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身

作者:般若兰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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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七五:叩金关


      风斜雨细,沧桑境中少见的不是明媚天气,薄薄的阴霾凝在天空,牛毛般的雨丝密密吹下,溅起轻寒。
      这般风物,街上行人几近于无,平素喧嚣热闹的城镇,意琦行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踏着沙沙细雨点点花叶,步步前行。
      他其实还听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一声一声,沉而稳,没有半分的慌乱。虽说不知前路何往,出奇的却没有任何踌躇与担忧。这一场不知定在何时和何地的约,似乎冥冥中已有所觉,非但自己需要,那名侯秀才更是渴望。而便因为如此,二人之中,绝无失约。

      意琦行按剑而行,春雨淅沥,却连衣袍的料子似乎都打不透,只好结成绒绒的水珠挂在表层。忽的,一阵清风吹过,裹杂着一片柳叶,堪堪擦过颊边。
      意琦行的脚步微微一缓,那极为轻薄柔软的叶片,仿佛一触可碎,所过之处,却偏偏在脸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痕。十分细小的一粒血珠沁了出来。
      眉峰轻扬,意琦行抬手摸了摸几乎没什么感觉的伤口,然后又重新举步,继续前行。
      扑面而来的风大了些,不再是柔和细腻的春风,带上了几分冷峭意味。而随着风,其中飘飘扬扬,鲜叶如雨,骤然密集起来。一样仍是轻飘飘的嫩绿柳叶,却锋如寒刃,裹在风中旋杀而来。
      这般突兀的杀机让意琦行前行的速度不得不缓了一缓,他剑在手,却运转不得,沧桑境中不可动武的禁制依然生效,只是有形之物虽被束缚,无形之心却不在此列。那柳叶杀阵转眼已到面前,风凛叶利,毫不容情。忽的,意琦行周身炸起一股金风,无形无质,坚愈金石,转眼突入叶阵之中。刹时一阵金碎撕帛之声,漫天柳叶如同被全数投入了搅车,眨眼震碎成无数齑粉,再无杀伤力的纷纷坠下。而风犹未止,浩荡一阵吹过,已是干干净净,片骸不存。
      金风剑气也随之立刻收敛,意琦行鼓荡起的衣袖飘飘落下,宽大的袖口边缘,到底些微的沾染了一丝血色。柳叶杀阵虽说被全数破去,但非是尽数挡下,依然少有见红。只不过这般轻微的伤口几近于无,意琦行并不放在心上,也未曾因此踌躇。沧桑境毕竟是由侯秀才一手构架,能以一人能为开辟出一个独立的小境界,这般修为世所罕见,而身在其中,即便已经悟得破境之法,可必然已先居于劣势,意琦行虽是自负,但不是高估自身之人,心中明白当下将要面对的,定然是一场苦战,只是自己有非赢不得的理由,必须一战。而在真正面对侯秀才之前,也早做好了应对遇到任何阻碍的准备。

      果不其然,随着他继续前行,叶杀之阵再次袭来,一程之上足有三轮不止,无论声势还是其中蕴含的威力,更是一次胜过一次。起先之时,意琦行尚可不动声色,在行进中便绽出无形剑意将其破去,但三轮之后,已不得不停下脚步,仔细应对。沧桑境中万物不见消亡,除了他破院出关时化为齑粉的小院,一切生死之物似乎都是亘久的无损存在,但杀阵之下,不免衣摆衫袖皆有破损,偶尔身驻处的草木道路,竟也随之一同毁去,不见恢复如初。意琦行心中哂笑一声,果然侯秀才身为沧桑境无上之主,才是真正对这一处虚化天地握有生杀予夺大权的人。
      他心下盘算,但身手动作并无半分放松,甚至可以称为全神贯注。叶刃轻薄,却半分不减其威,层层撕裂剑意织就的防护,期间固然损碎了大半,但余数同样不少,盘旋呼啸着当头罩下。意琦行丝毫不曾分神,不过举手投足间,仍是从容。剑意源源自心而生,随意而幻,一层将破,一层立生,刃气虽不可见,却是锐不可当,当前已先将袭向要害的叶刃击碎。余劲发散,再去震退其他。
