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风过

　　故事就开始于五代十国。
　　这是一个风起云涌，风云变幻的时代，中原大地从盛唐的天下一统变为门阀割据，几经战乱，才稍事平稳，后周、北汉占据北方、南方则被南唐、楚、蜀、吴越等分而治之，这短暂的休养生息却也令各地民生渐渐走出战火的伤累，重新开始恢复昔日的丝丝繁华迹象。
　　适时春至，刚从寒季中苏醒过来的苏州城，日头是浅白的，春光明媚地照拂着诺大的风府，风府前那用整块的汉白玉雕成的白虎镇宅神兽神色逼人地注视着前方，四角高悬的旗灯上 “天风镖局”大字闪亮耀目。朱漆的大门内就是苏州城街头巷尾最热闹的话题之一的风家，以及风家的“天风镖局”苏州总局。
　　这风府及“天风镖局”眼下的当家人之一风不平，亦是风家那可称得上独步武林的“残风决”十四式的第三代传人——说起风家的“残风决”，却真真地称得上是江湖中的一个传奇：“残风决”前后共有十四种招式，却没有谁能说得清风家的这“残风决”十四式到底是些什么样的招法。至今真正知道“残风决”为何物的就只有七人：风老太爷风归田，风归田的儿子风连城，风掩林，再是风不平和他的堂弟风北鸣，以及风过与风驻。这“残风决”的来历也十分神秘，据说是风家镖局创始人风归田风老太爷当年奇遇一世外高人所授，更为奇怪的是，从风归田之后，“残风决”再往下传时就被一分为二，拆成两半传于两人，一人只授其中七式。或许是因为这样的缘由，风家开创镖局后也一直由两位掌门人联手打理。
　　尽管时逢战火连绵的乱世，风家在风不平与风北鸣坐镇镖局后用不到十年的时间迅速在江湖上声名雀起，成为江南各地的第一大镖局。风家保的镖，人送“金镖”称号，固若金汤，镖交到“天风镖局”就等于交到了下家手中。这其中既是因为风家的独门功夫“残风决”，让风不平与风北鸣曾经在一夜间除去运河上一直劫掠来往商贾船只，杀人如麻如的三大恶帮，从此清通运河航道，扬名天下；更多的还是风不平处世有道，不但黑白两道的名门大派都让他结成至交，且周旋有方，滴水不漏。所以只要是“天风镖局”所行之镖，就绝少会有人去碰。而风不平对自家镖师们近乎苛刻的严格要求，更为他赢得一应雇主的极高声誉。在连年战乱中，镖局的生意本就分外抢手，再加上风家这样的好口碑，为此风家生意兴隆，各路人士来往络绎不绝，其中以商家居多，此外亦有不少来自各国官家，甚至还有武林同道。风家镖局自此如日中天。但风家从来不为此而大肆张扬，这也是风家的另一条更为严厉的规矩，不论男女均不可逾：凡风氏一族，均不可以武功卖弄人前，更不可逞勇好斗，欺压弱小良善，否则，不但立即废去武功逐出家门，且此后不得再复作风姓族人。
　　然而也就是在风不平与风北鸣这一代，风家传人间却微微出了些变故，先是风家二当家风北鸣不知为何一直未娶，然后是十年前风北鸣将其所学的七招尽授于其兄长风不平的大公子风过后又突然宣布退隐山野，不再过问江湖事，尽管风不平从未正式对外宣布风北鸣的离开，但此后风家镖局实际上就成了风不平一人独掌天下的局面。
　　不过关于风家，茶余饭后的苏州城内的寻常百姓们更热衷的倒不是那让风家威名远播的“残风决”，苏州城内有一首民谣曰：
　　轻风拂面不易过，花开花落香难驻，绡罗得解苏如意，半成疯癫半成仙。
　　若有外乡人问起这四句话因何而来，苏州城内的话唠们绝对津津乐道：“哈哈，这里面说的是咱们苏州城的‘风氏三宝’呢。这头一句，说的是风家大公子，这位公子不但长相俊雅有礼，为人也是大度得体，小小年纪便开始替他老子分担重任，行走江湖，不过二十二岁的年纪便博得一个“玉面书生”的美名，时下正是“天风镖局”的少总镖头,那一身功夫俊得……嘿嘿，这可是我们苏州城的脸面事儿呢……。这‘花开花落’一句说的就是他家二公子，单名一个‘驻’字，说起这位二公子啊，那可是一天一夜说不完啰……想听，那您可悠着点，……拣要紧的说？就一句：风流少爷呗，成天弄得那个光鲜明亮，不象个习武的倒象个戏子，您听听他的花名……‘花间蝶’，呵呵，这可明白了不？……至于最后两句，都是说的他们家三小姐，这位三小姐更是不得了，……怎么个不得了法？还真说不好了，反正就是不得了……你自个儿想去吧，可别说我没提醒您呐，这两句还有个注解：‘添香红袖得苏如，只羡鸳鸯不羡仙’，可不是不得了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口中所言的“风氏三宝”便是风不平的两儿一女：风过、风驻与风苏如。大公子风过是风不平的结发之妻沈葭所生，沈葭出身武林世家“一湘飞云”，是沈家掌门人沈同的小女儿。只是沈葭红颜薄命，在生风过时因难产去世了。在风过出生之后不久，风家还曾经莫名地失过一次火，火被扑灭后，风家的大当家风老爷风不平请来一个看风水的先生。风水先生绕宅一周，在停下来的时间里，他摸了摸下巴上所剩不多的几根胡须，一阵干咳之后挤出一句话来：“老爷，家中可是三代不得女阴之气？”
