　…………
　　飞毯就是飞毯，速度不同凡响。
　　倾秀的影子才出现在视野中没多久，罗密已经听到耳畔从峰顶传来的嘈杂人声。老虎带着他在那山崖石头的地方也不知待了多久，他估摸着，离三声钟响应该是很有一段时间了，也不知道比试现在进行到哪里了。
　　飞毯没有近前，在半空中停下。大汉老虎拎起罗密，嘴里叫一声：“收！”
　　罗密耳边再度传来呼啸的气流声，一眨眼，他已经站在倾秀峰顶。老虎左右张望，见这地方似乎离碧篁派中所有人的距离有些远，也没找到苍竹的所在，有些着急地嚷道：“糟糕，俺这是落到哪了？”
　　“不知道。”顺口回了一句，罗密也张望着四周，这里离刚才在空中瞧见的人声嘈杂处似乎真有段距离，真不知道这老虎是怎么飞的……他正抱怨时，目光触到远处，停了下来……那里云雾密布，似乎是寻崧正在和什么人比试。
　　罗密的瞳孔猛的紧缩，望着那方，心跳激烈得如同擂鼓。
　　老虎这时总算找到苍竹的位置，一把拎起罗密就要往那赶。
　　没想到罗密张臂一挣，老虎不敢相信地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间，他……力大无穷可以拔山的他竟然被这小娃娃挣开了！
　　罗密头也不回地向看到寻崧的地方跑去，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心里和口里都在疯狂的大叫着：“住手！”
　　他没有看错当时寻崧的动作，那分明就是耗费了自己全身法力才能够做出的攻击……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另外那张面孔……怎么会是他！
　　他边跑边揉了揉眼睛，心里简直无法相信所看到的情景……那里怎么会是那张熟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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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招见分晓，对峙的两名少年都没有异议。
　　然而寻崧只以为当日在寒塘所遇到的凶险阵势是面前的岁寒所布，行动起来不留余力……当然，他也只是想要狠狠教训对方。毕竟这是弟子考核，师长们不会让弟子真的伤及性命。有句话说：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寻崧对于罗密，虽然还不至于如此，但作为被生性高傲如他承认的师弟，寻崧无疑是看重的。
　　竹枝摇。
　　他发出的法力隐隐带上了杀气。
　　岁寒脸色一变，感觉到周身遍布的巨大压力。那压力夹杂着劲风已到面前，锐利的气息刺痛每一寸肌肤。
　　他脚下一动，朝某个方位踩去，须臾间，正面的气息被避过。
　　然而此时此刻四面八方，又有哪一处没有压力！
　　但他到底是岁寒，是青云九峰这一代中公认最出色的弟子。
　　见此情形，少年夷然无惧，身体虚晃，在翻滚的云层极大压力间举重若轻。他右手抬起操纵住那竹剑，左手却做出如寻崧双手那样的动作。法力从岁寒身中透出，与已经填充周遭的压力相比，毫不逊色，只一接触，便炸起一朵朵白若云朵的花儿。
　　围绕寻崧的云雾猛然卷动起来，聚集成一小团一小团，互相分开又互相连在一起。
　　寻崧的双手倏的动了，十指由曲到伸，仿佛给那结成团状的云发出一声号令。
　　号令出，云动！
　　他以全身法力化出的云团在此时向他们奔来的罗密看来，就像是地球上恐怖分子所使用的炸弹。让罗密更加惊恐的是，寻崧对面的少年竟然不避不移，右手上翻，源源不断的法力也在与之抗衡。
　　他们俩在做什么！生死相搏？！
　　虽然明知道弟子考核不会真正危及生命，可是本能让罗密不断地向前跑去，他不由自主在心中大骂了一声，娘的！
　　“住手！”
　　这个声音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接近。
　　寻崧经脉内现在空虚无比，凝结成的金丹色泽黯淡，虚弱无力。攻击已经发出去，对现在的结果，他可以说是非常满意。脚下一软，差一点就要跌坐在地，但又被他强撑着站定。刚站稳，寻崧忽然发现对面的岁寒一边应付着自己的攻势，一边竟然偏过头朝某个方向望了过去。
　　他蓦然动怒，调动最后一息法力想让岁寒更认真些。
