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身

作者:般若兰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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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子:开天变


      晨曦初透,朦朦胧胧照得万物都透了白的时候,剑室的石门终于“轰隆”一声响,慢慢打开了。
      意琦行没什么表情的推门出来,才刚刚站定步子,蓦然一声尖利风啸,一杆月戟斜刺里挑出,雷霆万钧的攻来。
      他连眼皮都没有撩动一下,微微侧步,肩头一磨,背上澡雪剑的剑柄,看似漫不经心,却又不偏不倚刚刚架住了戟尖来势。“锵”的一声,各自收兵。
      一留衣“哈哈”笑着从旁边跳出来,还是那副懒散不修边幅的模样,反手拖着月戟:“闭关一阵子,怎么还是这木呆呆的模样,一个月不见,有没有更厉害一些啊兄弟!”就把手搭上肩头来,仿佛意琦行那周身还未收尽的锐气并不存在一般。
      意琦行倒也不芥蒂这些亲热举止,只扬了扬眉头:“你不妨一试。”
      “唉唉唉别!”一留衣立刻一大步跳开好远,连连摆手,“我可不是找你打架来着,被你当沙包揍又没什么好处,只会打击我已经支离破碎的小心肝罢了!”高大俊朗的青年偏生摆出一个楚楚可怜的捧心模样,实在滑稽,但观者做者倒都不在意。一留衣确定了意琦行当真不会提剑就开始动手后,才又凑了回来,一手往山下指了指,“我是找你积德行善来啦!”
      “东边三百里外的山里头,不知哪里跑来一头怪兽作怪,掀得附近翻了天。那些寻常百姓完全不是对手,慢慢连些武林中人也惊动了。听说那畜生实在厉害,连着两三拨人马都铩羽而归,这次有相熟的同道直接把帖子递来了渊薮……”他看了看意琦行,自个的神色正经起来,“老律他们几个跃跃欲试,但我知道,这趟可是个扎手的活计,他们恐怕应付不来。正好你出了关,要不要跟我下山走上一遭?”
      “什么怪兽?”意琦行的表情一贯严肃,单从一张面皮上实在看不出他心中可否。不过既然开口一问,一留衣跟他相熟日久,早明白了,笑嘻嘻道,“还不知道,只听说长得像头牛,不过要大上个好几圈,力大无穷还会吞吐光雷。怎样,正好拿它去试试你这一个月闭关的成效,让小澡雪来顿饱的?”
      听他提及闭关,意琦行的神色又板结起来,“成效不彰,剑境突破甚微……”
      “行啦!”一留衣立刻撞了撞他的肩膀,“你那什么剑与意融的念头,我听起来都头痛。那么玄乎的玩意,花个几百年去悟都不稀罕。我说,你整天闷在渊薮悟剑悟剑悟剑,人都霉了好不好,现在内七修都还没凑齐呢,外七修更是还在娘胎里,你是在急啥!走走走,我替你拿主意了,快点跟我下山放风去。”他快嘴快舌说完,倒是不再看意琦行动静,一手拎起月戟,当先走了。
      意琦行在原地站了站,便很快也跟上了一留衣的步伐。行走之间,虽然脸上仍是七情不露,但只随性将手负到身后的姿态,倒叫熟悉他的人见了,就觉得出他心中几分平添的惬意轻快。

      三百里的路程,对于修为如意琦行与一留衣者,也不过半日的脚程罢了。两人起身得又早,待到视野中可见一留衣口中山形之时,正是高阳悬空,晴光大好的上午时辰。两人远远确定了一番地形方位,一留衣正要引头往与其他共举之人约好的地点来去,忽然眼前山中,炸如雷鸣一响,一团烈光自山林中狂暴般聚集高升,又伴着雷鸣轰然炸裂,登时身虽不在当地,那股掀石裂山之威,仍叫人感同身受,同为震撼。
      一留衣几乎立刻大叫起来:“这……难道他们已经惊动了那畜生,不妙!”只从刚刚那一击看来,这头凶兽之威,恐怕远远超出先前预计,邀约二人前来联手除害的几人,他多少清楚根基,如此看来远非此兽对手,不由一边担心安危,一边庆幸自己将意琦行硬拽了来。而本是跟随在他身边的意琦行,更是连声也不吭,刹那一道剑光敛身,快如疾电,直接向着雷声光芒绽开之处,贯射而去。
      他动身极快,一留衣几乎也是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刻也忙展开身法赶上。只是饶在如此关头,一留衣性子里头的诙谐还是改不得的习惯,一路大呼小叫着:“等等我!”“意琦行你先打一声招呼是会累死么!”……之类,运足脚力追在后面。湛蓝天幕之下,只见两道迅捷流光,一前一后,眨眼投入茫茫山林。