      这样几番交手之下,虽说意琦行衣衫已被划破多处,并非紧要处也有不少见红,但到底不曾被杀阵拦阻,依然昂首阔进。几回缠斗,叫他聚精会神应对,空隙间得了喘息,才发觉自己已然离开城镇楼牌,踏上了蜿蜒山路。只不过夹道花树,大多毁于池鱼之殃,残红损绿一地狼藉,早没了半点印象中的娇媚春光。而冷雨愈急,依稀渐成瓢泼之势,雨珠糜杂,声势乱人耳目,更摧体生寒。
      嘈杂雨声中,意琦行功力被禁,五感敏锐仍在,虽然行动间毫无滞碍,但一直未尝放松警惕,自那天地杂音中屏息细辨。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叫他能够从容应对三番五次突如其来的叶杀之风。果不其然,又前行片刻,他眉头突的一挑,身遭剑意旋现同时,空中锐风割裂空气而来,柳叶如刀雨,眨眼袭到,来势更胜先前。意琦行猛的收住脚步,剑意暴涨,迎面而上,刹那刺耳的金交之声如同暴雨捶珠,炸开一片,崩散的剑气、摧毁的叶末,蓬然四散。而这一遭剑意阻住的,不过是十之五六而已,前劲未竭,后杀又至,利如坚钉,呼啸有声楔入剑意护罩范围。
      意琦行猛一吸气,没了功体加持,行动不免稍缓,但转身腾挪间,到底还是避开最要害处,余下叶片呼啸,擦身而过,登时脸颊身上,被锋利无比的叶刃切割开无数细小伤口,血丝渗出,不免带上几分狼藉。
      其实若以意琦行保留的余力,本不至于瞬间狼狈如此,可他任凭利刃加身,连目光都无半分的偏离,牢牢盯住风旋之外之远,那些不至于致命的伤势,全无放在心上。这般僵持直到风势将歇,这一遭杀阵眼看即将过去了,他忽的展眼,目中精光灿然,虚指并起,遥遥向着空无一物、风叶也已停息的前方一指。
      “噗”的一声轻响,似有何物刺中败絮,随后空中漾开水纹般波轮,一物由虚化实,竟是一根三尺多长的小指粗柳枝,枝干翠绿,其上犹带水色,末梢处一枚鲜叶颤颤,浑如无力。
      但就在这枝梢末端,是意琦行并立剑指,指与枝间虚隔半分,有尖锐剑意间隔如盾。那声轻响,竟是看似轻柔的柳枝末梢钉入剑意之中,破气而出的动静。不足半寸的剑意,却几近金石之固,被这一枝戳穿。意琦行并起的指腹上,一点鲜红颜色渗出,随后愈凝愈鲜明,终于“啪嗒”一声,血珠夹杂在雨水中落地。
      技差半筹。
      不过好在差之只是毫末,到底柳枝之袭也不曾全功。随后意琦行开口轻喝一声:“去!”那枝叶顿朽如枯槁,寸寸碎落。直到三尺之长全数化作了飞灰,探出柳枝的空气波纹微颤,一个人影自淡转明,翩然浮现。

      侯秀才一手拢在袖底,一手探出半分,苍白嶙瘦的手指还做着似乎拈着什么的模样,只是指间已经空无一物。他凭空出现,但对当下剑拔弩张的局面并不如何放在心上,低头瞧了瞧空落落的指上,才冲着意琦行缓缓点头,吐出一个字来:“妙。”甚至还微带了些笑意,倒像是很满意眼下这个结果。
      意琦行此刻已经懒得再去追究他心中到底做何想,又或者是有什么千回百转的缘由思虑。侯秀才虽是沧桑境之主,但在此时此刻,也不过就是自己必须击败的敌手罢了。或许易时换地,逢此高手,当有惺惺相惜之感,但被无缘无故困在沧桑境不知多久之后,唯有一战,才可解千言。
      意琦行手下利落,平举澡雪,将自入沧桑境后就失了用武之地的宝剑寸寸抽出。离鞘一瞬,寒光如电,绽眼生花。他稳稳持剑,剑尖斜指前方,端的一派宗师风范,开口也不过是一个字而已:“请。”
      “哈!”侯秀才依然不紧不慢,拢着手笑起来,心情看似很好,“短短时间有此进境,看来倒是我低估你了。有形之剑因沧桑境的禁制不得施展,但意念之力却不在此列。悟得此法,果然叫人刮目相看,也难怪……”
      后面的话他忽的若有所思,硬生生截断了。再看意琦行并无什么答话的意思,便也闭口不多言,一双大袖一抖,狂风横生,花枝凝立:“让我领教一下连他们兄弟都为之忌惮之人的本事!”