　　这自是让风不平大惊！风水先生又道：这宅子里阳气过盛，金旺而水弱，水弱而土木失色，此阴阳五行不调，如能得一女方可大吉。不然轻则家运衰退，重则有灭门之灾！
　　风不平便为自己的长子取名风过，希望风家不再生男。
　　一年之后风不平娶了贫寒人家出身的瑞喜。又过一年便有了风驻。
　　风驻幼时不止一次听母亲说，自己出生前日，风宅上空突然被乌云密布，下了足足一天的雨，风宅里的一树桃花却在一阵紧似一阵的雨中开得此起彼伏，远远地透着魅惑的妖娆。于是风不平又一次请来那位风水先生，先生来了后只是摇头叹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唉，前世因果哪！”不管风不平再如何追问根由，风水先生只是低头，最终扔下一句：“风老爷，日后再无用老朽之处了，但请珍重才是，世间一切不过幻像，无须自扰，千金易得也易散……”也因为这句话，让风驻母亲瑞喜无法释怀，一直郁郁寡欢，风不平再如何安抚似也无法去了她的心病，最后亦在风驻十二岁上恹恹而故。
　　风驻果真让风家不再生男。风不平在瑞喜死后亦在嫁娶之事上心灰意冷，做起了孤家寡人。风家的二当家风北鸣不久又突然宣布归隐山林，自此风家也没有再添过香火。就在风驻六岁的时候，风不平突然接到一封来信，此后离家半月，再回到风家里，他怀里多了一个小女孩。
　　风不平只说这女孩是自己一个故交之后，由于故人家遭不测，家中之人相继辞世，这女孩的父母也无一幸免，半月前的信就是此家所传，专为托风不平照顾女儿长大之意，当后来知道风不平求女不得，索性将女儿送给风不平收做了继女。小女孩进到了风家，风不平并未给她另起名字，只不过是在她名字之前冠上风家的姓——这便是风家三小姐风苏如。
　　风家人却习惯叫苏如小小姐。苏如的到来，谁都知道对于风家意味着什么，可任谁也不能说是不是真的会让风家掉转风水。但风不平却是将苏如当成宝贝似的，四下炫耀，逢人便夸，言下十足一个溺爱的慈父，事事亲力亲为，苏如的贴身起居到日常事物，只除了二娘瑞喜偶尔看顾，竟从不假手他人，只说是下人们手粗，怕伤了这瓷样的娃娃，直到苏如长到七八岁上瑞喜身体实在不济，这才指派了两个自入府以来就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婆子去贴身照顾着。
　　对于苏如的身世风不平更是讳深莫言，苏如的身世就此便日渐消散得仿佛不见了一丝踪迹，风家三小姐竟渐成嫡出的身份了。
　　但有一件事连苏家下人们也不明白：尽管风老爷再如何疼爱，自四岁过后，风老爷就早早地督促着让二娘瑞喜教会了苏如自己动手去做沐浴、更衣等贴身之事。假有熟识的朋友偶尔问及，风不平也只一句——下人们手粗，服侍不好。
　　另买好的来用？
　　——只怕不放心，女儿家么，少见些生人也是好的。
　　自苏如八岁以后，风老爷又多订下一条规矩来：为严守女儿家的礼数，以免将来落人口舌以致为夫家人所轻贱，苏如从此不得轻易离开风府大门半步或随意在风家来客前露面，除非是风老爷特许且有风家二位少爷亲自相陪。
　　在风苏如开始可以学习的年纪，风不平也不让她跟着风过和风驻般去习武，只教她些调气养神的内家经法，然后又请了些私塾先生教她写写画画，弄些词曲文赋，又招来些乐坊歌姬传她操琴弄绣，长歌当舞。闲时风不平自已也让她摆弄些花花草草，翻阅些书籍旧典什么的。这样的管教，比起亲生的女儿来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倒是更让人对苏如在风家的地位不得不另眼相看。
　　风府内见过风苏如的人都说，怨不得老爷如此待见小小姐，只因小小姐自来便长得眉目清丽，尚在襁褓之中却已有让人顿生怜惜的楚楚模样。这个大大眼睛，粉面桃腮的小人儿，长得实在像极了瓷做的精致娃娃，而且还是官窑中的上上品，不知道得经过多少曲折才能出得这么一个宝贝！一双桃目流转如两颗星子隐于两扇长睫下盈盈烁烁，两弯眉黛若新月渐隐入梢，小巧的粉鼻尖挺直娇俏，柔嫩的唇间聚一汪滟潋春水，绾绾青丝似流云飞瀑，十指纤纤化作兰花轻翘，肤白胜雪，面容是温润的凝脂软玉，举手抬足皆可入画。
　　低眉浅笑便是倾城，凝眸一睇足可倾国。
　　苏州城里街谈巷议中和风苏如有关的，却分成了如下两种不同的版本：其一是风家三小姐乃天上仙子落入凡世，烟火不食纤尘不染般让人可望而不可及，再有一说却成了风家小姐之所以这般那般，不过是因为长得奇丑无比，故而不敢出来见人，将来若是谁家娶了，一定会有一大笔赔嫁用做堵人口舌如何如何等。但无论如何，这一大笔陪嫁的事实是所有的人都不曾否认的，以风家的财力，苏州城内有谁可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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