      大山深处,正是一派沙飞石走的狼藉战场。一头体型大如巨象,全身光雷乱窜的怪兽,吼声如雷,正在暴怒之中。它面前四五人,手持刀剑,打扮各异,瞧其身手也都不俗,眼下却只有招架之力,勉强在无数银蛇般的电光之中自保,已是各有见红,狼狈不堪。
      眼见对手不敌,怪兽更为凶性,吞吐雷光之余,那偌大的身躯,竟不见笨拙,横冲直撞,肉山一般,挡者披靡。蓦然长尾一甩,犹如一条电鞭,早有一人闪避不及,被抽了一个正着。惨叫一声倒飞出了战团。眼见全身抽搐,被伤之处皮开肉绽却不见鲜红血肉只见焦黑,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九死无生。
      乍然折了一人,又是这般毫无还手余地的模样,余下几人登时心惊,缠斗路数又不免乱了许多。那怪兽形貌虽是丑陋,心智却不弱,气焰陡涨。一声大吼,阔大如斗的口中,数道电光喷出。几人连忙招架闪避,但其中有先前便已带了伤的,动作不免略迟。电光快不及眨眼,瞬息便至,有两人已躲闪不及,眼看又是伤亡。
      千钧一发之刻,天外忽来一声呼喝。声来突兀,一道戟光却更在声前,直贯其中一道雷电。一声碰撞,蓝雷乱窜,凶兽所吐电光竟被冲散。随后一道灰色人影疾冲而至,一把扯起劫后余生那人,窜出数丈开外。
      突来援手,已快精疲力竭的几人都是精神一振。而身后又是一声巨吼,暴怒之态,雷鸣轰耳震得诸人一阵气血翻涌。再看场中,形势竟是丕变。一名白衣银发的剑者,不知何时落入战团,掌中长剑寒光凛冽,竟是硬撼凶兽之威。漫天雷光闪电如网,不住喷吐,却是被他举重若轻一般信手劈散,先前逼迫得众人无法应战的雷电之力,他恍如不觉,更不受其伤,剑气如虹,已将凶兽气焰逐渐压下。而他脚边瘫倒一人,正是先前不及闪避杀招的二人之一,此刻虽然性命侥幸救下,但就置身在雷光电网之间,早方寸大失,颤不能动。蓦的,剑者又是万钧一剑,劈在凶兽颈下,坚如硬甲的青黑色兽皮,竟也不敌这一剑之力,喷溅出一股腥血。剑者闪身避过,随后拂袖一卷,一股掌风将脚边之人推出战团,直跌入一旁人群之中。
      这一扔也叫那几人猛的醒过神来,为首一人不认得这名能够力扛凶兽的剑者,但却熟悉那名一同到来的、已经再次跃入战团的灰衣青年,忙大喊一声:“一留衣,我来帮你!”哗然一声,伤势不重的几人立刻再次奋起精神,攻向凶兽。
      此番再战,情况已是大不相同。负伤的凶兽更见狂暴,但在那剑者——意琦行手下,却也难讨便宜。雷声隆隆、剑光烁烁,交织成一片炫目光芒。而最凶悍的攻势既被拦下,那几名武道中人先前忌惮的雷电不成障碍,立刻便也展现出不俗实力,刀光剑影迸错,齐齐攻向凶兽要害与薄弱之处。一留衣的戟路更是与意琦行同出七修,进退之中,配合无间。这场人兽之斗,战况一扫先前颓势,渐渐反压。
      而意琦行身在最前,缭绕迸射的雷电光芒并不碍他视线,看得清楚,那全身裹在恶电光芒之中的怪物,果然形如牛,只是光头无角,并且只得一条粗壮兽腿生在腹下。他初一见尚是茫然了片刻,才恍然自己今日竟是见到了一头传说中的凶兽夔牛。只是此兽虽凶,却传言只在极东的汪洋之岛出没,如今竟然能在苦境腹地遇到,倒也稀罕。
      他心中揣度,但手中挥剑不见稍缓。澡雪之利,即便传说中的古兽,也难撄其锋,再有众人从旁助势,缠斗之中,夔牛终于渐落下风,愈发暴躁怒吼,只是难以翻身。
      确定了此兽来历,明了其凶性,意琦行更不肯罢,定要斩了此兽,以防再有祸害。拿定取命主意,剑路越发犀利不容情,寒芒吞吐,带起蓬蓬血光。
      但凶兽其名自也非凡,要取下它性命更是艰难。众人戮力强攻,从天近午时直杀到红日将落,人兽俱疲,各自带伤,那疯狂撕咬了整日的夔牛才见了力竭之势,口中不再喷出雷电,而是凭借一身蛮力,左冲右突,试图脱身。
      不过前来除恶众人之中,一日苦战,又已折损了人命,如何肯放,虽然激战时久,但见凶兽似有退心,反而战意更胜,刀剑拳掌,一股脑的,全力向着兽躯轰下。
      这又一番厮杀,意琦行剑气纵横,一留衣月戟翻飞,首当其冲最是悍勇。失了雷电之威,再遇上这两名煞星,夔牛渐连抵抗脱逃之力也已不足。更有诸人从旁协助,苦战之下,终于将它逼至一处山壁,再无退路。
      眼见终结将至,意琦行与一留衣心思默契,身影双双凌空,剑如天虹戟似游龙,各出强悍之招。地面数人同时运出拿手绝学,一时寒光厉芒耸跃,金风振耳,开山破地之力,汇聚成流,斩向夔牛。
      杀招罩下,再无回寰。蓦然,气劲杀网之中,传出一声震天怒吼。本已力竭的夔牛,竟如同鱼死网破一般,刹那全身雷电疾窜,咆哮得风云俱变。在剑罡斩落的同时,血盆大口猛的张开,一股粗如小缸的白光,耀目之威,瞬间掩下天光,唯见白芒澎湃,绕着无数金蛇电闪,在震天雷吼之中冲霄而去。所向之处,正是这次诛凶最为得力的二人。