      意琦行不作答,但也未错漏他的每一句话,侯秀才口中的“他们兄弟”入耳陌生,却足堪叫人留意。不知为何,他下意识的便想起当初在北号山,乘夜雨而来一宿而走的古怪少年,与他那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兄弟”来。念头一动,心旌微摇,蓦然锐风割面,杀机已在眼前。

      绮罗生跌跌撞撞扑到了隐在山沟深处的小潭边,那一带的茂密树木似乎被无形之力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圆形的缺口,原本漆黑难辨道路的蒙晦浓夜颜色一扫而空,漫天星斗泼下清光,与水面倒映出的粼粼波光交织,银雪一般,冰晶玉透。大片银灿灿的光芒自水中折射出来,骤然出现的光亮一时间竟然叫绮罗生难以适应,猛的眯起了眼,半晌才又缓缓睁开了。
      眼睫一眨、再眨,眼前景物并无变幻,仍是小潭如镜,草木如屏,依稀还是上次寻来时的旧地,可不知是否因为这一夜的星月光芒格外璀璨,冥冥中又有几分全然的不同。
      稳了稳呯呯乱跳的心脏,绮罗生再三确认后,终于肯定自己没有找错地方。他这时才觉出一路艰辛跋涉的辛苦来,腿脚一软,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手扶着地面呼哧呼哧喘气。又半晌,力气渐复,用手一撑翻了个身,仰面坐着抬头打量周遭。
      其实两次前来,都是夜班时分,纵然月光明亮,到底也看不出此次彼次有何太大的区别。绮罗生张望了一圈,最终还是觉得唯有那一潭水才是最打眼的所在,回想起于嫂儿子的说词,那块奇特的字牌也是自水下污泥中掏出。他想了想,撩起下摆掖进腰带,又甩脱了靴袜,径自往水潭边走去。
      深秋寒凉,□□的腿脚甫一接触到泥水,登时冰得他打了个冷战。绮罗生忙不迭的蹦跳起来跺着脚,一边按着意琦行调教的方法吐纳内息,好半晌才觉得勉强可以忍受,又从一旁拗了根手指粗细,三尺多长的树枝当做拐杖,试探着往潭水中下去。
      小潭实在称不上多大,方圆几丈,一眼就看得到全貌。水面上银光粼粼,反映着一片星月光芒,但树枝探下去,甚至不足没过十之七八,就到了底,简直可以称之为一览无余。绮罗生撑着树枝,绕着潭水走了两圈,毫无特异之处。他不死心,也顾不得沾湿了衣服,干脆一矮身直接弯下了腰,脸颊几乎贴上水面,瞪大了眼睛借着夜光向潭水中使劲的瞅。
      起初时,水面所见,无非浅浅一层浮在上面的银色波光,以及清澈水下附着在潭底的石泥沙土残枝败叶之类。那水甚凉,贴近了脸更觉得森森的寒气冲面,绮罗生牙齿“咯咯”打颤,伸出一只手去,猛的在水面一撩。
      “哗啦”一声,水面惊破,银纹碎裂,沁凉的水珠子泼溅到他的脸上,也是冰冷冷的。不过这阵凉意到底刺激得他乱糟糟的心情冷静了些,又掬水抹了把脸,甩了甩头,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处境。
      到了此刻,绮罗生依然坚信问题定然出在这片潭水中,只是蹊跷之事的源头,哪是那般好寻。自己误打误撞来到此地,已算侥幸,若再以寻常的法子翻找,只怕必然一无所获。但自己既没神通,又无什么罕世的武力,平白坐在这里发呆,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这时也才觉得贸贸然独自半夜跑到这深山沟里的举动当真有些失策,好歹也该再多做些准备才是。要不然,至少也再试着努力说服一次阿九。
      正一边埋怨着自己,绮罗生耳尖一动,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他忙站直身子扭头循声去看,黑夜中那阵“哗啦啦”拨弄树木的声音愈发清晰起来,并且十足明显的,是在朝着潭水的方向来。
      绮罗生登时紧张起来,一手悄悄探到后腰握住了白扇的扇柄,双眼睁得圆圆,一瞬不瞬盯向声音来处。片刻之后,黑乎乎一片的树丛中依稀有个影子一晃,枝叶碰撞声顿止,来者显然已经跨出了树障,进入到这片隐蔽天地中。
      绮罗生站在水潭中,头顶月光泼溅,毫无可隐遁之处。他深吸了一口气,大喝出来:“什么人!”
