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辰歌

　　常宁点了点头，转向何潘仁：“何将军，麻烦你请李将军、向将军、丘将军来商议攻城略地之事。”
　　何潘仁本来听常宁和初辰这么快就不再担心李渊大军的退兵，而决定要向四方进攻，心中不免错愕，可是看着她们俩沉着的神情，就连话语里也流露着鼓舞人心的勇气，不由得也镇定下来，心中也受她们感染充满对前路的信心，点头应道：“是，末将这就去请几位将军。”

　　“……始平和鄠县、周至、武功不同，近日因为其他城池连续被咱们攻克，每日里盘查甚严，出城入城都要有竹牌，所以咱们之前用过的一部分精锐乔装入城以作接应的法子这次用不得了，守城的主将效忠隋室，说服招降怕是也不能奏效。不过这主将自视甚高，看不起咱们义军，这一点倒可以利用。”
　　常宁目光向两侧一扫，拿起案上的令箭：“何将军，你领兵一千前去邀战，务必表现得军械不整，军容疲惫，让对方大起轻敌之心，等对方出城应战，边打边退，将对方引到十里坡前。向将军，你领兵五千，埋伏在十里坡北，丘将军，你领兵五千，埋伏在十里坡西，等到何将军引敌兵过来时，从敌兵两侧包抄。李将军，你领兵一万，埋伏在始平城外，等敌军出城追何将军远去，则尽起伏兵，将城围住，断不能让对方战败后再回城。”
　　这一番布置，本来是初辰和常宁商量后，制订的作战方针，此时由常宁一一布置下来，口齿清晰，态度从容。
　　她一番话说完，暗中松了一口气，刚想命诸将前来接令，忽然听到堂下一个声音粗声粗气地道：“李公子也忒过小心了。咱们有数万兵马，人多势众，还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吗？怕什么？咱们直接攻城攻上去，某家愿打头阵。”
　　义军的众将多是草莽出身，性情暴躁，遇事向来都是直来直去，之前慑于常宁的身份和连下数城未尝一败的战绩，不敢出言顶撞，这会儿听到有人带头质疑常宁的权威，不由得纷纷出声附和。
　　“是啊，要么是招降，要么是乔装改扮，要么是诈败，这仗打得也太憋气了。”
　　“咱们有这么多兵马，又有那么多攻城器械，硬碰硬攻上去，一定也能胜，又何苦费这么大周折。”
　　“虽然连着夺了好几个城池，可是这仗却是越打越窝囊，越打越憋气。”
　　“李公子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人威风啦。”
　　众将议论纷纷，除了何潘仁、丘师利等几个略通些兵法、心服常宁调度安排的，其他人越说声音越大，更没人提起要遵照刚才常宁的吩咐去准备始平诱敌了。
　　眼见诸将不服，常宁心头一阵慌乱，她从未见过这等阵势，却也知道这是紧要关头，若是不能镇服众将，兵变立起，这些兵将再也不服膺自己的指挥还是小事，只怕自己和初辰、何潘仁等人的性命都有危险。
　　“诸位将军既然都愿去打仗，可知打仗是为了什么？”一个声音响起，语音并不高，却将满堂的议论纷纷都压了下去。
　　诸将向居中而坐的李公子身侧看过去。众人都认得说话的人被称作章公子，平日里议论军机很少出言。有人说他不过是李公子的侍从，因此一直跟在李公子身边，却也有人说他才是这一支军队的实际指挥者，还有人说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不过也有人说他身怀绝技，平日里深藏不露。
　　“隋天子无道，穷兵黩武，民不聊生，这才有了诸路英雄纷纷揭竿而起，诸位今日在这里，是为了能打仗过瘾，还是为了推翻大隋，重换天日，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初辰的目光从诸将脸上一一掠过。诸将虽然出身草莽，杀人如麻，但是被她冷冷的目光一扫，都不由得低下头去，不敢与她对视。
　　“孙子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李公子不欲与隋军正面相接，原因有三。唐国公从晋阳入关中，势如破竹，咱们在关中以作接应，等待国公入关中之后，惟国公马首是瞻，直捣大兴，咱们需要保存实力。此其一。咱们义军之中多半出身贫寒，而隋军之中，迫于无奈从军的，也为数不少。都是手足兄弟，都有父母妻子儿女，都是苦苦寻求生路的苦人儿，不到万不得已，又何必以命相搏？此其二。更何况，李公子爱兵如子，不愿看到手下将士军兵多有损伤，这正是公子爱惜诸位的心意。”
