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咫尺

　　Chapter 1 困局

　　沪上进入冬季的时候，南半球的阳光正好。屏幕上的航线显示飞机已经过了赤道，时薇望了眼窗外刺眼的光线，又匆匆关上窗板。宋昱衾在隔壁的里间打电话，不时还听到他说话的声音。

　　空姐递来番石榴汁，她道了谢之后继续把头转向眼前的屏幕，上面正播着早些年的港影，是她的最爱。没过多久时薇昏昏睡去，再醒来时宋昱衾已经坐到了她对面，头正望向窗外。空姐过来轻手轻脚地帮时薇将安全带系好，又弯腰将宋昱衾放在一旁的手杖拿走。

　　私人飞机落地后已经有车子在跑道上等待，时薇亦步亦趋的跟在宋昱衾身后下了机，坐进车里，两人全程无半分交流。宋家在雪梨有几栋房产，常住的是point piper区Wolseley road的一处千余平米的半岛豪宅。十二月的雪梨阳光正毒，时薇回房间洗漱完毕换了件浴衣，坐在化妆镜前擦着lotion。管家敲门进来，送来一杯英式茶和纪梵希过膝裙。

　　“Mrs. Sung, here is the dress for tonight. ” 管家Patrick的祖父原籍英国，自然秉承了体贴的英式服务。

　　时薇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看了看衣服道，”I’m not going.”

　　Partick装作没有听到，将衣服摆在旁边的躺椅上就离开了。时薇用力搓自己的脸，几乎撕下一层皮来。

　　半小时后，宋昱衾开门进了房间。时薇斜躺在椅子上看手机，就连他进门也没能转移她的注意力。

　　“听说你不想去？”

　　时薇抬眼，宋昱衾已经穿戴整齐。如果不是手中的黑色手杖有些煞风景，单凭长相气质和才华能力，他的确是卓尔不凡的男人。

　　“你知道我不喜欢看到宋家耀武扬威的场合。”

　　宋昱衾不为所动，仍旧撑着手杖站在原处。

　　“做戏自然要做全套。”他顿了顿，“今晚邓友伦也在。”

　　时薇一惊，站起身来，“你吞了邓家的股份？”

　　“他们经营漏洞百出，本身就无法再带动Menthol发展，卖给Anderson也是明智之举。”

　　“呵，他竟肯帮你站台？”

　　“是我offer的价格他无法拒绝。”

　　时薇攥紧拳头，她与邓友伦原是高中时的同学，交情曾经算是不错，没想到际遇也如此相似，只是他终归不用嫁给宋家人。

　　“Whatever，对宋家来说我们不过都是小虾米，活该被吃干抹净。”

　　“什么？”

　　宋昱衾生在香港长在英国，广东话算是母语，英语也相当不错，只是普通话就十分一般，大概是近几年才学过。很多谚语或者四字短语他都听不十分懂，发音更是蹩脚，时薇久而久之也懒得解释。

　　“Nothing。”她耸肩，然后拿起旁边的纪梵希礼服。

　　“我要换衫，麻烦你出去。”

　　宋昱衾却没离开的意思，反而移动到沙发旁边坐下。

　　“你是宋太太，我在这里有什么问题？”

　　时薇眯起眼睛，右手解开身上丝绸浴衣的腰带，露出穿着黑色蕾丝内衣光滑如绸缎的身体。她慢慢朝着宋昱衾走过去，右腿跪在他身边的沙发上，整个人面对着他坐在他腿上。

　　“你满意了，宋先生？”她的笑充满挑衅，手指也不安分，到处在他身上游走。

　　只是宋昱衾从不吃她这一套，“可以了。”

　　他不在多言，皱着眉头将时薇从身上推下去，然后用力撑起手杖站起来，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间。

　　时薇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晚霞，深吸了一口气。从北半球到南半球又如何，她还是宋太太，摆脱不掉的头衔。

　　出门时黑色的林肯已经在等待，时薇缓缓坐进车内，宋昱衾从西服口袋拿出一枚戒指递给她。

　　“你落在梳妆台上了。”

　　她接过来，熟练的套在左手无名指上。

　　车子很快就到了码头，接着上了一艘游轮，在情人港周围巡航着。宋昱衾在众人眼里是器宇不凡的金主，宋坤的长子，SHG（宋氏控股集团）的董事局副主席，手里掌握着经济命脉。如果不是腿脚的不便，便真算得是完美了。

　　当晚的酒会说好听了是为了庆祝Menthol Pharmaceutical Enterprise与SHG的合作，说难听了就是Menthol被SHG吃掉之后新型抗癌药物研发成功的的庆祝会。

　　他的穿衣品味向来不俗， Dior Homme灰色Glen Check西服和马甲，灰色长裤，针织灰色领带，棕色皮鞋，和暗红色被叠成Four Peaks状的口袋巾。时薇则是一条黑色纪梵希鸡尾酒裙，GZ金色高跟鞋，微卷的咖色长发随意的盘在头上。

