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同人] 落樱川

　　一、

　　我第一次见到凤舞的时候，她刚饮了忘川水。许是因为大脑骤然一片空白的关系，于是痴痴惘惘地立在川水中央，呆望着水中幻影，一站就是好几十年。
　　承载了众生记忆的忘川水，汤汤泱泱地不息流淌。曾经的欢笑、痛苦、背叛、怨恨……化作涓涓水沫昼夜喧嚷，代替它们的主人喧哗着过往的鲜明光华。千万年的前尘往事奔流回旋，载浮载沉，潜伏出没如妖魅精怪。也许你会在不经意间瞥见一抹栩栩如生的光影，却又飘忽不定转瞬即逝。在这条河川里，这些记忆已不属于任何人，一如它们的主人把一切爱恨悲愁统统洗净，将自己回归到太初般的荒荒无邪。因此，喝了忘川水的鬼魂们，想从波光倒影中寻回自己的记忆，可能性是微乎其微。弄得不好，反而有被其所惑的危险。
　　看到这种情况，我身为守川人，自然是要去关心慰问一下的。

　　“怎么了，这位姑娘？”
　　我主动飘至她的身边。正巧过了一阵轻风，凤舞素白的裙袖拂动，乌亮的长发顺曳拖至水中。清澈的水面映出她的身影，被风吹送的花瓣点点飘零于其上，青绿浅红衬着她的素白衣裾，宛若白莲出水，婉兮清扬，说不出的哀丽动人。
　　她循声慢慢回首，一双波光荡漾的水眸迎入我的眼帘。
　　啧啧，果然是美人啊。
　　我心里暗暗惊艳，但表面上仍是装得不动声色，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姑娘，既然饮了忘川水，势必要忘记人世间的一切爱恨嗔痴。以全新的面貌重新来过，不用背负过去的种种，活出与前世截然不同的人生——这完全是为你们着想啊。”
　　她不说话。
　　“也许你的前世有着诸多痛苦的回忆，那还不如统统忘却的好，何苦如此执着呢？”
　　还是不说话。
　　我叹口气：“姑娘，还是上来吧，你这样会影响其他鬼魂的……”这样一个大美人终日站在水里，不引来一堆好事之徒，不，好事之鬼才怪。
　　她动了一动。
　　我眼睛一亮，忙又飘近几步。
　　“忘记未曾不是一件好事……唉，我也知道，要完全抛弃过去种种是很难受的，你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也深表遗憾和同情……但木已成舟，忘川水喝都喝过了，也只能这样子了啊，不然怎么办？莫非又去找记川水灌么？……行了，不要难过了，好好整理心情、重新出发，准备去九转莲台投胎吧。”
　　她不语了半响，忽地睁大了双眸。
　　“你刚刚那句话说了什么？”
　　“……啊？去转世投胎……”
　　“不是这句，是上一句。”
　　我愣了一愣，连忙用力地回想：“恩恩……忘川水都已经喝了……还能怎么办……莫非去找记川……川……”
　　一滴冷汗倏地滑过我的耳际。
　　“对，记川……记川……”她沉吟道，“喝了记川水就能想起一切，对不对？”
　　我怔了半天忽然笑了：“难不成……你真要去找记川？难道阳世的记忆对你如此重要？”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总觉得应该要想起来。”
　　我没有再说什么。守川两千余年，这样执意寻找回忆，甚至还打算去记川的鬼魂，除了她以外我可没见过第二人。最厉害的一个家伙，在忘川枯站了五十年不也是乖乖去投胎？还有一个守在忘川等爱人的，在我一番苦口婆心的教育下，现在成了每日代替我为孟婆熬制茶汤担去忘川水的苦力……
　　但不知怎的，看见她眼里的坚决毅然，以及深蕴在其中的不舍和忧伤，我会说不出话来。
　　也许是她发自于心底的、对往事的牵挂与留恋打动了我……还是，有什么人在切切呼唤着她么？
　　为什么我会在她的眼中，读出另一个人的眼泪？
　　我突然很想看看阳世的她。

