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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当时纤手香凝(上)
月亮倚在蓝黑的天幕上,倾听着夜空的寂静,有异常的声音忽地突兀响起,使夜色不安的,应该是洛雁书的心,崔一醉不由得眉开眼笑:“糟糕了,你的心跳得这么快?”
洛雁书倏地回过头去,眼底说不出是惊喜还是失望,她呆呆的问道:“是,是你?”
崔一醉眉开眼笑道:“怎么,你以为我是谁?”
洛雁书现出一个虚弱的笑容:“你就是你,还能有谁?”跟着又自言自语道:“你来了,也很好。”而后又急切的解释道:“什么心跳得快,明明是我肚子饿了,一个劲儿的在叫呢。”
说到这里,她复又挺起胸膛来,她永远都是这样的,只要有人愿意站在她身后,她的腰杆就会比平时挺得直一些,说话的语气吗?自然也更狂妄了,她几乎是颐指气使的一指那人,嚣张道:“喂!你的箭倒是朝我这里放啊?”
崔一醉忍俊不禁,恨不得敲一敲洛雁书的脑袋,他当即就打趣洛雁书道:“我可记得,刚才你都举手投降了?”
洛雁书脸不红心不跳,也不管下面的人早就弃弓下马,“呼啦啦”的朝崔一醉跪了一地,只大言不惭道:“我活这么大,算上这一次的话,至少举手投降了一百次,举手投降有什么丢人的吗?我可不觉得,关键是我能活下去,我跟别人打斗时,打得过的话我就狠狠的打,打不过的话就使暗器,如果使暗器还打不过人家,那么我就使毒,使毒还不成的话,那我就逃,如果逃也逃不了,那我就只能举手投降了。”
崔一醉顿时瞠目结舌,过了半晌才“哈哈”大笑,他笑得乐不可支,声音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欢愉:“你这样的女侠,可算是百年难遇了,你还真是,还真是让人意外啊!”
洛雁书在崔一醉的大笑声中回眸一笑,白雾似的月光下,她的笑容隐隐透出一种让人黯然销魂的风姿,看着她的笑容,崔一醉忽地心疼了起来,因为他蓦然发现,眼前这个女子微笑时天真得就像一个无暇的孩子,而不笑时,则沧桑得满目风尘,现在的她,就像一个孩子,她挤眉弄眼的对着崔一醉大叫一声:“你坐稳了——”
还不等崔一醉反应过来,洛雁书忽地回手大力的抽了坐骑一鞭,崔一醉的身体随之朝后一仰,他们□□的马儿长嘶一声,纵蹄奔下了山坡,坡下众人正规规矩矩的跪着,万万料不到洛雁书会驱马冲下来,一时纷纷闪让,只有那人上前几步,也不知使了个什么手法,居然硬生生的迫使洛雁书的坐骑停了下来,洛雁书大怒,正要开口斥责那人一番,坐在他身后的崔一醉却幽幽的开口了:“何统领,你回去告诉我父王,就说我不回去了。”
那何统领当下就匍匐跪拜在地,几乎在哀求崔一醉:“小王爷,你若不回去,属下无法向王爷交差,倒不如您就在这里杀了我们,我们也算是对王爷和您尽忠了。”
崔一醉的声音倏地冷了下去:“何统领,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那何统领的声音越发恭谨:“属下不敢。”
洛雁书心下焦虑,只是不好打断崔一醉的话,好在崔一醉凑近她道:“雁书,不用理会他们,我们走。”
洛雁书懵懂道:“你,你要去哪里?”
崔一醉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叹息,那声音却忽然低了下去,他口中呼出的热气几乎贴着洛雁书的面颊轻轻拂过:“我是为你而来,自然是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或许应该说点什么来回应他,可洛雁书只能沉默,她的心就像一只乌龟一样,慢腾腾的在那里爬着,在她快要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时,崔一醉忽然双腿一夹马肚,趁马儿飞奔之际,他爽朗的声音飞扬响起:“雁书,你要去哪里?”
洛雁书迅速道:“我要去我养父的酒坊——”她手执马鞭,一指小南适才策马而去的方向道:“就往这个方向走吧!”
崔一醉不禁向往:“酒坊,好地方。”
马蹄踩着月光,一路往西而去,背后那人的声音几乎凄厉传来:“小王爷,你要三思啊!”
他的声音太过于奇怪,洛雁书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禁回过头去,深深的看了一眼崔一醉,她看得见的只有崔一醉的眼睛,那双一直带着暖暖笑意的,像星辰一样明亮的眼睛。
不多时,那个荒凉的小镇就出现在洛雁书的眼前,小镇很小,稀稀落落的几座房子,昏昏荧荧的几点灯光,灯光最亮的地方,就是那家小小的酒坊了,洛雁书远远的站着,她站在稀薄的月光中,与神态潇洒的崔一醉一同凝视着那杆迎风招展的酒旗,酒旗之下是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中有身形略显佝偻的老者在清扫沙土,洛雁书呆呆的望着那老者,心里涌起一丝一缕的疼痛,养父,多年没见,您老了许多啊!