　　全身终于毫无力量，他满意的动了动嘴角，视线朝岁寒看去的方向投了过去。
　　然后……想想吧，一个在心里认定已经死亡的人突然活蹦乱跳的出现在面前，你会做出什么反应？一般来说怎么都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至少会下意识的眨巴一下双眼，然后证明这个人真是那个人。
　　但寻崧只是呆住了。
　　然后嘴角的弧度加深，原来他没死啊，真是太好了。
　　罗密几乎能够感觉到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那是只靠奔跑无论如何也达不到的效果。他的瞳孔猛的又是一缩，因为他看到寻崧堪称恐怖的攻击又加大几分，劈头盖脸地朝着另一个少年而去，而那个少年现在正朝自己看过来。
　　下意识的，一股熟悉又不熟悉的气息从身体里奔涌而出。
　　罗密完全将白鹤所说忘记后面内容的话抛得一干二净，滔天的灵力结成兵刃模样，以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穿插进争斗的圈子中，将那些云团一一挡下。
　　猛烈的爆炸声一声接一声地轰然响起。
　　笑容僵在寻崧脸上。
　　云团与灵力相接，两者奇异地缠绕在一起，显现出来依然还是云团模样，但这次一瞬间细小的云团扩得无比巨大，漫无边际地将他们包裹在其中。不断的有炸响声在周围响起，一团一团的云雾随着这些声音慢慢消散。
　　一时间，所有人都变的慌乱。
　　苍竹在看到罗密的第一时刻已经朝场内而来，等到场中气息混乱时，他已经接近那处。罗密的那一下，他看在眼里，面上沉静一片，心里其实远不如面上所表现出来的平静。
　　…………
　　…………
　　等余波完全散去，灰头土脸的寻崧摊在离原地有些距离的位置，抓他出来的岁寒脸上的温润笑容同样奇怪的僵住，显现出更加奇怪的扭曲感。而罗密站在两人面前，脸色却又惊又喜，搀杂在一起显得十分复杂，他紧紧盯着岁寒，嘴唇动了动，喊出一个陌生的名字来。
　　“……阿渺。”
　　没错，罗密与寻崧的情形如出一辙，但是显然，寻崧的反应要无害得多。
　　寻崧可以肯定罗密喊的并非自己，可是……他在喊谁？
　　那不是自己的名字，可是岁寒知道这少年喊的正是自己，他僵硬的神色终于消失，微微一笑道：“我是岁寒，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进入由十天竹门阵形成的结界的？”
　　这话一出，连寻崧看着罗密的眼光都变得怪异。
　　这个阵势纯为守护阵势，用在此地形成结界与观战者隔离。碧篁派最大的十天竹门阵正是用在保护山门之上，形成结界时固若金汤，凡是碧篁弟子无不对此阵信心十足。
　　岁寒在罗密刚出现在结界旁时就注意到了他，然后看到他一路直奔进来，仿佛毫无阻挡。可是刚才他趁着那阵爆炸时发去一息法力，结界显然还在。
　　奇怪的少年，岁寒在心中给罗密下了定义。
　　罗密听到他的话，反应又与寻崧不同。他原本惊喜到了极点的脸色急转直下，最后定格在惨白上：“你……你不是阿渺。”
　　岁寒莫名道：“阿渺，这是谁？你的朋友吗？”
　　他本来以为又是齐渺在涮人，可是对方说的是实话……罗密的面色惨淡，寻崧从他们的对话中明白过来……阿渺定然就是罗密所说的那位朋友，而岁寒，大概正好与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他便撑起身体，向罗密道：“他是碧阑峰兰院的弟子岁寒。”间接证明了岁寒的话与这不是罗密以为的那个人的事实。
　　然后寻崧又问：“难道你不认识岁寒师兄？”
　　岁寒这个名字很熟悉，罗密知道是非常出众的一名弟子，但他还真没见过岁寒的样子。青云七院弟子平时来往不多，而上一次的弟子考核岁寒正好外出有事没有参加，他与寻崧不同，不仅没有机会认识，甚至还会刻意减少认识的机会以免显得自己过分突出。
　　他到碧篁，为的是那镇派之宝。
　　但大起大伏的心情此时还未能转圜过来，罗密没有回答。
　　寻崧正想再说句什么，却看到远远正朝这边走过来的苍竹，他与岁寒同时行礼道：“苍竹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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