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草

　　端木锦既有封羽照料，萧萧倒可安心。况且有翟蒙相伴，又是去那烟柳画桥之乡，自是欢喜。想着快要见到师父和几位师兄师姐，萧萧的话越发多了起来，一路上不住的跟翟蒙说起小时候的趣事，倒逗的翟蒙几次大笑。燕舞寒只淡淡的，南宫灏也只偶尔插几句话。

　　这样行了两天，终于来到杭州。相较之前的苏州、嘉兴，杭州无疑是最繁华的。街上人群涌动，店铺林立，货物琳琅。女子大都身形娇小，肌肤细嫩，说话声音也轻轻软软，又极怕羞，总是低着头，说不到三句话脸就红了。江南男子也是稳文尔雅，身量瘦小。而南宫灏几人一看就非杭州本地之人，南宫灏与翟蒙都是气度不凡潇洒英挺，萧萧虽不是绝色却也姿容出众，燕舞寒纵然蒙了面纱，仍掩不住绰约身姿。这四人甫一入城，便被人频频侧目。萧萧只顾着瞧热闹，到处去看，翟蒙担心她有闪失，只得亦步亦趋。转到街尾，翟蒙无意中一抬眼睛，却扫到一双熟悉的眸子，刚要相认，那人却一拉头上的斗笠，迅速没入人群不见。又听得萧萧叫道：“翟大哥，快来看！”翟蒙忙收了心神，挤到萧萧身边，却是一个卖络子的小摊，丝线五颜六色，打的络子也形状各异，方胜、如意、八角、连环……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萧萧只挑了几个仔细的看，翟蒙笑道：“原来你喜欢这个，翟大哥买了送你好么？”萧萧也不答话，只挑红色金色的丝线买了两束，才笑道：“我回去给你打一个好么？”翟蒙笑道：“自然是好，可用来做什么呢？”萧萧一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南宫灏寻了杭州最大的云来客栈住下，那里是南宫世家的产业，倒是方便的很。吃过晚饭，南宫灏出去打探穆天涯等人的消息，其余三人都各自回房。翟蒙练了会吐纳，想起萧萧日间买丝线，料定此时必然在编那络子，也是好奇，来到萧萧处。果真见萧萧正低头缠来绕去，于是道：“才吃了饭就窝在这里，也不怕存住了食，当心低头久了脖子疼！”萧萧也不抬头，道：“你略坐坐，马上就得！”翟蒙瞧她才打了一半，是个如意型的，中间镂空，四周丝线紧密，十分精巧细致。坐着总归无趣，翟蒙又逗萧萧说话，萧萧只是不理，手上编的更快。翟蒙道：“再不理我，可要走了！”萧萧挽好最后一个扣，剪断丝线，笑道：“可打好了！”翟蒙接过来看，红色如意结上细细用金色丝线打了小小的一朵莲花，又配了同色的穗子，端的是别致可爱。翟蒙道：“真是好看，是要送我的么？”萧萧道：“把你的玉配拿来！”翟蒙忙掏出那块萧萧还了他的物件儿，萧萧把玉配轻轻放到如意结中间镂空的地方，刚好能锁紧，正中又能露出“翟”字来，娇艳明亮却不俗气，翟蒙笑道：“原来就是装这个的，竟是不大不小，你又没比着，却是怎么知道尺寸的？”萧萧道：“不过蒙着胡乱打的。”其实那玉配在萧萧手中时，不知被她摸了多少遍，尺寸早就烂熟于心了。翟蒙道：“不如连玉配一起送给你戴可好不好？”萧萧摇摇头道：“咱们现下又不分开，还是你戴着，看见络子，就象我一直陪着你不好么！”翟蒙听了，只得依言戴好。又道：“这里离西湖不远，早闻那里风景秀美，明日咱们一同去划船可好？”萧萧欣然答应。

　　碧荫漫漫，春水绿波，柳枝掩映着绵长的堤影，和风中隐隐夹着柔和的笙箫，西湖波平如镜，梢公慢慢划着桨，漾起层层的涟漪，岸边的一群鹭鸟扑棱棱的向天边飞去。翟蒙半躺在敞蓬小船上，双手枕在脑后，微眯着眼睛，已然十分惬意。萧萧趴在船边，总也瞧不够西湖的美景。天空和湖水一样的澄澈明净，湖面上映着碧空中的朵朵白云，纤手轻触水中的云彩，却泛起点点波光，碎玉四溅，萧萧轻轻笑了起来。远处一艘画舫，传来铮铮的琴声，隐约可见高朋互敬，玉盏频传，翟蒙叹道：“此时若有美酒一壶，便在舟中也是仙了！”那划桨的梢公道：“公子若不嫌弃，我这里倒有！”翟蒙喜道：“怎会嫌弃，可多谢老哥了！”那梢公解下腰间的酒葫芦，萧萧站起接过，正笑吟吟的要递给翟蒙，怎知船身一晃，脚下不稳，一个趔趄竟向旁边歪过去！翟蒙眼疾手快，不及起身，手臂一拦，人已跌到怀中。温香玉软，几缕发丝触到翟蒙颈中，翟蒙心里也痒痒的。萧萧忙要站起，哪知船身又是一晃，重又跌回翟蒙怀中，罗衣贴体，肌肤生热，萧萧只觉翟蒙紧紧揽着自己，心头小鹿儿乱撞，手中握紧了那酒葫芦，只羞的脖子也红了。