      白光去势极快,而无人料得夔牛濒死竟还蓄有一击之力。那道白光虽是夔牛在强弩之末发出,可声势远胜先前所见,似乎一身修为,尽汇于此。地面众人眼见援手不及,一留衣“啊呀呀”叫了一声,别无他法,猛的饱提全身真元,横戟一抡,只能硬撼其威。但白光之余,意琦行的剑意身形却是更快,澡雪斩落最后一击,早已人剑瞬化电芒,横空纵跃。轰然一声巨响,无数破碎雷电光蛇乱迸的同时,苍穹分隙,天开异象,映照一人一剑挡关,硬生生拦在一留衣之前对冲上夔牛死前怪力。刹那天云激荡,三光凌乱,无数电光火花劲风乱窜之中,兽嚎凄厉,斗大头颅滚落尘埃,而意琦行受此巨震激荡,半空之中,身形失控般的疾退,险些撞上身后的一留衣,又“呯”的一声坠下,震动漫天遍地尘土飞扬。
      片刻乱尘散去,现出身形,一留衣大叫着奔了上去:“好兄弟,你怎么样……”待看清楚了,尘烟之中,虽然衣冠略显狼狈,意琦行仍是仗剑傲然而站,并无伤弱模样,才放下了半颗心,拍着胸口嚷道:“意琦行你要不要这么拼命,我一口气都要被你吓得上不来了!外伤没有,内伤怎么样,心肝肚肺的,有没有伤到哪里?”
      他兀自聒噪,意琦行深吸一口气,暗自运功压下犹在翻腾的气血。一眼瞥向十几丈外,泼满腥血的山壁之下夔牛尸体,掀动嘴角,倒有几分轻快:“我无妨。”