过了许久,崔一醉忽然叹息道:“雁书,你不过去看看吗?”
洛雁书几乎是下意识的摇头:“不,我远远的看一看就好了,看一看就好了。”
崔一醉想了想,不假思索道:“这还不好办——”他拍手道:“我在这里给你造一间房子,以后你就住在这房子里,不就天天可以看到你养父了吗?”
洛雁书愕然:“你——”
她一语未了,崔一醉又一指自己的鼻子道:“我吗?我就在你房子的旁边再造一间房子,这样,我就可以天天看见你了。”
洛雁书的心仿佛叫沙子硌了一下,她狠狠的一咬嘴唇,声音中都带着几分痛楚:“以后的事,谁说得清呢?”
崔一醉笑了,他笑的时候,长眉舒展,眼神明亮,他若有所思的重复着洛雁书的话:“以后的事,谁说得清呢?”转而又道:“或许是我们想也想不到的好结局。”
他这个样子,看起来有些傻,洛雁书正想回应他的话,前方那家小酒坊外忽然响起四五下凄厉的惨叫声,洛雁书神情一凛,刹那间,她的身体已经被崔一醉翩然携起,崔一醉挽着洛雁书的纤腰,身形一滑,快速的朝那家小酒坊跃去,崔一醉的轻功向来独步天下,等他带着洛雁书到达那小酒坊的院子之外时,小南刀锋上的鲜血甚至只淌下四滴,他们三人的目光在空中对接了一眼,这一眼过后,四周忽然涌出十几个黑衣人,那十几个黑衣人以快得不可思议的动作抬走了地上的尸体,清理了石板间的鲜血,瞬间又幽灵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洛雁书没有动,崔一醉也没有动,小南一声不响的收刀入鞘,转眼也如那些黑衣人一样消失在小镇的阴影中,正在此时,他们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洛雁书的养父洛振良拧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慢慢的走了出来,他站在门口,纳闷的问了一句:“是谁在外面啊?”
洛雁书傻掉了似的,呆愣的回答道:“爹,是,是我。”
洛振良一步一步的走近洛雁书,他挑着灯照了照洛雁书的脸,忽然嗔怪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听话呢?每天都回来得这么晚。”
洛雁书顿时就懵了:“爹,我——”
洛振良像多年前一样,揪了揪洛雁书的耳朵,用再也平常不过的语气道:“看你这脸脏的,还不回屋去洗洗,饭早就做好了,洗好了就可以吃了。”
洛雁书拼命的点头,眼眶一红道:“爹,雁书好想吃您做的菜。”
洛振良的手依旧揪着洛雁书的耳朵,话语中却带着一种别样的疼爱:“你这丫头,成天不见人影,肯定在外面饿坏了吧,你啊你!你真应该学学你阿蛮姐姐,你看看你姐姐,今天又帮我干了不少活,刚才还帮我打扫了院子,哪像你,早出晚归的,尽让人担心,唉!都是叫我给宠坏了。”
洛雁书脑袋一热,不由自主道:“我怎么能跟姐姐比呢?她只想嫁个如意郎君,一生跟将来的姐夫恩恩爱爱,我可是要做女侠的人,我要跟着师傅,学一身的好本领,从此行侠仗义——”她的话只能说到这里,只能说到这里,月色中仿佛多出来一把锋利的刀,一刀就斩断了洛雁书的话,又一刀狠狠的剐在她的胸口,她听见自己的心“砰”的一声裂开了,在血肉模糊中,她甚至连眼泪都流不出来,狰狞的现实迫使她不得不清醒过来,她的心在无声的呐喊:爹爹,您是怎么了?阿蛮姐姐早就不在了啊!
洛振良依旧只是全身心的恍惚,他终于放开了洛雁书的耳朵,转而一脸笑容的望着崔一醉:“年轻人,你是外地人吧?你打哪儿来啊?”
崔一醉连忙施礼,他还未开口说话,洛雁书早抢在他前面道:“爹,他,他是我一位,一位朋友。”
洛振良复又揪住洛雁书的耳朵,责备道:“你这丫头,有朋友来了也不早点知会一声,我也好让你姐姐多准备几个菜啊!”