　　宴会厅在游轮的三层，参加的多数是鬼佬，华人面孔不超过三成。各路人都主动宋昱衾打招呼寒暄，趋之若鹜一般的想讨好他，搞好交情。时薇揽着他的胳膊在一旁陪笑，心里却腹诽，一群唯利是图的人。僵笑了十几分钟，又不得不与别人交际下的她有些肚饿，便打了声招呼一个人去了甜点区，随便挑了个樱桃味的cup cake，配着香槟吃下去。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时薇闻声回头，看到熟悉的人出现在她身后。

　　“Winston在忙，我饿了。”

　　“这家的曲奇在雪梨很有名，要尝尝么？” 男子夹起一块奶油曲奇，询问时薇。

　　她客气的笑了笑，“不必了。”

　　陈继坤耸耸肩，将点心放进自己嘴里。

　　时薇转身走回宋昱衾身边，拉住他的胳膊后跟众人说，“Excuse us。”

　　“怎么了？”他不解。

　　“陈继坤怎么在这里？”时薇虽然讨厌宋昱衾，但更看不起陈继坤。

　　宋昱衾搂住时薇的腰故作亲热状，“有些事情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陈继坤的母亲是当年演艺界一个小咖，有了孩子后就拿着宋坤给她的钱移民去了美国，鲜少联络。直到最近几年，陈继坤毕业后考进了宋氏企业，宋坤才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个几乎完全不了解的儿子。

　　时薇对此事心领神会，宋坤早年就设立了家族信托，把家族企业的财产设立信托基金进行专业的管理和运用，避免财产被分割或侵夺，协助家族进行财产传承。如今看来陈继坤的那份也早在宋坤的计划之内，等得只是合适的时机而已。

　　“名字都起的这么明目张胆，你的细契恐怕不好对付。”

　　宋昱衾顿了顿，喝了口香槟，“她也不过是虚张声势。”若是真的有胆有识，为何不直接姓宋，可见她还是有所顾虑。

　　时薇笑了笑，挽住他的左手，“他如果得了财产，又入主SHG，就算是信托也无能为力。”

　　宋昱衾低头看她，眼镜里反射出水晶吊灯的光彩，“你终于考虑宋太太本分内的事情了。”

　　她伸手握住他放在手杖的右手，贴近他的耳边道，“即便我父亲是卖女儿，也要卖给最有实力的买家。”

　　外人看来恩爱有加的画面，实际上却并不甜蜜，甚至是相当的有敌意。

　　宴会厅的灯这时全部熄灭，只留下一部分投影灯。接着是Menthol Pharmaceutical Enterprise和SHG的logo出现在投影墙，跟着有司仪用英文宣布宴会开始。宋昱衾第一个被邀请上去讲话，他虽拄着手杖，可步伐稳当优雅，丝毫没有难堪。

　　“I would like, on behalf of the Board of Sung Holding Group, to thank the Professor David Fleming…………………it is not just about economics and wealth creation. The products of the anticarcinogen make a fundamental contribution to the well-being of each and every one of us, and it is inconceivable to imagine a world without them. Its future is, therefore, extremely important to us all. Sungs Holding Group devoted to support the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 of medicine for over 20 years…………… ”

　　宋昱衾的英腔十分标准，有着性感的后鼻音和不同于美音的停顿。时薇回忆起一年半以前，那时她刚刚在曼大拿到研究生学位，毕业典礼的第二天便收到父亲秘书的email，一张电子机票。她到了上海没多久便知道家里的生意出了问题，摆在面前最好的选择就是将核心部分卖给SHG，保住其市场价值。说好听了是合并，但实际上就是被吞并，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时薇就是在那种情况下第一次见到宋昱衾，他在香港中环一家私人俱乐部的雪茄室里跟朋友私聚。她用关系闯进去，泼了他一脸红酒，质问他为何落井下石，为何在时家困难不断的时候雪上加霜，为何吞了时家的公司还不够，还要让她嫁到宋家。那时宋昱衾并没有像她想象中般发火，只是冷静的告诉她，让她嫁过去是她父亲时任海的意思，他需要大家认为不是时家无能，只是宋家更好，联姻是笔划算买卖。宋昱衾没有拒绝，也只是因为对他来说宋太太可以是任何人，时薇对宋家来说不过是多了一双碗筷。

　　那时她才明白，被抛弃的除了时家的企业，还有她。

　　时薇回过神来，听到坐在右手后边有人私下讨论，“这次事情伯父没有怪你？”

　　“怪我什么？要怪就怪他没把我生成女人，做了宋昱衾的女人不就一劳永逸了。”

　　她侧头望过去，看到邓友伦和身边的朋友正低头嗤笑。高中同学又怎样，交情不错又怎样，多年之后还不是连同陌生人都不如，背后还会冷嘲热讽乱嚼舌根。用力攥紧拳头，时薇明白，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亦不会是最后一次。只要她是宋太太，这份屈辱就跟随着她。

　　时家的颜面是靠出卖她自己换来的，也要靠她出卖自己来撑下去。

　　这场困局，是她父亲处心积虑换来的，也是她为之痛恨不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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