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风过

　　“残风决”的招式若是单演练起来并不见得有多少让人叹服之处，尤其是风驻的前七招，风驻拉开身架一招一招练来，那动作，活脱了就是个搬了根大木头压在肩臂之上，既慢又拙。而且内力几乎都压在了下盘，腿脚看似竟有抬不起来的沉重感。只是每一招使出来都气势庞大，压人于无形之中，仿佛漫天张开了一张看不见的网，死死地将人缠个水泄不通，竟无处藏身。
　　虽然都早已被告知过，两人所学的功夫日后还须合到一处相互修练，不过时至今日兄弟二人却还是第一回一起修练“残风决”，以前都是各自在残风堂的某一间练功室里由风北鸣或风不平单独闭关教授，风北鸣离开风家后，风过就一直是自己独自闭关参习。所以当风过看着风驻演练出这样的招法时，禁不住露出惊讶的表情：“驻，你这真的是爹爹教你的前七式‘残风决’？”
　　“怎么，难道我还有机会学习别家的功夫么，要是有的话，打死我也不练这样的功夫了，你看看，练来练去，人都快变成一只笨熊了。”风驻也是很委屈的样子。“而且招式的名字也怪，什么‘秦风’、‘邶风’、‘郑风’、‘鲁风’、‘王风’、‘周南’、‘召南’，爹爹还总说你给家里各处起的名儿是莫名其妙，我看这些招式的名字才是真的叫莫名其妙呢，根本不知所云。”
　　“可是不对啊，驻，我所学的这七式和你的完全不同啊，不管是内力还是招法，你看着——”风过身形一闪，凌空而起，身形展开，上三路如鲲鹏在天，下三路是观音立莲，飘洒灵动，一招招演来，全无刚才风驻那般愚笨的感觉。更妙的是，这漫天的身影，竟还让人有如沐春风般的赏心悦目，仿佛那吴道子的画中神仙再生于眼前，衣袂飘动，神思天外。风驻只觉父亲太不公平，这样的招式由他来练岂不更好？风过身形虽也是玉树临风般让人侧目，可是要是换成自己，怕是天下也找不出能将这招式这身形演练得更加俊美无匹的人来哩！心里竟把一肚子怨气全撒在那前七式上：什么破招式，就差将我英俊的形象毁于一旦！
　　招数演毕，风过停下身形道：“驻，你看如何？我这七招的名字也很不寻常，‘无衣’、‘二子乘舟’、‘山有扶苏’、‘硕人’、‘东方之日’、‘桃之夭夭’、‘小星’，我也一样猜不透这些名字与招式之间有何关系呢。”
　　风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一味地恨着自己命中不济，就连练武，也只能练得如此难看的功夫。
　　“既是一时猜不透，不如放一放也罢，又或者哪天顿悟，也不可知啊。”风过如此安慰风驻，还以为他那一脸的不快是因为对招式之间的差异无法参透而生，谁知竟另有原因。当下二人无话，风驻更是继续埋头“搬”他的“木头”。
　　这样彼此相互交替练了一阵，风驻便道：“风过，爹可有说过，咱们合在一处到底是个怎么个合法，是咱们二人使个二个阵法呢，还是你学我的我学你的，交换招法？”
　　“这个爹爹倒是没有说过，不过依我刚才所看，我们所学的这些招式，似乎都只有一半，你不觉得你每次出招，都会有刚刚蓄势待发，却已招尽无路，总是有些不过瘾的感觉？”风过缓缓言来。
　　“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我也一直有这样的感觉，原以为不过是错觉，可是即使这样，也已经是少有人可以与我们的‘残风决’相抗衡者，难道说咱们二人的招法竟还有不可估量的潜力么？那可真是……”
　　风驻停下不说，言下之意却是再明白不过——如果真被他言中，那他们风家的这门子功夫还真是足以窥视天下啊！

　　这样练了两日，风驻倒是认认真真，不带一点平日的浮浪之态，好象换了个人似的，倒变得有点象是风过的样子，风过却一直若有所思，练一会儿停一会儿，停下来时口中便不停地低吟着什么，风驻留神一听，却是一些诗句，长长短短的，什么“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谷则异室，死则同穴”，“ 在我室兮，履我即兮……在我闼兮，履我发兮”，风驻看得一头雾水，有些不知所为。风过一向是喜欢这些文人气重的东西，没事也好吟个诗作个赋什么的，不过现在是闭关修习，他弄些个诗词曲赋的又有何用？莫不是想来想去对这功夫上也没什么更多的见解，便坏了哪根脑筋？
　　满室摇曳的烛光配着风过那时断时续的声音，修长变幻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魅惑错觉。
　　风驻正胡乱想间，却猛地听风过一声大叫“哎呀，怎么没想到呢……定是这样……”，风驻转身正见他伏下身来，将双手不停地抚掌笑起来：“驻，我想到了，定是这般，有意思……有意思得紧。”
　　“如何？莫非你有何发现？是‘残风决’么？”风驻一脸惊异，不由急步走近他身旁。