洛雁书吃疼下,忙支吾道:“又不是我请他来的,是他自己眼巴巴跟来的——”这话刚说完,洛振良瞬时就加大了手劲,他一边用力的揪着洛雁书的耳朵,一边教训她道:“你这丫头,怎么可以这个样子对客人说话呢?”洛雁书疼得直跳脚:“爹,您再这样揪下去,女儿的耳朵就要掉了。”
崔一醉在一旁看着,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他上前几步,朝洛振良一揖到地,紧接着又替洛雁书求情道:“伯父,在下匆忙登门拜访,失礼之处——”
洛雁书旋即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崔一醉,你一边去,我的事,你少管。”
洛振良勃然大怒:“你这丫头,越发没规矩了。”
随着洛振良的力气越加越大,崔一醉顿时唏喏不已,他不忍的别过头去,洛雁书吃疼之余不忘狠狠的剐了他一眼,等她眼珠子一转,就准备旧计重施了,从前因为她要跟着师傅周寒学习武功,故而从天不着家,每日几乎都要被养父这样揪着耳朵拖进家门,每到这个时候,她总是想办法引开养父的注意力,然后溜之大吉,这一次她连忙哇哇大叫:“爹爹,你看,有客人来了,有客人来了——”
她做梦也想不到的是,她这一喊,倒真的叫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当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胡乱指点的方向时,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他越走越近,眉目分明的出现在她的眼帘中,洛雁书就知道,他真的来了——
月光淡淡的洒在洛雁书的脸上,从前她以为只有阳光才会灼痛她的眼睛,可是这一晚她忽然发现,原来温柔的月光也可以灼伤她的眼眸,至少在这一刻,她的眼睛又酸又痛,像是被什么厉害的东西给伤到了,其实那并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而仅仅只是李麟罢了,当李麟一个人出现在这小镇的中央时,洛振良果然放开了洛雁书,转而笑容满面的招呼李麟道:“年轻人,你是来小店喝酒的吗?”
李麟客气的一拱手,先是死死的盯着洛雁书看了一眼,最后才语气恭敬的对洛振良道:“在下听闻先生仍是塞外一等一的酿酒高手,故而慕名而来,打扰了。”
洛雁书在一旁没好气道:“这位先生,我们家打烊了,你改日再来吧!”
崔一醉暗自为洛雁书叹了一口气,果然,洛振良又瞪了洛雁书一眼,吹胡子瞪眼睛道:“你这丫头,哪有把客人挡在门外的,等下我再找你算账,快,回去准备招待客人。”
洛雁书再也不敢多发一言,当她踏进家门时,恍惚中,她真的以为自己并未长大,还是十三四岁的模样,正受着罚,在自家的酒坊中帮养父招待客人,酒柜依然是五层的褐色木柜,上面一字排开的不仅有塞外的名酒,还有养父自己酿的老酒,装酒用的酒壶和碗,还是她熟悉的蓝底花瓷,这样的瓷器,照养父的话说,便宜耐用,又坚实,她整个童年都是摸着它们长大的,再一次接触到时,万万没有想到早已是物是人非,养父可以骗自己,他一进门就喊着阿蛮的名字,见阿蛮没有出现,又自言自语道:“这孩子,准是又找小南去了,得了,女大不中留,由她去吧!”可洛雁书没有办法骗自己,她不知道,养父每天要给自己找多少理由才能骗着他过了这么多年,她只知道,这么多年,她连骗自己的理由都找不到一丝半点,她的心,又一次碎在了这里。
这一次,她是真的把李麟和崔一醉当成了自家的客人,她失去这样的时光太久了,她渴望过这样的生活也太久了,所以,她也想骗自己一次,烧水,沏茶,端菜,摆放碗筷,这样平常的事情五年前她天天做,从前她会觉得厌烦,今天做起来,却是一种幸福到骨子里的平和,可是意外如果它发生,真的每时每刻都会有——
酒,照例是养父从酒窖中特意找出来的好酒,甘冽的酒液自酒坛浅浅倒出,那一种醇香,哪怕是见过天下无数琼浆玉液的李麟与崔一醉,也免不了有所陶醉,李麟先行执起酒碗,在这一刹那间,他似乎犹豫了一下,崔一醉的手随之也放在了他的酒碗上,他们的视线在空中撞到了一起,但是,当洛雁书狐疑的目光飘向他们二人时,李麟还是微笑着推开了崔一醉的手,他大口的将碗中的酒一干而尽,续而大赞道:“好酒,好酒!”
崔一醉随之也饮尽了自己碗中的酒,他自然也是一番赞叹,酒过三巡,李麟免不了问洛振良:“先生这酒只怕是女儿红了?”
洛振良微笑道:“年轻人看来是懂酒的行家,这酒确实是老夫为我的大女儿阿蛮出嫁所准备的女儿红,只可惜塞外人不讲这些规矩,不爱喝这酒,故而藏了这么多年也是白藏了,今日能给两位品尝,老夫也觉得欣慰啊!”
他的话刚刚说完,李麟的手忽地一抖,他手中的酒碗立即就应声跌落在地,“啪”的一声摔得粉碎,他面色煞白的站了起来,不敢置信道:“原来,原来我没有看错,这酒里,这酒里果然有毒只是,我不愿意相信罢了——”一个了字未了,两行血沫瞬间就涌出了他的嘴角,他的身体摇晃了两下,随之就倒了下去,他倒下时,正好看见洛雁书尖叫着从一旁冲了过来,拉着洛振良的手尖锐的问道:“爹,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紧接着,是崔一醉“砰”的一声倒在地上的声音,桌上的碗碟随着他的倒地,纷纷坠了一地,洛雁书倏地心寒的想着,也许心碎的声音就如瓷器破碎的声音一样,都是那样的脆弱,还有,永远也无法缝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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