      那条黑影一顿,像是也发现了他的存在,立刻没有半点停顿,径直走了过来。几步之后,便离开了树木下的阴影,也袒露在了月光之下。
      绮罗生眨眨眼,又眨眨眼,忽的就松了一口气,手撑着膝盖弯下了腰:“阿九,是你啊!”
      他随后又觉得有些赧然,不太好意思的揉揉鼻子:“那个……我还是觉得这里有问题啦……你不喜欢听这些,我才没跟你说……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偷跑的……”嗯嗯啊啊半天,怎样说都觉得自己理亏在先,干脆自暴自弃的一摊手,“反正你也找过来了,干脆就陪我一起在这里看看吧。你也担心侯秀才的情况不是,要真找到了什么线索,也是好事!”
      阿九站在潭边,静静听着他说了一大篇话,不置可否,也没有什么点头摇头的反应。绮罗生说着说着,才觉出阿九这样的态度有些奇怪,他见了认识的人,心中忐忑已经去了大半,这时干脆又淌着水跋涉回靠近岸边的地方,试探着探头去看他:“阿九……阿……”
      靠近了才发现,阿九不曾回答他的问话,乃是因为整个人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双眼直勾勾的盯向水潭中心一个方位。绮罗生心生诧异,也扭头望去,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他不罢休,干脆又涉水走回了潭中,向着阿九意向的位置低头细看过去:“阿九,你发现了什么……唔……”
      一句话未及问完,身后忽然一沉,被一股极大的力道猛的拍在后背上。绮罗生措不及防,“噗通”一声脸朝下跌进了水里,那水深虽不及没腰,不过这般扎猛子似的姿势,还是瞬间灭顶,只剩下咕噜噜一串水泡冒上来。
      不过好在绮罗生人一入水,就知不好。这时也来不及去思考到底谁人偷袭,赶快手刨脚蹬,挣扎着要把脑袋浮出水面,只是后背那股大力似还未歇,牢牢按住了他,一时竟然挣脱不开。挣扎中,不免睁开了眼,冰凉的潭水刺激得眼珠一阵酸涩,十分难过。但就是在这拼命扭动的过程中,绮罗生忽的肢体一僵,一时竟忘了继续反抗。
      他慌乱中不经意目光转处,起起伏伏的层层水波之后,竟像是依稀看到了什么本不该属于这片浅浅水底的景象:
      青瓦白墙、繁华街道、柳绿花红、春阳和煦……
      绮罗生蓦的瞪大了眼睛,使劲的向那处盯去,要看一个分明。但身后的力道不曾放松,冷水沁骨,他又不识水性,这片刻的耽误失了最好的反抗机会,一连几大口水呛进口鼻,刹时鼻酸眼黑,胸闷气促,眼前一阵发晕,一头栽向了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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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嗯嗯继续更新剑宿和小绮罗的刺激之旅XDD剑宿终于走到了跟侯秀才决战的地步,不知道胜负到底会如何呢(简直废话!),小绮罗的处境貌似更危险些啊,被人摁到水里淹起来了,不过……真的是小绮罗比较危险么~~啦啦啦下章差不多就该揭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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