　　“那么……”沉默了片刻，我扬起手指向北方，“要去记川往这个方向。”
　　“谢谢。”她感激地看着我，唇角展开一个细致的笑容。
　　果、果真是一笑倾国呢。这样的笑容连我这个女子，啊，女鬼都抵抗不了。我按住怦怦跳的胸口，痴痴地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渐行渐远……咦咦，我好象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是什么呢……

　　突然回想起事情来龙去脉的我，吓得一骨碌掉在地上。
　　似、似乎，记川在一千年前就已经干涸了……

　　二、

　　出于内疚，更多的是因为好奇。在凤舞离开的那一日，我便施法从忘川中读出了她的过往。
　　以蛊术之名被赐死的皇后，宫廷斗争的牺牲品，一个深闭宫中而得不到爱的女子。与门神郁垒倾心相恋却未能相守……三尺白绫，葬送掉她最初也是最终的希望。
　　是凤舞心中残留的遗憾才让她这般锲而不舍地寻找过去吧！凤舞死后，郁垒以千年为限来到人界寻找她。两人的感情竟浓烈到这般程度……两界相隔，前尘俱葬，可心却是下意识地牵系在一起……我不禁揉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心里涌起了许久未有过的感动。
　　“有没有办法可以帮助她呢？”我皱着眉头，想找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水色的花瓣依旧徐徐地舞落，织着漫天的花网。我望着这棵姣美的樱树，子时更声过，它在我怜悯的目光中散尽飞花，垂耸着虬枝沉沉睡去。

　　三百一十七年又四个月后，凤舞回到了忘川。
　　“你……好歹也休息一下成不？”我望着刚刚回来就又走进忘川里捞取记忆的凤舞，不禁摇着头叹气道。这女人，满身的疲惫和伤痕，可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怨怒，有的只是淡淡的焦急。就像一只迷路的小猫，忐忑又揣揣，印在地上的，是一个又一个恍惚的梅花印。
　　她似乎没有听见我的话，仍是聚精会神地凝视着水面。
　　我摇摇头，准备飘开，在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帮忙以前，我还是保持我的观望态度好了。

　　樱花又落了下来。
　　凤舞拾起水中飘散的花朵，“……花？”
　　我抬起头，随即微笑，“呀，又到了这个时候呢。”我一面得意地旋着圈，捕捉着兀自舞在空中的花瓣，一面对迷惑不解的凤舞说：“你的运气真好，每次来都赶上它开花——地府没有生气，我想了许多的法子补救，可它的花期还是只有一天。”
　　“是你种的？”凤舞歪着头认真地问我。
　　“答对！就是我！”我一高兴飘得更高，凤舞果真不一样，别的鬼只会啊啊叫着不对劲好恐怖啊，只有她会如此惊喜。“漂亮吧？冥界只有鬼后的庭园和这里才有呢。”
　　阴气森森的地府，多了这么一棵妩媚的花树，气氛的确更加诡异……但是管它咧，阴间的条例里又没说不准栽种树苗什么的。落樱映着忘川，生命的繁盛伴着往事的荒芜，谁又能理解这种美丽景致背后的无常呢？
　　凤舞望着落花许久，忽然说道，“它像是等了很久很久，等到最后心碎了一地……”
　　樱花远望似云霞烂漫叠绕，从花簇中分离出来的花瓣却是透明无色，纷纷扬扬，象落了一地的清泪。
　　我的心动了一动，“看来你很了解它啊。”
　　不由自主地，我降下川畔，远远朝着凤舞说：“今天暂且别想你的记忆了，上来赏赏花。”
　　她笑笑，转身上岸来坐在我的身旁。
　　我看她一眼，扭头对着空无一人的正前方说：

　　“愿意听一个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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