　　那梢公敞怀大笑，唱道：“光风流月初，新林锦花舒。情人戏春月，窈窕曳罗裾……”吴侬软语，唱得悠远绵长。翟蒙听那歌词秀雅，好奇问道：“这是什么歌？是谁写的词？”那梢公哈哈一笑，道：“我只晓得这叫‘子夜四时歌’，传唱下来就是这样！”萧萧坐正了身子，笑道：“我也唱个曲子好么？”翟蒙喝了口酒，道：“那是极好，快唱来听！”萧萧清清嗓子，慢启朱唇，轻开贝齿，柔柔唱道：“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歌声轻婉，余韵悠悠。翟蒙笑道：“好听是好听，可要真不用楫，咱们就得上西湖底喂鱼了！不然你定是知道翟大哥学了厉害本事，好背了你上岸是也不是！”

　　三人正说的高兴，一方素帕顺水飘来，翟蒙伸手捞起，见帕角用淡绿色丝线绣了几枝柳叶，转过脸看去，离着不远是一艘小小画舫，竹帘低垂，帘外站着一名小鬟，见翟蒙捞了帕子，忙喊道：“那是我家小姐的，快还了来！”又冲里面道：“有人捡着了，咱们划过去吧！”帘中之人低低说了句话，那船便向着翟蒙他们驶了过来。

　　及到近处，两船不过离了几尺，画舫上的小鬟冲翟蒙道：“快把帕子还给我们！”口齿伶俐，不是江南口音。翟蒙心中不愉，懒洋洋的道：“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么？我还说是我们的呢！”一面转过身子，戏噱的看着那丫鬟，那女孩儿脸一红，正待说话，看见翟蒙转过脸来，仔细盯着看了几眼，脸上由怒转喜又带了惊讶的表情，道：“你……可是南城的翟公子么？”帘内之人心神一震，想要掀开帘子，却又缩了回来，攥紧了手。

　　翟蒙大为奇怪，那小鬟忙道：“我是翠儿啊，公子不记得了么？”翟蒙这才记起，眼前这女孩儿竟是先前服侍林小若的丫鬟，只是原先年纪小，尚未长成，几年不见出落的水灵清秀，一时倒真没认出。翟蒙惊喜道：“是了，你是翠儿！你不是随你家小姐去了么，怎会在此？那船中之人是……”心中早已怦怦然。

　　翠儿仍是喜色满面，道：“正是我家小姐！”帘子缓缓掀起，翠儿忙卷了挂好，船中走出一素衣少妇，头上挽了朝云髻，只斜插一支玉钗，薄施脂粉，正是翟蒙以前的意中人——小若，只是如今较之先前又添了几许柔美。翟蒙虽然数月前才偷偷见过她，但此时也难掩重逢之喜。小若却面色平和，向着翟蒙微微一福，道：“原来是翟公子，许久不见了。”翟蒙只觉心中一苦，也道：“柳夫人……一向可好。”

　　只听翠儿叫道：“呦！帕子又飘走了！”原来翟蒙心神一时恍惚，手中一松，帕子随风又重新落回水中，随波而去。翟蒙定了心神，借过梢公撑船的竹竿，往水中一插，提了口气，撑了竿子向水面飞身而去，弯腰伸手捞过帕子，又借力弹回小船。这一动作轻灵之极，萧萧直吓的一声惊呼，小若也呆了呆，周围船上的游人竟喝起彩来！翠儿接过手帕，笑道：“公子真是好本事！”小若低头道：“多谢。”仍旧退到船中，放下了竹帘。翠儿道：“公子缘何到了此处，现下住在哪里？”翟蒙道：“我不过是来游玩，就住城中的云来客栈。你们这是？”翠儿道：“上月姑爷到杭州上任，我跟小姐随了来，就住在北边的……”小若隔着帘子道：“翠儿……翟公子多保重，咱们告辞了。”低声吩咐了船家开浆。翠儿只得冲翟蒙挥了挥手，画舫渐行渐远。翟蒙心中说不出来的味道，望着远去的船影，叹了口气。

　　萧萧轻轻的道：“翟大哥，你刚刚那一跳，把萧萧可吓坏了。”翟蒙猛的回神，这才想起萧萧还在身侧。自己才刚也不知怎么了，竟使了轻功去拾那帕子，若有个闪失却又不会游泳，想起来也有些后怕，因道：“是翟大哥的不是！倒害你担心，我这里给你赔罪了！”说着当真深深作下揖去。萧萧笑道：“哪里就真要你赔不是了！只以后功夫再好，也得看看情形，别冒冒然的就去。你若有个什么，可叫我……”却又说不下去，双腮泛粉，眼角含情，楚楚动人。翟蒙心头一热，轻偎着萧萧道：“你放心，我以后会多小心些，你翟大哥不会有事的！”

　　黄昏渐近，残霞夕照。湖面的浮萍随波轻荡，泛起点点金光。夕阳透过远处的雷锋塔，勾勒出一幅绝美的晚照图。萧萧道：“听说白娘子就被压在下面了。翟大哥，她以后跟许仙在一起了么？”翟蒙道：“他们是真心相爱的，想来老天爷也不愿真的拆散了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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