　　初辰的声音在厅堂上回响，如风激碎玉，水拨浮冰一般。
　　“李公子适才已经说明白了如何拿下始平，诸位将军若再无异议，就请上前来领自己的那一支令箭。”
　　何潘仁心中早已服得五体投地，当先应诺，上前领了自己的一支令箭。其余诸将也都默默无言，纷纷上前领令，刚才带头闹事的向善志也低着头领了一支令箭。
　　初辰向常宁使了个眼色，常宁立即会意，连忙道：“诸位将军既然已经领令，就下去各自准备吧，后日丑时出兵，前去自己负责的地点进行埋伏。”
　　待到诸将纷纷散去，常宁这才转过身来，向初辰叹道：“初辰，这一次若不是你解围，我真不知该怎么把局面弹压下去，险些就坏了大事。”
　　初辰拍了拍常宁的手，安慰道：“咱们现在势力渐大，麾下总会有些好勇斗狠，不服调派的，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倒还比我之前预料会出现的时间晚了好些。常宁姐姐你这次处理得就很好呀，处变不惊，很有大将风范。”
　　常宁苦笑道：“我其实是满手冷汗，一时吓呆了，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多亏了你一番话就把他们压制下去了，我当时听着，还生怕激起了他们的蛮性，情形更不好收拾。”
　　“如果再有人不服，那也没法子，只能狠下心来，杀将立威了。”初辰淡淡地道，脸上杀气一闪即逝。
　　常宁呆呆地看着她，怔了半晌，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以前听爹和大哥二弟讨论兵法，什么为将之道，什么要恩威并施，现在终于算是明白了。”
　　初辰也叹道：“听你说起这些，我也真想什么时候有机会能在唐国公麾下聆听教诲，唐国公沙场统兵多年，我这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
　　常宁笑道：“初辰你也不用自谦。单说你看出来爹他们完全无需退兵，而应该是直奔霍邑这一条，若是爹知道了，怕是也要佩服的。前日我听到探子带回来的消息，爹他们打下了霍邑，高兴得简直无法相信。”
　　常宁想了一回，又笑了一回：“不过我最佩服的还是你和我大哥的心意相通呢。据说我爹已经传令大军退兵回晋阳了，是我大哥和二弟苦苦相求，由大哥作保，二弟还立下了军令状，誓取霍邑，爹这才回心转意，派大哥二弟召回已经回师了的左翼军。”
　　常宁看着初辰，眨了眨眼，笑容中带了两分促狭之意：“刚知道爹他们受困贾胡堡时，你那么肯定地说爹他们一定会继续进军，一定能打下霍邑，我还以为你是痴人说梦哩。现在看来，到是我低估两情相悦的威力了。你倒是说说看，你和我大哥是怎么做到这般心存灵犀的呢？”
　　初辰被她问得不由得怔住。
　　根据时势判断出进军才是最好的选择，这倒也不难，难的是要怎么跟常宁解释，判断出李渊不会退兵并非因为她和李建成的心意相通，而是她对李世民的信心呢？那般紧要时刻，她想到的并非是李建成，而是李世民，她是因为相信李世民在那等情势下必然会做出跟自己同样的判断，必然能倾尽全力说服李渊，这才断定李渊绝不会退兵回师。
　　常宁见她沉默，还以为她是羞涩，不好意思回答，只是笑了一会儿，也就不再逼问她。
　　脸上笑意渐退，常宁低头想了一会儿，叹道：“初辰，无论如何，我实在不适合当这个首领，这个位子原就该你来坐才是。现在每次我都要把你定的作战计划当成自己的安排吩咐下去，真是说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初辰本来还在想刚才的事，定了定神，诚恳地道：“常宁姐姐，你我在关中起兵，又岂是为了谁当首领、谁发号施令的吗？咱们为的都是唐国公的大业。可是来投奔咱们的这些人，都是看好唐国公的前程，想当开国元勋、日后朝廷重臣的。这是唐国公的众望所归，也是姐姐你的号召力。更何况，”初辰的笑容中含着许多鼓励，“姐姐你心地仁厚，待人接物温柔宽容，也令众人心服呢。所以常宁姐姐你坐这个位子远比任何人都合适。现在左近诸郡，谁不知道李家三公子的鼎鼎大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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