      虽说口称无妨让诸人放心,但意琦行也并非硬撑,而是自觉夔牛死前的雷电之力,声势虽然凶猛,却远不及自己曾经的见识。一击挡下,内腑不过略受震动,待到回山之后,再加静坐调息应就无碍。不过在与其他几人言别之后,回程路上,他与一留衣披星戴月,御气疾走,奔了一程,倒觉得脑中比起往日,要沉重混沌几分。他之武道修为到了如今境界,区区一日一夜奔波,本不该有此困顿劳累之态,可渐渐竟觉那点迷迷糊糊的反常状态,愈发鲜明,甚至脚下一时分神,险些错踏,还好一个激灵稳了回来。
      一留衣与意琦行并肩奔在一处,立刻觉得了。他心中仍在隐隐为着夔牛那一击后怕,登时紧张兮兮道:“意琦行,你如何了?”
      此刻两人已近叫唤渊薮山脚,意琦行半是傲气,半是自觉无碍,摇了摇头:“有些困顿罢了,许是今日劳神了些。”
      一留衣平素总是见他不动如山的神采奕奕,难能听到这一句,“嘿嘿”的便笑了起来,“看来大剑宿高高人也要吃饭睡觉的不是。行啦,今天你可是背了一身的功劳,回去好好歇歇,等我大显身手做点好吃的犒劳你。”
      一留衣的手艺,在内七修四人之中最是出挑,意琦行虽不贪口腹,但也不得不承认那些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一向最能勾人食欲,便点了点头:“有劳你了。”
      一留衣显见更是开心,登时连话匣子也打开了,顾不得夜风灌了一肚子,嘻嘻哈哈说起话来,又忽然想到夔牛死前一幕,恨不得伸出手指去捅一捅意琦行:“意琦行意琦行,当时你瞧见没有,你一剑劈散光柱的时候,连天边都有光云开裂呼应呢。好奇异的现象,可惜一闪即逝了。”
      意琦行那时满满心思都在对战之上,自是不曾分神。但听一留衣这样一说,倒也牵动了些心思。夔牛这般凶兽虽是首见,可其能为如何早见于书载,无非声如雷可吞吐雷电之类,这般呼应日月天光为之一变的神通,却未曾听闻,不知可是前人疏忽,还是纸上之言,皮毛罢了。
      这般一边随意思索,一边与一留衣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答,那股混沌之意倒是散去了几分。不消多久,渊薮已至。绝峰插天突兀而起的高山,黑夜望去更是如同巨人盘踞,危若将倾。而夏夜风清云淡,那峰顶几似插入云端群星之中,遥遥难见。此峰之险,叫许多武林人士也不由望而却步,但于意琦行与一留衣来说,却是早已出入习惯的自家门庭。二人不消互相招呼,已经各运轻功,扶摇而起。几番气息换吐之间,腾跃登顶。渊薮之巔,内七修另外两人还在等候,一见二人身形翻上,知是功成而返,登时也都心安,笑逐颜开迎了上来。

      兄弟几人略道了寒暄,一留衣还记得自己路上亲口应下的话,急匆匆就要挽起袖子往厨房去。另两人见有口福,自然当仁不让,倒也顾不得已吃过了晚饭,立刻笑嘻嘻一同跟了过去。意琦行瞧着三人嘻嘻哈哈走了,一留衣又不准自己插手以免厨房“遭了无妄之灾”,只好转身回了房去。而此刻步停功歇,胸口震动余劲后的气血翻涌之态,还未尽除,便索性打算趁这时间,再调息一回,以免留下什么暗伤。
      他那房间,倒与主人模样类似,方方正正的陈设,无一多余之物,若非多了些日用器物,活脱脱就是第二个闭关悟剑的剑室。一留衣颇多嫌弃他的无趣,但意琦行却是毫不在意,未觉有何不妥。他随意燃了灯烛,将澡雪解下,自往床榻之上盘坐运功,不消多久,神思俱凝,渐入空暝之境。
      但也正是这个时候,天时正交子夜,忽攸一声烛花轻爆,灯上火苗,无风而动,小小跳跃了一下。意琦行将入冥定而未入,不知如何,本是敛如静水的心境,莫名也随之轻荡一下。而那股归来途中泛起的熟悉混沌之意,又悄无声息泛起,一浪一浪,涌上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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