　　“不错，驻，我刚才也不知怎么的，突然脑中有灵光一闪似的，就一下子想到了咱们俩所练的这功夫的名字为何如此奇怪，说不定这就是‘残风决’为什么一分为二又要合二为一的原因。”风过脸上有抑止不住的兴奋，竟有如孩童般开心。
　　“那你快快说来，不要在这里磨磨叽叽了，真是急死我啦。”风驻顿足道。
　　“这些名字似乎都出自一部名为《诗经》的书，这书我曾读过，是文人圣书它内有‘风’、‘雅’、‘颂’三章，都得名于音乐，其中这‘风’ 的意义就是声调，它所收录的都为先周那时所分封的各国的地方民间歌谣，你看，你的七招的名字，‘秦风’‘王风’、‘郑风’‘邶风’等即指的是七个地方，而我这七招，却正分别是这七个地方的歌谣。”
　　略停了一会儿，风过继续说道：“这第六招名曰‘无衣’，原是《诗经》中之‘秦风’，第七招 ‘二子乘舟’乃出自‘邶风’，‘山有扶苏’出自‘郑风’，……”话未说完，风驻一头抢了去：“依你此言，那么‘硕人’、‘东方之日’、‘桃之夭夭’、‘小星’当分别出自‘鲁风’、‘王风’、‘周南’、‘召南’喽？”
　　“正是，若非我早些年曾读过此书，哪里想得到，不过，我还是有一事不太明白，当年创立‘残风决’的前辈为何会有此等怪诞的想法，竟将诗书的名字用于招法之上，而且又将其分成如此前后两段，又是为何？若是有意而为，其意何在？若是无意，为何要这般顾弄悬虚，不象是练武之人所为？”话到此处，风过脸上又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神色。
　　风驻歪头想了想，身子微伏，伸手一掌，掌风过处，一只烛火生生压平，然后又突突地跳起，风驻拍拍手站直身来：“爹爹曾提起过说这门功夫是那位前辈在隐居时所创，想来也是一个人练功练得百无聊赖，便学人去弄些附庸风雅的事打发些无趣的时日罢，只却生生苦了我们这样的后来人呢。这什么‘风’不‘风’的，名字取得软绵绵的全无气势，哪有人家少林武当那般，‘易筋经’、‘洗髓功’、‘太极拳’什么的，光听名字就能让人折服。”
　　“不然不然，你想想看，一个人的武功若是练到化境，却甘心隐身世外，到得此时，想必这心性也高出常人许多，所以越是这样的人，所做之事必是率性而为，在外人看来是显得怪异，却自有其道理，绝不会去做这样无聊的事情，想必是有什么对他而言极为重要的事，让他无法放得开去，所以才会如此吧？……”
　　“可是人生一世，不过功名利禄四样东西让人欲罢不能，可是这四样东西，对于一个肯隐身世外的高人来说，也不过是过眼云烟，那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可以让人时时割舍不下呢？这实在让人猜不透，或许这高人的心思也比咱们不同哩。”
　　“呵呵，你还真是大错特错，对于咱们这样的人家来说，或许功名利禄是十分地重要，但若是放在江湖中，……”风过盯着风驻的眼睛，带着一丝微笑反问道：“驻，你说说，咱们行走江湖时，讲究得最多的是什么？”
　　风驻一脸正色答道：“这还用说，‘情义两肩挑’，凡习武之人，自是将这‘情义’二字看得比自身性命还重要哩。”
　　“正是，所以我才暗自猜想，那位前辈定是在这‘情义’二字上有些纠葛不清的事情，以致于让他即便隐身世外也无法释手，而这功夫，或者说这位高人的隐世，也必定与这事有关，说不定这功夫便是因此而得，故而才取了这样奇怪的名字呢，咱们不妨从这方面着手一试，你想啊，咱们家几代人都以武行为生，哪里出过文人，说不定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一直没能参透‘残风决’的原因呢。若是我们能够由此参透此中奥秘，说不定就可以将我们一直习得不得的‘残风决’最后一重的关口打开了。”
　　“你说了这许多，可也只是猜测，并无实据，再说，就算你说的是对的，可是咱们这功夫如何才能练到最高境界，也不是靠这些诗书就能指引得了的啊，哪里有这般容易参透的？依我说，一定是还有什么心法口决之类的，咱们太爷爷当初英年早逝，是不是他也没学全或者是来不及传下来？还有，好好的功夫，为什么他非得拆成两半，还得一人学一半，这又是为什么？”
　　“这个我也说不好，我看你那七招，以刚为倚，稳键厚实，如风之初动，蓄势而为，而我这七招，则是以柔见长，灵动多变，叔父当日传授时也说，我在出招之时理应有风卷残云之气度，方能将其威力发挥到最大，以目前看来，若是我们俩一起对敌，一刚一柔，一静一动，……等等，驻，我想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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